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乙再次诊脉,然后对四大王说:“仍然是热证,用白虎汤(按:这是《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子,方中的主药为生石膏,该方能清阳明气分邪热,故以西方白虎名之,是张仲景记录的之前道家的方药),一日服用三次。”
到了第二三天,用白虎汤每天服用两次(与白虎汤各两服)。
第四天,用石膏汤加味服用一次。然后患儿的热就退去了(热退而安),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四大王一直张着大嘴,在旁边看着呢,直到最后儿子康复了,才把舌头缩了回去:“我的天啊,这才是瞧病啊!”
看完了热闹,四大王也忍不住问了句:“钱大人,您干脆再给讲讲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治啊?”
钱乙也没客气,正好给各位御医讲解一下:“这个病发生在六月,六月热盛,邪热侵入了孩子的体内,热伤脾胃,所以才会发生严重的吐泻,这个时候要清热,如果用了温热药,则上焦也就热盛了,所以才会发生喘的症状,后来又误用了丁香散,丁香是下焦热药,这样上中下三焦皆热,所以我判断会腹胀,饮水吐逆,至于如何使用白虎汤,仲景已经在《伤寒杂病论》中论述过了,大家可以参看一下。”
“太精辟了!”四大王觉得自己已经听懂了,很感慨地赞叹到,然后心里也想:要么我也向二大王一样,也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来学中医?
但是,估计您的心中此刻恐怕会涌现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种桥段会不断地出现,而且极其地类似,都是钱乙提前几天预言了患儿的病情,然后大家不相信,最后果然如此,难道钱乙真的具有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他能够提前观察到疾病的征兆?
这个谜底我现在为您揭开吧,这是因为钱乙他练就了一套不用问就能诊断病情的本事。
其实儿科的特殊性就在这里,您想问,可您怎么问啊,那么小的婴儿只会哭,您还问他:“来给叔叔形容一下这种疼痛是锐痛还是钝痛?是隐痛还是跳痛?”估计孩子会回答您以更尖锐的哭声,或者尿您一身。
所以小儿科必须从语言之外找到诊断的依据,现在可以通过影像学方法、生化检查等方法来进行了,但有的时候仍然有漏洞,比如有的婴儿的腹泻,生化检查没有任何方面的异常,但就是孩子腹泻,瘦弱,我见过一些这样的婴儿,令那些儿童医院的医生很苦恼,最后是中医给调好的。
古代的诊断方法更少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治疗儿科病。
人家钱乙就开始琢磨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要想办法啊。于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家搞出了一套绝活,那就是通过小儿的外表来判断病情(中医叫望诊)。
这套活儿确实很厉害,现在能用的人已经很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比如他通过观察五脏在脸上的反射区的颜色等来判断五脏的状态,他还可以通过观察小孩子的孔窍,比如眼睛、鼻子、肛门等的状态来判断病情,尤其是眼睛,那是钱乙特别重视的。
还有听患儿的声音,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次钱乙偶然路过一个相识的老头家,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钱乙表现出非常惊愕的样子,问:“这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啊?”
老头很兴奋地介绍:“这是我的孙子啊,我家里刚刚生了一对儿双胞胎,还是男孩子呢。”
钱乙严肃地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啊,现在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过了一百天才算平安啊(过白日乃可保)。”
您说这不找骂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大喜的事情,您来个还不一定活呢(通常境况下会挨一顿板砖)!
