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广陵郡王家的王长子予潘上了折子,说是在战场上伤了脸,仪容损毁,请求辞去王长子。你道他是听的谁的主意?”
玄凌坏笑道。朱宜修一脸不可思议,“该不会是予泽……”
“没错儿,就是予泽。还记得先头儿你跟朕说,予潘瞧上了敬德院的安氏么?那会儿朕都没怎么上心,后来又听老九说过两回,也不过想着明年女官离宫,把安氏指给予潘为侧妃罢了。玄潼这个人,心里是很亲近玄济的,朕不得不防,只是他在宗人令上素来勤谨,他这一支在宗室里身份也颇为贵重,总是不能明着削他们家的。去岁冬日朕着凉那会儿,手臂酸痛握不住笔,让予泽在御书房为朕代笔那会儿,跟他提过几回,他倒是上了心。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予潘,让他去军前效力,这样就是辞了郡王长子也好有点军功傍身。”
“妾身还是有点糊涂。”朱宜修听得一头雾水,玄凌笑了笑,
“朕会成全予潘和安氏,只要他放弃王长子的爵位。玄潼还有两个嫡子,予渝不过八岁,予澧更小,才四岁。再过几年,朕会册封年纪小一些的予澧为王长子,在他长大成人之前,玄潼就该是时候交出宗人令的位子了。虽说咱们大周的宗人令多半出自广陵郡王一支,可也不是非他们莫属,那个位子他们坐久了,也该让出来些时日了。”
玄凌说着,见朱宜修还是有点困惑,气得一戳朱宜修的额头,笑道:
“傻妮子,朕在给咱们予浩留活儿干呢!”
朱宜修这才反应过来,捂着额头嘟嘴小声道:
“生个娃憨三年么,还不是皇上的错……”
“说什么呢!当心朕让你再憨三年!”玄凌假意怒道,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两人笑成一团。朱宜修方道:
“只是如此,予潘只能袭镇国将军了,倒也有些可惜。”
“无碍,他若是个长进的,镇国将军也能再晋封郡王。若是个不长进的,王爵也给他折腾没了。”
朱宜修知道玄凌指的是谁,并没有说破,又听玄凌说:
“听温实初说,安比槐的腿医得差不多了,虽然一瘸一拐的,总算能够勉强走路了。朕会寻个由头,赠安比槐正四品赞治尹,虚衔而已,抬一抬安氏的门楣罢了。”
“如此说来,予潘倒是能够得偿所愿了。也不枉他去战场上生死门里走这一遭。”
“可不是么,”说到这里,玄凌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握住了朱宜修的手,“宜修……朕从去年世兰死后没多久,就开始谋划着这场战事了。连慕容炯的死讯都是朕派了人传到吐蕃去的……宜修,朕是不是很狠毒?”
朱宜修微微叹了一口气,突然从背后环住玄凌,
“妾身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狠毒,妾身只知道若是庄华贵妃现在还在,必然会为自己的父兄的功勋而感到骄傲。”
“是啊,她一定欢喜得厉害,说不定拼着被朕训斥一顿,也要再在上林苑骑一圈儿马呢……”玄凌轻声说,面上有迷惘的笑容。
朱宜修绕到玄凌面前,挽住他的手臂,“外头天气这么好,咱们去畅安宫瞧瞧馥妍和予淅吧。”
畅安宫里,陆昭媛并不知道帝后很快就会前来,只是和乳母唐氏哄了予淅睡下,又去了长茂帝姬房里。
长茂今年五岁,因为还在孝中,身上的素服还没除,她继承了生母慕容世兰的美貌,是玄凌五个女儿中生得最好的。自去岁生母急逝,她整个人都沉默寡言了起来。见陆昭媛来,她也只是起身像模像样的屈膝福了福,
“信母妃好。”
陆昭媛并没有介意长茂对自己的称呼,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柔声道:
“这么客气做什么呢?听黄三姑说你午膳没胃口,没怎么用,现在可饿了?想吃些点心不吃?”
长茂摇摇头,眼里隐约的几分警戒已经不如刚来昭信宫时那么强烈。她年纪小,可也知道这大半年来,陆昭媛对自己和弟弟予淅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伸手不打笑脸人,长茂对陆昭媛生不起气来,只说:“长茂不饿,不想吃。”
陆昭媛爱怜地拨了拨长茂额前的刘海,“那也得吃些什么吧,你不吃,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旁人不说,你若饿坏了身子,予淅又该哭了?”
一听到予淅的名字,长茂敏锐地抬头问陆昭媛,
“信母妃是害怕予淅哭了才要劝我吃饭么?”
这话一出,陆昭媛身后的掌事宫女青萍就吓得变了脸色,陆昭媛自己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蹲下身子说:
“是的,母妃确实害怕予淅哭,但是这不是母妃来劝长茂吃饭的原因。母妃在你母亲庄华贵妃面前答应过,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你们姐弟俩,所以母妃会为你有没有吃饭担心,如果你饿坏了身子,母妃会心疼。”
说到这里,陆昭媛轻轻握住长茂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长茂直勾勾盯着陆昭媛的眼睛,像是想要看穿她一样,
“可是,不管我和予淅怎么样,母妃都不会回来,她不要我们了,对不对?”
