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白羽用来稳住身形!
那条白色的鱼看到水清浅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跟在那条黑鱼的身边,静静地游过了无波的湖面。
踏上岸的时候,水清浅又有了一种穿过那片白雾一样的感觉。明明只是上岸而已,可是他眼前的景象却又换了一批。明亮的天光依旧,但是却并不暖人,反而透出一种房子外面挂着的青绿灯笼一般的阴森感觉。
这是一个大大的看不见边的房间,上面没有房顶,抬头就能看见发着光的绿色的太阳,活像一颗光亮快要消失的夜明珠。
房间里面摆着很多矮矮的桌子,矮到只能让人跪坐在一旁。桌子刷的也是绿色的漆,泛着铜锈般的、古老的绿。
很多桌子旁都已经有人落座了,不少还是水清浅熟悉的面庞。像是头上长着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根晃荡着一甩一甩的尾巴的王老虎,背上长出了两片美丽的色彩斑斓的蝶翼的胡蝶,身后拖着有着七彩尾羽的大大的尾巴张雀灵……水清浅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觉到梅疏影是和他不同类的一种生物,那种不同是来自于骨髓的,是出生就已经注定、更改不了的。
梅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那副可爱的小孩子模样,扯着水清浅的手,就像是拉着自己的母亲一样:“麻麻,爸爸在那里,你自己去好不好?”
水清浅顺着梅小白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梅疏影正坐在一张奇特的椅子上面和人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着他。那张椅子像是用树的树根缠起来的,很有一种苍老感,但是椅子上零星开着的白梅花却又给它带来了一种勃发的生机。
和梅疏影坐在一起的还有四个人,身下的椅子都是不一样的。离梅疏影最近的那个,水清浅对他的脸是有点印象的,特别是那双隔着这么远都显得空洞的眼睛,还有那坚硬得和他整个人融为了一体的、不知是铁还是大理石制作的、黑色的椅子。
一听梅小白这么说,刑焱就知道和梅疏影坐在一起的四个人是什么身份了。在那上面,是立于众妖之巅的五个存在,森罗、雪见、封孤、月黄昏、梅疏影。
说实话,基本上的除妖师都只知道这几人的名字,就算是在人前现身最多的梅疏影,也不是谁都见过的。刑焱不是没见过月黄昏变成人类时的样子,但是月黄昏现在的模样,刑焱却一点也不认识。
至于其他的三个人么……好了,这是更不用说的了。
虽然面上还是保持着王牌经纪人该有的模样,但是刑焱其实很担心水清浅。梅小白的修为在这些妖怪里面不算低了,再加上他叫梅疏影爸爸,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梅疏影却也依旧是他的靠山。
而现在,有着这样的身份的梅小白却不能陪着水清浅上前?妖怪之间的等级关系其实是极为森严的,这一点刑焱知道,但却是第一次体会。除妖师之间的等级关系其实也很森严,但是却没有这样强大的压迫感。因为在这里,只要踏错一步,就只有死。
虽然有梅疏影作保,但要水清浅一个人去面对这几个大妖怪,刑焱还是很担心。就算有月黄昏帮衬,梅疏影这边也只有两个人,这里又是深山老林,是森罗的地盘,要是他一个不满意,联合了雪见和封孤要水清浅的命……
刑焱实在不敢断言梅疏影会为了水清浅和他们翻脸。毕竟那几个是他的同族,又和他相处过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时间……
但是刑焱连提醒水清浅小心一点都做不到,那话就哽在他的喉咙里,无法突出,只好默默地咽下——因为妖怪的脾性是他再活五百年都研究不透彻的——不同的物种,就算有了相同的语言,也依旧无法交流。
水清浅在一众妖怪不着痕迹的打量中坦然前行,站到了几人的面前。
梅疏影的身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张和他屁股下的树根椅子相似的椅子:“浅浅,到这里来坐。”
水清浅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处理现在的情况,只好木着脸坐下,手放在大腿上,坐姿标准又无趣。
梅疏影指着几个人挨个给水清浅介绍:“浅浅,这个顶着一头看起来是黑色但其实是深绿色的头发的人是森罗,这个一头少年白的人是雪见,这个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男人是封孤,还有这个一身黑活像个老嫖客的人是月黄昏,你还曾经在他的身体里喝过咖啡呢。”
水清浅被梅疏影那句“你还曾经在他的身体里喝过咖啡呢”雷得外焦里嫩,完全忽略了梅疏影异于平常的语气。
森罗是一个长得很精致的男人,他的笑容会让你想起穿过丛丛绿叶照耀下来的一米阳光,他的呼息像是清晨的露珠或是夜间的薄雾,带着干干净净的碎雨的味道。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是那种绿得发黑的绿色,仿佛从地底蔓延出来的色彩一样。
说雪见是少年白都是梅疏影给他面子了,因为他不仅有着纯白的头发,还有着白色的眉毛——就连他的眼睫毛,都是雪一样的白色,给人一种阳光一照就会融化的晶莹感。他的全身只有那双眼睛是黑色的,和他的头发一样,一点杂质也没有,纯粹得让人心惊。
封孤的年纪看起来要大一点,下颌留着一点胡子,那模样像极了黄种人版的约翰尼德普,但是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却不是德普那样的妖孽气息,而是嗜血的颓废。
月黄昏就不用说了,还是一身裹着黑衣,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森罗笑着和水清浅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林君复。”
水清浅皱眉:“林君复?我的名字是水清浅。”
雪见黑到极致的眼珠转向梅疏影:“水清浅……呵,你还没有告诉他吗?”