看来这个老朋友还是挺客气的,只是面上不悦而已,说了句“送客”也就算了。
结果是,果然没到一个月孩子就病了,找不到钱乙,最后很快都死了。
这件事说明钱乙可以通过婴儿的声音来判断其健康情况。
第51节
这些诊断方法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看官有兴趣可以看钱乙的书。
因此,在儿科还不发达的当时,在其他医生还完全不清楚患儿的疾病状态的情况下,钱乙已经通过他这些独特的诊断手段了解了病情,这弄得他总像是个先知似的,其实这些都是中医诊断学里的正常的内容。在中医诊断里面,望闻问切四诊必须合参,但现在有很多内容医生都不会了,只剩下问诊了,很可惜。
在太医院里任职,除了给皇族治病,宋朝那会儿太医是可以出去给老百姓看病的(按:后世有些朝代就不行了,必须一心为皇室服务),所以钱乙也经常被请去给京城里的各家诊病,因为当时钱乙的名声已经很大的(连皇上都颁发认证证书了),所以请他的人多极了,这样,钱乙也同时开始了他的教育不合格的医生的过程,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现场考试。
这搞得其他的不大合格的医生很痛苦,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噩梦开始了。
一天,京东转运使李同志的孙子病了,才八岁,咳嗽,气短,胸闷。
一开始并没有请钱乙,请了其他的医生,这个医生诊了病后,很有把握地说:“这是肺经有热啊,需要用凉药治疗,方用竹叶汤、牛黄膏每天各服用两次,保证痊愈。”
治疗效果很糟糕,原来只是咳嗽,好家伙,服下这个药后,又开始加上喘了。
这回李同志急了,赶快又请来了钱乙。
这个医生一听钱乙要来,心想坏了,这位以现场考试闻名啊,我这两下子,还不露馅?赶快跑路吧!
还没等迈腿呢,钱乙已经来了,于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看着钱乙,脸都白了。
钱乙诊完了脉,果然开始发问:“服用的什么药啊?”
李同志抢先回答:“竹叶汤、牛黄膏。”
于是钱乙同志正式开始了现场考试的过程,问医生:“服用这两个药是想治疗什么呢?”
啊?考试这就开始了?医生硬着头皮答到:“用,用来退热、退涎的。”
钱乙同志接着考:“这个病是什么热发作呢(何热所作)?”
这个医生一脸苦相,心里想:老大,你要看病你就自己看吧,干嘛要考我啊,兄弟我以后还要混啊,这样很丢人的啊,拜托给个面子吧!心里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啊,于是说:“是,是肺经热,所以才咳嗽,咳嗽久了才生痰涎。”
钱乙同志接着考试:“那么竹叶汤和牛黄膏是入什么经的药呢?”
老大,求求你别考了行不?这个医生脸都绿了,还要回答:“是入,什么经来着?”
钱乙:“是入心经的。”
医生:“对啊,是心经。”
钱乙:“既然是肺热,你用入心经的药做什么呢?”
医生:“啊?”
钱乙同志终于宣布考试结束,开始了教育的过程:“这个孩子不是肺热,而是肺虚,同时感受了寒邪,治疗的思路是补肺,同时散寒,此时千万不可用凉药,下面我治疗,你来看着,以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这位考生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大!这堂课我的印象好深刻啊!
最后钱乙很快就把这个孩子治好了。
除了在民间推广现场考试制度外,在宫里钱乙同志也开始了推广运动,这搞得太医院的医生们也开始紧张得抓耳挠腮的。
一天,睦亲宫里的十太尉小朋友病了,是疮疹,先是诸位太医们来给诊断了一下,大家说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这可让睦亲宫的大王(不知道是几大王)急了,你们的说法还不统一呢,让我们太尉怎么服药啊?去,把钱乙给我找来。
于是钱乙就来了,诊了脉,然后转脸看着诸位太医。
这些太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这位,别不是又要现场考试了吧?!
没错,您猜对了,钱乙同志又要开始推广考试运动了。
钱乙:“刚才大王问了,这个病是属哪个脏腑的,大家来回答一下吧。”
我靠,你自己回答不就行了,别拉上我们行吗?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回答,一个医生说:“是胃中大热。”
钱乙同志立刻看着这位医生,好嘛,这位同志脸上立刻见汗了,赶快用手擦。
钱乙:“如果是胃热,为什么患儿会乍凉乍热的呢?应该一直热啊?”
医生:“啊?这……”心想:我怎么知道啊!大哥,你去问问别的家伙吧!
于是钱乙又看着另一个医生,这位医生的脸立刻白了。
钱乙:“你说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呢?”
医生:“是母亲的腹中有毒。”
钱乙:“既然是母亲的腹中有毒,那是哪个脏腑的毒呢?”
医生心想:天啊,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脏腑有毒啊,大哥,我回去好好看书还不行吗?别考了成不?
可这不回答丢人啊,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母亲的毒在她的脾胃。”
钱乙同志还真是不依不饶啊,接着问:“既然毒在脾胃,那患儿为什么惊悸呢?”
