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面色微微一僵,也只能老老实实答道:
“嫔妾畅安宫复香轩正七品常在沈氏。”
“哦,就是最近皇帝一直宠幸的那个沈常在?”
太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沈眉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旁慕容世兰便接了话茬,
“太后好记性,正是这位沈常在,皇上一连五天都翻的她的牌子呢。”
太后微微一笑,“瞧这醋味浓的,你呀,虽说都二十一了,眼看就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欠历练。”
慕容世兰只是微笑,并不言语,又听太后继续说:
“不是哀家喜欢教训人,只是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果总是心有浮躁、沉不住气,这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呢。”
慕容世兰忙敛容道:“太后教训的是。”
李庭芳和冯若昭也欠身道:“嫔妾谨记太后教诲。”
“不过,”太后沉吟着,又笑了,“很多事情,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就像在后宫,也许运气不好的时候,日子也不好过。可是只要规行矩步,老老实实做人,自然会有福报。相反,要是把规矩律例当成儿戏,自以为可以凌驾其上,用不着别人动手,在有了不该有的念头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被自己推下了万丈深渊。”
把玩着手里的金簪,太后突然抬头看向沈眉庄,
“沈常在,你说是也不是?”
沈眉庄不意太后突然问到自己,有点反应不过来,只好福身称是。抬眼正好看到太后手里的金簪,那不是母亲送给自己的嵌宝累丝金凤簪么?沈眉庄愣了愣,本能摸了摸发髻,果然不见了簪子。
今天在太液池畔等到刘令娴的时候,沈眉庄本来是打算给刘令娴一只梅英采胜簪的。不想今天采月为她梳妆的时候,把两支簪子别的位置太近,沈眉庄一时错手才会拔错了簪子,还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要不是太后宣召,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注意到簪子丢了。其实若是旁的首饰也罢了,只是那只簪子是去岁沈眉庄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沈眉庄心里不舍得很,眼光也黏住了簪子一般离不开。
太后并没有忽略沈眉庄的小动作,笑眯眯问道:
“沈常在很喜欢这支簪子么?”
沈眉庄垂着眼睛用余光快速扫视了一下整个屋子,也不见刘令娴,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方小心翼翼地说:
“嫔妾也有支一模一样的嵌宝累丝金凤簪,是去岁嫔妾及笄之时家母所赠。”
“这样啊,说来也巧,这簪子其实是今儿有人在太液池畔捡的,说不定就是沈常在的。”
太后的表情愈发慈爱,但一旁的孙竹息一眼就看出来,这会儿太后越温柔,一会儿的狂风暴雨的破坏力就会越大。只可惜沈眉庄看不出来,她带着点儿欢喜道:
“嫔妾今儿确实去过太液池,只不知道这支簪子是不是嫔妾那一支。”
她想了想,又道:
“对了,嫔妾的簪子是家母在京里的珍宝阁订做的,嫔妾素爱菊花,如果是嫔妾的那一支,簪头背后会有小小一朵菊花。”
太后把簪子反过来一瞧,“果然有一朵菊花,看来这就是你的簪子了。”
沈眉庄很是嘴甜地说:
“嫔妾今儿瞧着天气好,稍微在外头逛了逛,不想竟丢了这支簪子。转头就在您这儿找到了,可见太后娘娘比菩萨佛爷还要灵验呢。”
这样的话,要是过去,太后一定是喜欢听的,只是现在太后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沈眉庄不是个好东西,沈眉庄这么做不过让太后更加觉得她是个花言巧语的人。
“来,过来,哀家与你簪上。”
太后亲手插簪,这样的荣耀是求都求不来的,沈眉庄忙上前屈膝低头,由太后为她插上了簪子。只听太后继续说:
“你母亲的眼光不错,这簪子很是配你。”
沈眉庄心里美极了,忙又福下身,正要说些谢恩的话,太后又继续说:
“不过也难怪,你母亲人在宫外,只注意首饰的材质式样,自然是对什么逾制什么僭越,知道得不如宫里人详尽了。”
一听见“逾制”、“僭越”的字眼,沈眉庄慌得就跪在了地上,她一脸惊恐道:
“嫔、嫔妾愚钝,不知太后的意思……”
太后但笑不语,孙竹息道:
“这簪子上嵌着的红宝,乃是正三品贵嫔以上的娘娘方能使用,小主入宫前,教习嬷嬷就应该告诉过您的。”
沈眉庄脸色发白,她自小就被家人当做嫔妃的料子来□□的,且不说有没有入了心,三从四德女四书什么的,她背得溜溜熟。八月选秀那会儿,她入选得那样顺利,根本就没把学习宫规当回事儿,不想宫廷等级森严,各色器物使用都有成规,沈眉庄要是早就知道这根簪子逾了制,打死她都不会戴在头上。如今她只好不住磕头求饶,
“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笑了笑,“瞧你吓的。这事儿哀家也不是不能明白,皇帝那样宠你,你生的也好颜色,年轻人么,起了不该起的念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太后说得云淡风轻,地上的沈眉庄却惊得一身冷汗,这话分明就是指自己心怀不轨,觊觎高位!
