吴忧叹了口气,正待再说什么。忽然外边一阵慌乱的叫喊声,隐约听到有人喊道:“云州兵来啦……”
莫言愁大惊道:“怎么这般快!没理由的!难道是湘姐姐泄漏了消息……”
吴忧沉声道:“别胡说!”略带讥讽地道:“看起来‘无影’的情报也会出错啊。”莫言愁听了这话心中羞恼,却没话反驳。
艾云一阵风似的冲进吴忧的帐篷,手上捧着吴忧和莫言愁的铠甲兵器。急急禀道:“游骑来报,云州军大队人马衔枚而来,离此已经不到十里,声势惊人。公子快些上马暂避,迟恐不及!”
吴忧在艾云的帮助下穿上那身精工锻造的链甲。这件铠甲还是阮香特意为他准备的,精确地按照吴忧的身材量身定做,用的是淄州最先进也是最难冶炼的合金钢铁,轻盈、结实、华丽,体现了当时周国最高的铸造工艺水平,说是一件艺术品也不为过。当初进入淄州之后,阮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淄州最好的工匠给吴忧订做了这身铠甲。
这件链甲从做出来吴忧就一直没有机会穿过,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要知道在纷乱的战场上,一件靠得住的铠甲比起高超的武艺来,往往意味着更高的生存几率。
吴忧等三人结束停当,出了帐篷才发现他们还是太低估了黑羊和百牛这两个小族的实力。他们居然集合起了二百多个骑兵。但是这些衣衫褴褛、装备五花八门的人的战斗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这种情形下他们根本来不及编成什么队形,一看就知道平时缺乏训练。慌乱的人群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羊褐和牛纶都二十多岁,是两个年轻的族长,他们显然对应付这种情况还缺乏经验,他们一会儿声嘶力竭地集合队伍,一会儿又跑去组织人群疏散逃亡,但是他们的努力基本上没有效果,恐慌在蔓延,妇女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叫声再加上牛马的嘶鸣,整个村子乱成一片。吴忧的侍卫们这时候显出了他们训练有素的一面。他们自动站成了一圈,环绕着吴忧的帐篷,盔明甲亮,刀出鞘,弓上弦,白色的战袍聚成一簇,十分醒目。
吴忧一眼就看到莫湘骑正骑在马上维持秩序,阿瑶则呆呆地站在那里,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套上了一件软甲。
吴忧转头对莫言愁道:“你和艾云、凌红叶、金怡、郑子高还有花莹,带着阿瑶一起走,负责保护好阿瑶。这一队人就由你负责。这里的事情你不要管了,以后如何行动你自行决定吧。万一……总之你看着办吧。”
莫言愁欲言又止,一咬牙,骑马走到阿瑶身边,一俯身,将阿瑶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身前,阿瑶吃了一惊,对吴忧喊道:“大哥!”
吴忧大声道:“跟着言愁姐姐走,我会去找你的!”
阿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嘶喊道:“大哥,我要和你一起!不要丢下我!”
吴忧不再看向这两人一骑的方向,只是挥了挥手,莫言愁大喊一声“驾!”策马飞奔,艾云等五人紧随其后。
经过吴忧身边的时候,艾云道:“大哥你保重!”
吴忧隔着马在她的小手上一握,道:“听莫言愁的话,保护好自己。放心,我不会死的。”
花莹回头尖声道:“吴忧!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你不准死!”