梅疏影的声音淡淡的:“你管我那么多。”
封孤的声音粗粗的:“你要是不好好把握……”
“我知道,”梅疏影拉住水清浅的手,“浅浅,我现在就和你说你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3
梅疏影酝酿了一下,踟蹰着说道:“其实,浅浅你是林逋——你知道林逋是谁吧?”
作为一个从九年义务教育里熬出来的孩子,林逋是什么人,水清浅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只是,他一个平平常常的现代人,怎么还能和林逋扯上关系?
就算是真的有血缘关系,林逋死了都快一千年了,再深的血缘关系也被冲淡的什么都不剩了吧!
最重要的是,我水清浅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吗?!说我是林逋?你脑袋秀逗了吧!
森罗扬起一抹晨雾一般的笑意:“梅疏影,我说你这样是没用的吧,你还不相信我!”
梅疏影叹出一口气:“浅浅,给我一点反应啊。”
水清浅皱眉,木然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你刚刚说的的确是我是林逋吧?”
梅疏影点头:“嗯。按照人类的说法,你是他的转世。”
人类……水清浅的眉头轻跳:这种种族划分极为明确的说法,真是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还有那个转世什么的,在开玩笑吗这是!
“我不是林逋。”水清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沉沉地说道。
“浅浅……”
“我,不是林逋。”
“你确定你要这么说吗?”雪见的言语里是满是白雪飘零的寒意,干净、纯粹,带着自天而降的凌冽和与生俱来的温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否定的,是梅疏影一千年来的追寻?”
“我不知道梅疏影是不是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不是找那个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的诗人找了一千年,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他。”水清浅对雪见说,声音冷冷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雪见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梅疏影时的情景——他是天山的雪狐,天生就是带着寒意的,所以对梅疏影有种天生而来的亲近感。
但是那时候,雪见投在月黄昏身上的眼光比投向梅疏影的要来得多得多。因为雪见是第一次看见除了雪的白色和血的红色之外的颜色——那时的月黄昏还是穿着和现在一样的黑色,冷漠坚硬的身影亘古不移,眼神空洞得让人深感无力。
可是之后,他就再也不能把眼睛从梅疏影身上移开了。雪见还记得,那是五百年前天山的雪夜,梅疏影穿着一身的白,那白色很干净很干净,但是却融不进周遭的景色中。他笑得很温暖,那种温暖像极了天山久违的阳光,空有暖意的表象,却没有热乎的内里。
但是,雪见最不能忘记的,是梅疏影嘴里淡淡的血腥味。那和他身上带着的人类的冤魂制造出来的血腥味不同,那是从梅疏影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的血腥气味,带着梅花的冷香,每一滴都足以落地成冰。
后来雪见才知道,那时的除妖师进行了一场针对妖怪的大扫荡,而梅疏影刚刚血屠了三大除妖师宗族满门。在别的妖怪看来,他杀伐果断无坚不摧,但那只是因为梅疏影没让他们知晓他受到的伤有多重而已。
可是,梅疏影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所以,他到了天山。
雪狐天生带有治愈之力,那是受天眷顾而得的力量,比一般的灵草要来得有效。梅疏影告诉雪见,他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拿来养伤,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治好他的伤,他可以用自己所有的任何东西来交换。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除了他。
雪见的兴趣马上就来了:“他是谁?”