医生:“这……”心想,丢人就丢人吧,于是把头一低,开始装傻。
于是,钱乙开始了他的正式讲课:“这个病啊,是一种传染病(此天行之病也),但是也是由于婴儿自身正气弱造成的,正气之所以弱是由于还是胎儿的时候吸收了母亲的不洁之气,这个病的治疗,不可妄用泻下法或者发表法,需要解毒治疗,需要按照五脏来辨证,呵欠顿闷,要着重肝经;时发惊悸,要重视心经;乍凉乍热,手足冷,要重视脾经;脸上,特别是眼睛和面颊如果发红,咳嗽,要着重肺经……”(具体钱乙老师讲了很多,就不给大家多写了)
在钱乙那个时候,对麻疹、水痘和普通的幼儿急诊还分得不清楚,原因很简单,那是将近一千年前哦,还基本没什么成型的儿科呢,人家钱乙是第一位,他的很多关于小儿病症的记录都比欧洲早了几百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具体这位十太尉小朋友患的是哪一类的病证我就不给一一对号了,反正在上课结束后,钱乙老师又给做了个示范课,用抱龙丸给十太尉小朋友服用了几次后,就给治疗好了。
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人家钱乙前面讲得热闹,后面的治疗效果也真好,还真不是盖的,这搞得其他太医们实在是没话说。
总的说来,钱乙在太医院的表现是非常好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供奉禁掖,累有薄效”,一般中医自己客气说“薄效”的那就是比较好了,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钱乙却做出了一个令大家都非常不解的决定:退出太医院,回到民间。
为什么钱乙要做这样的决定呢?皇上能放过这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吗?他的后来怎么样了呢?我们下面接着聊。
第52节
为什么钱乙要退出太医院呢?我分析,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钱乙为人太过认真,他在临床过程中为了能顺利治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其他人的错误治疗思路辩论掉,这样使得各位感觉非常难堪,所以产生矛盾是当然的。历史上不止钱乙一个有此遭遇,很多从民间选拔的高手破格进入太医院后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当然,这个原因文献中并没有记载,是我们根据钱乙医案中他的看病风格推断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宫廷里任太医丞这么长时间以来,钱乙在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生下来难道是为了皇家服务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为皇上服务是一生的光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名誉地位金钱更是不用说的了,所以他会乐此不疲乃至终生奋斗的。
但是对钱乙来说,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钱乙望着星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在东平王冢顶上学习五运六气的情景。
那个时候也是繁星满空,自己青春年少,心怀济世之志,那些在逆境中奋斗的时光,虽然孤单寂寞,但是想起来却多么的美好啊!
可是现在,虽然也可以出宫诊病,但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围绕着这些个皇子转,这些皇家子弟娇生惯养,骄横跋扈,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无论怎样调理都不会令人满意。
这样下去,会丧失掉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的。
是的,那个自己年轻时在满天的繁星下立下的信念。
难道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是如此的重要吗?
是啊,这个信念是自己在最困难无助的日子里的唯一支柱,自己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这个信念,却永远都不能失去的!
这个信念是什么呢?这个信念就是:尽一生之力去提高医术,治疗更多的孩子!
就这样吧,钱乙,不要再无谓地浪费生命了,按照你自己信念的指引,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还有更多的患儿等着你去拯救呢!
当天夜里,钱乙秉烛写下了一份辞呈。
当然,向皇帝辞职可没有那么简单,这和您跟公司经理辞职绝不一样,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写张纸拍在皇帝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人的,这是一人独尊的皇帝,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钱乙的辞职理由是自己病了。
他也的确病了,他患的是风湿,估计是早年在寻找他父亲的时候在大海中患的,此时病痛开始侵袭他了。
估计是钱乙写的辞呈太真诚了,一向不大讲道理的皇帝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钱乙的辞呈。
钱乙终于自由了。
当他从宫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层层叠叠的皇宫,心里感到了说不出的愉悦。
再见了,各位大王们!我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故乡,听上去多么亲切的字眼!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个人的年龄越大,心中就越是惦念的地方。
钱乙终于回到故乡了。
他望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山东口音,闻着户户窗中飘出的炒菜的香气,感到了回到家里的温暖。
从此开始了简单、忙碌的诊病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中,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宋哲宗即位的时候,这位宋哲宗皇帝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又想起了钱乙(估计是皇上家又有哪位太尉小朋友病了),于是宣钱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