吴忧笑道:“自然忘不了。”
这时候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已经到了村外,一些没来得及逃出村子的百姓像是撞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被逼回了村子。一时间哭喊声大作。
看到莫言愁她们走村后离去,吴忧伸手掣起一支马槊,高高举起,对余下的众人道:“如今唯有奋力死战,谁也别想独自逃掉。大家紧跟我马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咱们各人的造化罢。”
众士兵都弃了弓弩,皆持长短利刃,闻吴忧之言一齐举起兵刃,齐齐一声呐喊。吴忧忽然听到王大可那熟悉的大吼声起于脚下,一低头,正好看到王大可没有骑马,手持巨斧站在自己马前。
王大可却不知道吴忧在看他,自顾自吼道:“便是死也要维护公子周全!冲啊!”竟是当先冲出。
吴忧心中感动,大喝道:“儿郎们,上了!”这支小小的队伍如一支犀利的银箭一般,劈开纷乱的人群,直接迎向冲进村子来的云州铁骑。
冲在最前面的云州骑兵狠狠地一枪扎向步行的王大可,王大可虎吼一声,一斧砍去,两条马前腿和枪杆一起断折。但是这一人一马还是携着巨大的冲力撞向王大可,王大可眼疾手快,另一手手起斧落,将这骑兵连人带马斩作两段。
吴忧和另一个云州骑兵毫无花俏地对刺了一槊,吴忧精良的铠甲替他挡过了这凶狠的一刺,他只是在马上晃了一下身子,那个云州兵则没那么幸运,他前胸衣甲碎裂,被吴忧这带着巨大冲力的一槊从马上撞飞出去,立刻被后来冲上的同伴踏为肉泥。
如雷的蹄声中,这一阵微细的金铁交鸣声几乎听不见,两拨队伍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二十多人的白色小队伍几乎是瞬间就被湮没在云州军铁青色的铠甲的洪流里。
“就这样简单?”陈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村里有组织的抵抗维持了不到半小时就彻底崩溃了,地上的几百具尸首只有十几具是属于云州军的。俘虏也有几百人,包括了一个叫牛纶的小族长。陈青都不能想象他能在吴忧手下取得这种大胜,毕竟吴忧以前的名声太过于显赫了。
和陈青显得瘦弱的身板相反,巴秃颜身量巨大,眼睛里精光闪烁,一看便知道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这次从行军路线到进攻都是他全权指挥策划,难得的是保密措施滴水不漏,连“无影”这样神通广大的组织都居然被他瞒过。巴秃颜心道,苏平十分忌惮的吴忧也不过如此,看来苏平公子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淡淡道:“都是大人调度有方,我军以众击寡,以精锐对乌合之众,以有心算无心,胜了那是理所应当的,末将都想不出会败的理由。只是可惜还是有漏网之鱼,咱们还是赶紧点验尸首俘虏,只不知道那吴忧是死了还是逃了。”
陈青喜道:“这般大胜已属难得了,我会向苏公子言明你的功劳。下一步大军如何调度你可以便宜行事,领军你比我在行,我信任你。”
巴秃颜露出感动的神情道:“大人如此提点末将,末将粉身难报,敢不尽力!”说完打马上前亲自检视尸首和俘虏。同时传令,除了留下三百人看押俘虏打扫战场,剩下部队百人为一队,搜索追击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人。不管追没追到,天黑前回来复命。陈青自派人去联络狐眉,调动人手观察跟踪,另一方面又派人给苏平送信。
搜索过后,果然没有找到吴忧,倒是有俘虏指认那几具着白衣的尸首是吴忧的部下。陈青命将这些着白衣的尸首集合在一起,竟有十五具之多,都是身上多处被创,显是力战身亡,有几个身体早就被马踏得稀烂,只能勉强看出原来衣甲的样子来。
吴忧手底下有几个人陈青还是很清楚的,这下子折去了他大半的羽翼,自己损失这么小,这仗打得也算值了,想到这里,陈青心里不禁也有些小小的得意。只是有点儿可惜不能确定这几个人里边有没有军官。听闻吴忧身边颇有几个出色女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死在乱军之中。
这时候,巴秃颜来报,在村子里发现一个被囚禁的少女,自称狐茜,说是被吴忧所囚,口口声声要见领兵的主官,有事禀告。
陈青听说她姓狐,当然不介意见见她,也许还可以卖狐眉一个人情呢。就是怀着这种心情,他见到了天真妩媚中带着些憔悴的狐茜。
第二十七节残阳
崔华木然地坐在青城的城头上,头上胡乱地包扎着一块白布,头盔早就不知去向,他周围的士兵们也和他差不多,疲惫,没有精神。他们或倚或靠,散乱地坐着,城头上还有几处冒着袅袅的青烟,暗红的血迹东一块、西一块,排叉木已经有不少地方严重缺损,原本光洁的城墙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块捅一捅就漏风的破布,有了几处明显的裂纹,还有很多被熏黑的地方,后来填上的砖石不协调的颜色看起来很可笑,墙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床弩射出的硬箭。墙下是一层层的尸体。天气寒冷,这些没来得及收走的尸首都冻得硬梆梆的,大群的乌鸦肆无忌惮地争食尸体,迟迟不肯散去……
“二十五天了。”崔华麻木地想道:任凭哪个挑剔的长官也挑不出自己的错处了吧,这样的劣势兵力,没有外援,守御了这么久,一个大队的士卒,伤亡超过六百,剩下的人只能算是苟延残喘了。征集来协助守城的壮丁也有相当大的伤亡,这仗是没法再打了。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边如血的夕阳,又是一天过去了,苏中军的旗号慢慢向后移去,打了一天,他们也该累了吧。即使还有余力,面对着这座似乎永远不会陷落的坚城也会气馁吧。崔华很想看看对方统帅现在的表情——打了这么多天,双方还没照过面呢。