慕容世兰素与沈眉庄不睦,她拈了块儿海棠蜜饯,用帕子托了,递到太后嘴边,殷勤道:
“太后莫为此事伤身动气,沈妹妹年轻不懂事,一时办下了糊涂事儿,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您尝尝淑仪姐姐亲手制的这海棠果儿蜜饯怎么样。”
太后低头含了,“不错,酸甜可口。”
她抬头对冯若昭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冯若昭忙起身福了福,“太后谬赞了,嫔妾愧不敢当。”
慕容世兰侧过身拍了拍冯若昭的手,
“敬姐姐何必太过自谦,敬姐姐心灵手巧,慧姐姐腹有诗书,恪姐姐爽利干脆,乾元六年入宫的三位姐姐,各有千秋呢!”
太后低头一笑,这妮子,寻常不见她这样爱夸别人,原来是要扯上李庭芳呀。
冯若昭会意,也笑道:“旁的不说,昭容妹妹的知书达理我是最最佩服了。想当年,妹妹诞下建康王殿下,于社稷有功。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下不少珍奇异宝,其中就有几只步摇。可是妹妹却一直没有佩戴,衣裳首饰也严格照着自己的份例来。后来皇上又下旨让妹妹享受贵嫔待遇,妹妹也是一直规行矩步,从来不以贵嫔自居,延祺宫的下人们也没有一个敢改口称娘娘的。”
李庭芳也笑了,“彼时嫔妾还是婕妤,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敢以一宫主位自居呢?遵守宫规是嫔妾的本分,到了敬姐姐这里,竟有这么一车好话等着我。看来以后,嫔妾更是要好好遵守宫规,好让敬姐姐多夸夸我呢!”
“好好好,昭容妹妹这样的妙人儿,我就是天天夸,时时夸都喜欢得很呢!”
大家笑成一团,跪在地上的沈眉庄却是汗如雨下,那一句句话分明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实在轻松不起来,只能一直维持着跪姿,动也不敢动一下。
太后笑得有些乏了,斜靠着靠枕道:
“你们几个都是好的,心里敬爱尊上,服侍皇帝、为皇后分忧。都为皇家绵延了子嗣,又恪守宫规,皇帝身边多一些你们这样的贤妃,哀家也放心了。”
说到这里,太后话锋一转,“要都是些心怀不轨、觊觎上位可不得天下大乱了么,后宫人多,若是有哪个糊涂油蒙了心的,哀家第一个饶不了她!”
这话一出,沈眉庄吓得魂不附体,又开始磕头如捣葱。太后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并不看她。
“皇帝宠你,必是你有你的过人之处。只是你最好心里放明白点儿,哀家老了,可是哀家的脑子没有糊涂。人贵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谁都渴望富贵荣华,可在心里存了窥探之意的时候,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享那福气的命!”
沈眉庄腿都软了,一面继续磕头一面求饶道:
“嫔妾谨遵太后教诲!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你入宫前的规矩是那个教习姑姑教的?”
“回……回太后话,是一位名叫崔槿汐的姑姑。”
沈眉庄一边说,一边勉强站起来,腿肚子还在发颤。
“崔槿汐?仿佛是钦仁太妃身边的人。”
冯若昭和慕容世兰都协理过宫务,对宫里的人手变动比较清楚,慕容世兰最近需要养胎,消息灵通的还是冯若昭,
“太后娘娘,那个崔槿汐是正七品顺人,现在似乎是宓秀宫的掌事宫女。”
“是么,连小主的规矩都教不好,没用的奴才要她作甚?正七品顺人实在抬举她了,削了!竹息,你亲自去一趟宓秀宫,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她自己去慎刑司领三十板子,以后不必在宓秀宫当差了,去浣衣局好好洗洗衣裳吧!至于沈常在么,”
太后的目光陡然森冷了起来,
“她的位份是皇帝晋封,就由皇帝来决定对她的处分吧。只是她既然不熟悉宫规,就请教习姑姑再来教她一遍吧。”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好,我是96。
辣辣在炒紫甘蓝,我等不及了,就开了她的电脑,一边喝汤一边替她发。
辣辣的厨艺,也就煮鸡蛋还凑活了,只好将就一下了||叉腰笑
☆、第 48 章
夜里玄凌在昭阳殿的时候,知道了太后的旨意,心里有些糊涂,这沈眉庄怎么撞到太后枪口上了。朱宜修在一旁,便把昨天沈眉庄和刘令娴的纠葛简单说了一下,听得玄凌狂笑半天,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个刘女史真的就那么一路披头散发跑到你这儿来么哈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吗,哎呀您还笑!女儿家家脸皮子薄,那可是很丢脸的事儿啊。”
朱宜修嘴上劝着玄凌不要笑,见他笑得那么畅快自己也觉得好笑了。
“不过沈常在也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太后让甄采女跪听女官读经,就是为了要她好好静静心,反省一下自己。沈常在反而想要刘书史读快一点儿,说什么让甄采女少受点罪。人做错了就是要接受训斥,把应得的惩罚当做受罪,可见她心里还是太藐视规矩礼仪了。”