殿外朱宜修有点着急,她不知道陆昭媛会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小小年纪的长茂听了会有什么反应。玄凌拍拍她的手,食指按在唇上,给了朱宜修一个“且慢”的眼神,他想知道陆昭媛到底会怎么说。
陆昭媛胸脯微微起伏着,她头一次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了不安,可是头脑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回避,要正视这个问题。陆昭媛想了很久,轻轻摸了摸长茂的小脸,
“是的。庄华贵妃,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她不想去却不得不去的地方。她确实回不来了。”
这话一出,长茂的眼泪便如泉水一般涌出,只听陆昭媛继续说:
“但是,她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看着你和予淅。如果你们欢喜,她也会跟着一起欢喜。如果你们难过,她也会跟着一起难过。因为她是这世上最最喜欢你们的人,不管你们在哪里,她总会一直看着你们,守着你们,就算她知道你们看不见她听不见她,她也会一直看着你们。”
长茂低下头,她的泪水淌在雪白的裙摆上,“可是我不想不要母妃,就算她不要我和予淅,我也只想要母妃。”
陆昭媛伸手抱住了长茂,“孩子,你不会失去你的母妃。你只是多了一个母亲而已,不管你心里喜不喜欢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你都要记住,我并不是要取代你的母妃,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母妃。”
陆昭媛的怀抱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如果我好好吃饭,母妃会看到吗?她会喜欢吗?”
“会,一定会的。”
玄凌和朱宜修对看一眼,两个人没有进去,而是静静地离开,把空间留给殿内的母女俩。两人携手漫步在上林苑,玄凌道:
“你可放心了?”
“嗯。”朱宜修点头,“原来还担心陆昭媛没有生育过,会一下子照顾不好两个孩子,如今看她有这份心思,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皇上要不要再晋一晋她的位分?”
“不急。”玄凌抬头看了看天,“日久见人心,多观望观望总是没错的。一下子捧得太高,只会生出骄纵之心。若是恪守本分,不怕将来没有更多的福分。”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接下来还有大量的安小鸟和刘令娴。
☆、第 74 章
话说温实初在松阳待了一年多,终于把安比槐的腿医得差不多了,玄凌也下旨让他和尤公公回京复命。去年九月底萧玉婵为温实初诞下一对龙凤胎,温实初因为在松阳办差,一直没能见到孩子,如今想着终于能够见到亲儿子亲闺女了,温实初心里欢喜得快要哭出来,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
回京之后按说应该先入宫复命的,但温实初风尘仆仆地跟X洲难民似的,这么直接去妥妥的御前失仪。还好玄凌放他三天假,准温实初先和家人团聚。温实初还没进门,就听见家里的仆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地喊:
“大爷回来啦!!!”
温实初几乎是跑进正堂去给父母磕头,温步秀喜上眉梢,萧氏则是眼泪跟开了闸了一般,
“黑了……瘦了……这几日在家,快让玉婵好好给你补补。”
一听到老婆的名字,温实初急得追问,“玉婵和孩子呢?”
说话间,玉婵和乳母一人抱了一个,从外面进来。玉婵对着公公婆婆行了礼,又对丈夫福了福,
“实……”她脸一红,想着公公婆婆都在,不好意思喊温实初的名字,便改口说:“相公一路辛苦了。”
温实初喜得从玉婵怀里接过孩子细看,玉婵道:
“这是大姐儿,比哥儿早生不到一刻钟。”
说着,又抱了儿子给温实初细细看过,孩子们的眉眼都肖似小时候的温实初,尤其大哥儿跟温实初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温实初激动得抱着儿子又哭又笑,又狠劲在儿子白嫩的脸上香了两口,胡茬扎得大哥儿哇哇哭了起来。大姐儿一听弟弟哭了,也跟着扯起嗓子来了。温实初不怒反笑,“声音这般洪亮,可见孩子身体健壮。”
温步秀和萧氏笑着接过孩子,萧氏嗔道:“还不快去洗个澡!仔细身上气味儿熏坏了我孙子!”