夕阳里,城头上几个人影还在忙碌着,崔华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自己的三位义兄弟还不肯休息,他们充沛的体力和精神实在让崔华羡慕:要是他一天连三个小时都睡不上的话,他早就垮了。而没有这三位义弟襄助的话,青城现在还在不在自己手里还很难说呢。二十多天来,光是三人手刃的敌人就有上百了吧。如果还能活到请功的话,升作中队长那是绰绰有余了,估计官复原职也是迟早的事情,最不长进的看来就是自己这个大哥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苏华盯着城头那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紫罗兰军旗看了半天,恨不得自己亲自登城去把它撕碎。城里守军肯定不多了,但是就是不肯投降。真不知道一支地方部队的战斗力怎么会这样持久坚韧。而那三个梦魇般的身影更是让她不愿意想起,那凶悍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身上,哪里最危急他们就出现在哪里,士兵们说起这三个人都是谈虎色变,他们已经成了士兵们心中的恶梦,有时候明明快得手了,一看到这三人出现,士兵们又潮水般退下来。军官们则诉苦说这三个人不死,青城没法攻克,倒好像守城的就是这三个人一般。听了这话苏华简直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我们上万人的部队就没有悍勇的将领么?拉不出屎倒嫌坑不好了,苏华愤愤地想起了这句俗语。
而军士们多日劳苦,久攻不克,士气低落,也是一个原因。攻城的部队已经换了几拨,青城却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自己面前。如鲠在喉,吃不下,吐不出。从偷袭变成强攻,从强攻变成惨烈的消耗战,优秀的官兵一次次饮恨城下城头,十倍于敌人的兵力,打到现在居然伤亡三千多人。攻守的伤亡差距太大了。
苏中已经数次行文对她申斥,口气也一次比一次严厉。苏华真的很委屈,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周围上百里的石头都被搜罗来砸进了城里,甚至石碑、房子上的石头材料等等。箭矢耗费十万余,但是这座城市还是巍然矗立。苏华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难道这真是一座不会陷落的城市么?每天早晨的时候她都会对自己说,今天应该可以,但是一天天过去,抛下了几千具尸体,还是狼狈地退了回来。
现在苏华必须面对两种极端的情绪,一种是悲观失望,一种是急不可耐,要不计代价地攻城,这两种心态都不是正常的心态,尤其那些世家大族选送的军官表现十分明显,他们所招募的私兵更是屡屡违反军纪,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要不是苏中一再嘱咐,还用得着他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她早就翻脸动用军法了。
苏华至少比崔华知道得多些,她这支部队不过是众多牵制部队中的一支。兵法她还是懂得的,说实话她对硬攻坚城颇有微辞,骑兵的长处在于来去如风,侵略如火,一击不成立刻远扬,重新寻找机会,现在摆明了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正是兵家大忌。而且攻城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天,靖难军再迟钝也该有所反应了,他们的不闻不问反而使得苏华心里很不安。如果青城是靖难军抛出来的鱼饵的话,那么进攻青城的苏中军何尝不是泸州军的香饵呢,说到底,他们这样拼命也不过是两军统帅的一个棋子罢了。一种被利用的感觉弥漫在苏华心头,对未知的恐惧比眼前的青城更让苏华忐忑不安。她再次望了一眼东方空旷的原野,如果靖难军出现的话,应该是从那里到来吧。
当然苏中是不可能改变命令的。苏华想起临行时苏中跟她说的话。根据苏中露出的口风,这次泸州军南下的部队就在十万人以上,加上苏中新招募的部队五万人,淄州各豪门拼凑的两三万人,还有各种辅助部队,总数在二十万人以上,比阮香部署在淄州的部队只多不少,确实称得上是大手笔了。隐隐约约的,她揣摩着苏中应该还有伏笔没有跟她说,因为这一次出征前苏中难得地踌躇满志地跟她说,终于可以报复被阮香逐出灵州的一箭之仇了,当然他的原话比这粗鲁得多。自从出了灵州后,苏华还没有见过苏中这样自信的。
“苏将军——”一个传令兵疾驰而来,翻身下马,没有片刻喘息就跑来禀告道:“赵公子派来十名神射手助阵。”
“只有十个么?居然劳烦大公子亲自批手令调来。知道了。”苏华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呢,十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看不出来这些人会有多大用处,她对这份命令也就一笑置之。
苏华虽然心细,却也忽略了一个细节,现在三军统帅是二公子赵扬,为什么偏偏是大公子赵明批手令调人来呢?
淄州城。
战争开始后方略就将指挥部放在了这里,淄州城南依富水河,西靠青城、东有富水城为屏障,下辖十几个县城,现在只有北方是前线。
根据现有的情报显示,战场形势虽然出现了不少变数,却还没有超出方略预料的范围。仗虽然打了快一个月了,但是还都局限在一些较小的范围内,真正的决定性大战还没上场呢。这就像是两人弈棋,双方都在试探,寻找对方防守的漏洞,还要小心不要掉进对方设置的陷阱中去,同时营造对自己有利的态势,随时准备抓住机会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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