“可不是嘛,”玄凌往长榻上一躺,用力伸了个懒腰,“朕原先也没有注意到,后来才发现,这世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满脑子想着占尽好事赢面,她们伤害别人就是被逼无奈,别人伤害她们就是罪大恶极。”
“说到底,还是脑子拎不清,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缺了做人该有的悲悯之心。”
“不错。还是你明白朕在想什么,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这样。”
玄凌抬手把朱宜修拉到自己身边躺下,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朱宜修腕上的翡翠镯子。
“你的手真白,这镯子谁戴也没你戴着好看。”
玄凌的目光温度渐渐升高,他的嘴唇印在朱宜修颊上有着滚烫的灼热,朱宜修闭上眼睛,环住玄凌腰的手臂更加用力几分。
第二天,玄凌下旨,畅安宫复香轩常在沈氏对太后不敬,着降为正八品采女,迁往承光宫侧殿凝翠阁。正好苗昭媛早就来求,说不愿和甄嬛同居一宫,玄凌便把甄嬛一并打发到了承光宫的绛云轩。而原本甄嬛每日正午跪听刘令娴读《女训》,改成了甄嬛和沈眉庄两人一同在太液池畔跪着朗读,刘令娴只要站在一边听着就可以。如今眼看就腊月里了,太液池畔风大潮湿,每次甄嬛沈眉庄跪着读完一个时辰,骨头都疼得要散架了,却有苦难言。
这边厢玄凌又开始睡新人,选侍方淳意和常在杜佩筠侍寝后各自晋了一级分别为常在和才人。美人孙妙清侍寝后晋位为正六品贵人,赐下封号“简”。方淳意年纪还小,玄凌所谓的侍寝不过搂着她睡了一宿而已。杜佩筠和前世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而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却是让玄凌颇为满意。
前世孙妙清被撂了牌子,今世玄凌要提早准备战事,用钱的地方大大的有,容貌不过中上的孙妙清倒是成了今年新人里位份最高的。不过,让玄凌惊喜的是,孙妙清人小,但自幼倒是经常扮成男儿,跟着父兄在外头混,对俗世民情了解得很。孙家历来重视实用,孙妙清识字有限,算账却是一把好手。玄凌心里存了栽培孙妙清的心思,又怕她年轻扛不住事儿,反而坏了自己的计划,便耐了心徐徐图之。
腊月一过,便是乾元十三年了,玄凌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便暗中做好了部署安排,慕容世柏也一早就赶到了吐蕃和大理的边境潜伏伺机。
正月十八,大理国大王子姚义琬在父亲饮用的参汤中下毒,被王后英氏误饮,英氏当场毒发身亡。国王姚义烈急怒攻心,陷入昏迷。英氏所出的三王子姚义宝即刻奉父亲为太上王,自立为王。同时,亲自带兵前去征讨姚义琬,姚义琬同母弟姚义瑶则带着不少大理精兵避祸出走大周。自此,大理历时数年的内乱终于趋于白热化。
姚义琬到底犯下弑母大罪,士气上先输了一大截儿,不过五六日便兵败荔城,自刎身亡。只是不知道姚义琬是不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死后竟然还阴了姚义宝一招儿,他命余党在自己死后把先前收集的死于时疫病人的衣物在大理城内四处散播。时疫很快在大理城内蔓延开来,姚义宝父子很快染上了时疫,先后病亡。整个大理国境内群龙无首,自然乱成一片。
玄凌立刻派专人护送姚义瑶回国即位,随行的还有大量医术精湛的大夫,这些人一到大理就开始着手无偿为大理的百姓治疗。大周的大夫到底医术精湛,及时控制住了疫情,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大理新任国王姚义瑶深感大周国运昌隆,惠及邻国,上表自请归顺,这是后话了。
再说吐蕃方面,一听说姚义宝父子的死讯,咆徽赞普明孜塔玛镇南奇乐得开了花儿,他等这一天等得都快长痔疮了。大理那两个败家玩意儿王子可真是天神给自己送的大礼呀!打了这么些年,国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吐蕃坐享渔翁之利的大好时机!大理国物产丰美,地势易守难攻,作为战时的后盾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到时候自己再挥军北上,跟大周一争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明孜塔玛镇南奇想得很美好,只是当他带领麾下将士长途奔袭到吐蕃和大理的边境,眼看着就要踏上大理的国土,一路人马恰如从天而降,把明孜塔玛镇南奇的军队团团围住。吐蕃军立刻就乱了阵脚,明孜塔玛稳也稳不住,抬头一看,竟是大周的军队,只是队伍中似乎又有半数以上都像是大理人。
明孜塔玛自己也失了方寸,本能地厉声喊道:
“来者何人!是汉子就光明正大来战斗!”
“光明正大?哈哈哈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