一泡进澡盆,温实初才发觉自己多疲倦,洗澡水里添加了消除疲劳的药材,淡淡的药香让温实初精神放松了不少,他感念玉婵的细心,诚恳道:“辛苦你了,玉婵。”
玉婵笑吟吟为温实初擦着背,“不辛苦,只要是为实初哥哥,我做什么都不打紧的。”
温实初转过身子握住她的手,“你越是这样,我心中越是愧疚。你身怀六甲的时候,我本该守在你身边的,可是皇命难违,我要去松阳办差,害得你一个人孤单……”
玉婵伸手按在了温实初的唇上,“不孤单,我从来都不孤单的。爹娘对我一直极好,从来都是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爱的。而且,”她握住温实初的手放在胸口,“实初哥哥一直都在这里,我不孤单。”
温实初没说话,只是站起来紧紧拥住了妻子。
“玉婵,在松阳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人就是这样,在眼前的不珍惜,总是想着得不到的。等不在眼前瞧不见了才知道有多珍贵。过去再也不说了,以后温实初只有你。”
玉婵知道他话中的所指,也回抱住温实初,“我……也只要实初哥哥就好……”
抬头望着澡盆上方气雾氤氲,玉婵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甄嬛,你以为天下男人都非得喜欢你不可么?也许你在皇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过是皇帝众多妾室中的一个罢了。而我,却实打实地真正拥有我深爱的男人。
三日后,温实初回宫复命,老老实实地跟玄凌汇报了在松阳的工作情况,还简单收集了一些安比槐致仕之后在松阳无心插柳办的好事儿。其实尤公公的密信早就到玄凌桌子上了,内容比温实初说的要详细得多了。玄凌见他说的和尤公公的版本差不多,还算满意,赏赐了些金银布匹给他。温实初谢过恩,又把出宫是玄凌所赐的令牌交还,小厦子从温实初手中接过递与玄凌。温实初扫了一眼小厦子面色,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说。
直到出了仪元殿,温实初才忍不住问小厦子,“厦公公,请恕我多嘴,您最近是不是用心过度,夜里也不得安眠?”
小厦子闻言眼圈一红,“多谢温太医关怀,咱家……咱家……有个妹子,年方十三,前儿忽然一觉不起,就……没了……咱家……嗐,奴才秧子在宫里的,慢说妹子了,就是亲娘没了,也没什么孝不孝的……”
说到这儿,小厦子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温实初知道他哭了,只能说:
“厦公公节哀,公公的手足情深,令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由我去代替公公为令妹烧一陌纸钱,也算全了公公和令妹的兄妹一场的情谊了。”
小厦子一听眼泪更是哗啦啦的止不住了,他扑通一声跪下,给温实初磕了个头,
“蒙温太医不嫌弃,咱家谢过温太医了!”
温实初回到太医院,琢磨着回头瞧瞧黄历,捡个宜上坟的休沐日,去给小厦子的妹子烧烧纸钱,再把小厦子攒的银票送到他家,也算做做好事积积德了。别的不说,自己现在已经是当了父亲的人了,得有个好父亲该有的样子才是。
正想着,忽然有个宫女说棠梨宫玉小主染了风寒来请太医瞧瞧。也不知怎地,太医院诸人一听说是玉小主,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老好人的温太医又一次被推了出去。
去棠梨宫的路上,温实初一直在想,奇了怪了,之前棠梨宫住着的不是那个长相肖似嬛儿的柔嫔小主么?怎么一年过去了,又换了个玉小主?总不会是皇上可怜柔嫔小主,给她晋了位份了吧。当然,也有可能那个玉小主是住在偏殿的。
温实初纠结了一路,走进棠梨宫的正殿,规规矩矩行礼,
“微臣温实初给玉小主请安。”
甄嬛一听到温实初的名字又惊又喜,“温实初……果真是你么?”
温实初抬头一看,竟然是甄嬛,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嬛儿……”
一听到温实初的这句嬛儿,甄嬛嘴角微微一抽,“温太医自重,我现在是皇上的嫔妃。”
温实初顿时有些局促,忙低下了头,“微臣唐突了,小主请见谅。”
甄嬛看着温实初,心道不论如何温实初的医术总是很精湛的,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对自己还有意,不如趁现在把他拉拢过来。自初次侍寝那夜之后,玄凌倒也召了自己又侍寝了几次,只是每次都会着人给自己服药。若是能借着温实初的医术,偷偷服些化解的药物,等到自己一举得男,看在皇嗣的份儿上,皇上也会好好对待自己的。
想到这里,甄嬛面上又浮出了微笑来,“你们都退下吧。”
这话听在温实初耳朵里着实刺耳,方才她还要自己自重,现在就要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么?脑中闪现一双儿女可爱的小脸,温实初本能后退了两步,“且慢!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请小主不要屏退下人。”
“你!”甄嬛顿觉被人照着脸搧了两个耳刮子一般,两颊都火辣辣的。有的事儿,做便做了,但说破天都是没道理的,即使是甄嬛。
崔槿汐忙道:“温太医说得哪里话?小主不喜欢太多人围着伺候,嫌屋子里气闷,哪里会是孤男寡女呢?反倒是温太医,您来可是为了给小主请脉的……”
温实初点头称是,外面粗使的婆子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屋内留了崔槿汐、花穗、花宜服侍。温实初为甄嬛请了脉,思忖片刻道:
“小主是染了风寒,吃几剂汤药便好。小主身子似乎先前也有过寒气侵体之状,万万不要多碰寒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