然后梅疏影坐在空旷的雪地里,在浩瀚的苍穹下,绚烂的星河中,缓缓地为雪见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只恨自己当时不知道浮生若梦,不然的话,我一定想法设法地让他与我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那眼神真的太伤太深邃,雪见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好。”
只是雪见的治疗终究只能安抚表面,梅疏影的伤还是真真正正地落下了。按照雪见的意思,梅疏影应该好好地在天山上呆个两三百年,有天山得天独厚的环境和他的照料,梅疏影的伤一定会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梅疏影不愿意。灵魂的转世与降生对他们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两三天的时间,他都耗不起,更何况两三百年呢?
雪见冰冷的目光在水清浅的身上狠狠地戳了几个洞: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不过不是你的话,疏影何至于现在还拖着一身的伤!
但是你却说你不是他寻找的那个人!
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雪见的手高高扬起,凌冽的寒风四起,尖锐的冰凌毫不留情地直击水清浅!
虽然雪见和水清浅的距离近得迈步即达,但是雪见的起手其实是有一点停顿的。所以森罗、封孤和月黄昏其实都是可以出手阻止的。
但是他们没有。
妖其实是一种特别自私特别随心所欲的一种生物,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就要拿我觉得适合的东西来换,不然的话就别谈。不然的话,梅疏影何至于为了治病看伤千里迢迢地跑到雪见面前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说现在是水清浅了,就算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即将遭灾的是王老虎或者任何一个妖怪,他们都能坦然的袖手旁观。
可是,梅疏影动了。
无数的白梅花在水清浅的身前聚集,形成了一道净白无晰的墙壁,梅香阵阵,将所有的威胁全都阻隔于外。
梅疏影应对得轻巧,嘴角边却滑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那道血迹明明红得像火焰一样足以灼伤人的眼睛,但是却又带着奇异的白,还有淡淡的、挥之不散的冷香。
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雪见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慌乱:“梅……”
梅疏影微笑着轻轻擦去嘴边的血迹,在水清浅转过身来之前就变得云淡风轻:“的确,浅浅你并没有要接受那个身份的义务,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梅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上来抱住了水清浅的腿,双眼内闪着淋漓的波光,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麻麻,你就是我的麻麻啊,你难道忘了吗?你还用爸爸的梅花来酿过酒呢!那就叫做梅花落,就埋在爸爸的树根里面的,不是吗?还有那时你喜欢在湖上乘舟游玩,有客人来的时候童子就把我放出来找你……这些你都忘记了吗?要怎么样你才能想起来啊?”
水清浅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梦。梦中有波光粼粼的湖面,从空中飞降而下的白鹤,寂静无人的小径,在寒风中静默盛开的白梅花……
那种奇异的熟悉感让水清浅的心中一阵发紧——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啊?他明明不是那个人啊,那种死去了却依旧会被长远铭记的才华,那句久为传唱的诗句,也曾经在他水清浅的笔下流淌而出……
或者说,那样缱绻而下的笔触,就是梅疏影的心情。因为那句诗,是梅疏影通过他的手写下来的。
所以说,他一开始就是替代品,对吗?难怪梅疏影愿意跑来当他的助理,难怪梅疏影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
原来,梅疏影所有的温柔,都只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那个人,是世所共知的“和靖先生”林逋的,而不是他水清浅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最可笑的是,他以为他是有的。水清浅恨恨地甩开梅小白,抿着嘴冷若寒冰地说:“我不是林逋,我是水清浅。”是静默的水,有着清透的心,走着浅淡的人生。
他开始还觉得自己和梅疏影多配呢,两人的名字凑起来都是一句诗!谁知道这是造化弄人,老天爷耍他真的是耍够了,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让他的名字都刻上那个人的印记吗?!
水清浅对梅小白向来都是纵容的,这下动作一粗鲁,梅疏影就觉得不对了:“浅浅,你……”
“你不要说话,”水清浅沉着脸,眼光一一扫过几人的脸,“你们都觉得我是林逋?现在全都给我看清楚了,我是水清浅,不是什么林君复!”
雪见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自己不是就最好——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的话,你就不要缠着梅疏影了,从哪来的就赶紧回哪去!”
森罗挑眉一笑,薄薄的晨雾从树木间浸透而出,碎裂而清新,却仿若不变的森林一般,永生永世都是那种无言的沉默。
封孤的眼神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