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理读的哭了,哭得肩膀都抽动起来。沉静的场子里,立时起了一片唏嘘的哭泣声。这时天空乌云密布,冷风吹着飘洒的细雨。人们哭泣,天也“沙沙沙”地哭起来了。
一会,康明理停住了哭,用手帕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声音很悲愤地说道:“报仇!报仇!我们要为他们报仇!”会场里,民兵们激动得把枪举起来,随着喊道:“对!报仇,坚决把汉家山的敌人挤出去!”群众也喊起来了。人们把沉痛化为力量,追悼会变成了挤汉家山据点的动员会。场里有很多群众,马上都拥到前面,要求参加民兵。雷石柱说:“好!大家愿意参加民兵,解放汉家山,很好!康明理把名字登记下来!”康明理便在祭桌上,把围在身边报名的人,一个个都登记起来。一看,共有十几个人参加民兵。
到半后晌,会议结束。大家便把花圈、纸幡、挽联都拿到灵位前烧了,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第六十七回 暗民兵机智捉密谍 红黑账警告伪人员
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自从上次老武进来给他们布置了工作以后,第二天黑夜,他就把辛有根、郝明珠、刘三丑和伪村副郝秀成找来,在他家里开会。孙老汉给他们在门外了哨。孙生旺说:“外面民兵已经布置好了,要实行长期围困的办法,坚决挤掉咱村的敌人。老武说,叫咱们组织动员村里的人,往外搬家,老百姓都搬走,把敌人困到这个空村子里,饿也饿死他。”郝明珠说:“这可是个好办法!我们村东头的人,早就想往外搬;在这里实在受不行了,每天光支苦差就吃不住,前几天李老四家已经搬走了。”辛有根接着说:“穷人家好动员,没房没地,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能走。财主们可就难说了,舍不得这呀,舍不得那呀!……”刘三丑抢着道:“他不搬就不行!咱们就说:这是抗日政府的命令,谁不搬按汉奸办,看他们搬不搬?”孙生旺摇了摇头说:“不能那样!老武说过,不能强迫,要好好开导咧!搬家有好多困难,也要想法子给解决。咱们先发动愿意搬的人家,偷偷往出转运粮食,用不着的东西暗暗埋藏了;村里只要有一半人愿意搬,剩下的就好办了。你们想,村里人一少,敌人的负担还不是都放到他们头上?……”
正说到这里,听见外边孙老汉咳嗽了一声,孙生旺忙对郝村副说:“来了人了,你快躲一躲,我们几个老百姓不怕!”郝秀成一听,惊得脸上变了颜色,哆哆嗦嗦地说道:“往、往、往哪、哪里躲?……”孙生旺一把拉住他,跳下炕便把他送进通地道的炉坑里。
这时,听得门外有一个凶狠狠的声音说:“你咳嗽啥?你咳嗽啥?”又听见孙老汉的声音说:“你管我哩!还不叫我咳嗽!?”门“砰”的一声踢开了,撞进来的是密谍组长巴三虎。孙生旺忙陪着笑脸说:“三虎哥,来吧。”巴三虎没答理,朝四周围扫了一眼,冷冷地说:“是你们四位呀!开抗日会哩?”孙生旺说:“三虎哥,不要要笑了。我们是商量种地的事哩!”巴三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商量种地还要放哨吗?我早就看出你们几个的鬼了!”辛有根说:“三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有啥短头私弊被你抓住了?”巴三虎说:“你们别嘴硬了!不是姓吴的说大话,你们放个屁,就知道你们要拉啥屎。上几回八路军进来,是哪些王八蛋勾引的?今晚你们鬼鬼祟祟干啥?哼!我早就操心上你们了。”说着便在家里上下左右打量。刘三丑抢着说:“操心上我们要怎么样?你抖啥威风?”巴三虎突然返转身,两只三角眼一瞪,脸上的麻子都显得涨大了。一把拉住刘三丑说:“妈的屄,你还顶嘴,做下有理的了,走!上正经地方说去!”辛有根、郝明珠齐声说:“巴三虎,你要怎么样?”说着都跳下炕来。巴三虎见他们人多,忙放开刘三丑说:“好!好!好!你们厉害,等等再见。”转身就往外走。
孙生旺见巴三虎要走,知道他是要报告敌人去。猛的扑过去把门关了,说道:“巴三虎,你想到哪里去?你的罪恶已经够了,我们给你留的一本账哩!早就要收拾你,今天是你找上门来的。”巴三虎看势不好,一面往门外冲,一面大声喊道:“你们反……”话还没说完,刘三丑扑上去拦腰一把把他抱住,按倒在地上。
藏在炉坑里的郝村副,先前听见巴三虎进来那股凶劲,吓得浑身打战,后来听见孙生旺们把巴三虎拿住了,也一下从炉坑里钻出来,巴三虎一见郝秀成也在,忙哀求道:“郝村副!快救命吧,我——”后音还没发出来,郝明珠过去两手卡住他的喉咙。巴三虎一时出不上气来,憋的脸通红,手脚乱动,死命挣扎。孙生旺急道:“弄死!快弄死!不弄死终久是咱的害!”辛有根找了根绳子,套到巴三虎脖子里,让郝村副抓住另一个绳头往死拉。郝秀成平常看见家里杀鸡杀羊,都要把脸掉过去,现在叫他亲自勒死人,就有点抖的不敢下手。辛有根见他躲躲缩缩的不动,便喊道:“抓住嘛!这号大汉奸不处死留他干啥?”郝村副一听,马上也想起巴三虎过去一连串的罪恶事实,若不弄死,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便很快把绳头接住,背过脸,用力一拉,只见巴三虎的脸由红变紫,“卜嗤”一声,拉下一裤裆稀屎,便没气了。
把尸首放倒,五个人长长吐了口气,齐说:“这下可给村里人眼里拔了个大刺!”孙生旺说:“早就应该收拾他啦,不把敌人的这些耳目挖掉,咱们的工作就没法开展。”接着五个人又讨论处理尸首的办法,咕咕哝哝讲了半天,最后孙生旺说:“郝村副你写吧,你笔杆上还可以,我们先闹我们的去。”
说完分头动起手来。
第二天清早,伪村公所的村警,起来一开大门,只见门前电线杆上,挂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地上躺着个没头身子。吓得大叫一声,跑回去就吼人。一时伪人员们都爬起来,披上衣服跑到门外,随后伪村长王怀当也跑了出来。大家见了这个情景,吓得舌头伸出来半天缩不回去!王怀当一回头,只见墙上贴着八路军的一张布告,开头写着巴三虎的罪状:某月某日讹诈了谁家多少钱,某月某日引上敌人强奸了谁家女人,某月某日报告敌人把谁杀了……大家看了,才知道被杀的是巴三虎。布告后边,还写着所有伪人员的名字,哪个人哪天作了坏事,一条一款都写的清清楚楚。并写着:“谁作了好坏事,我们八路军都知道,作了好事的写在红账上,作了坏事的写在黑账上,黑账记的多了,就是巴三虎的下场。”
伪人员们看完了吓的满头冷汗,悄悄地议论。这个说:“嗳呀!好怕人,八路军的耳朵真灵。”那个道:“以后可不敢作坏事了,也该留点后路。不要拿上人肉换的吃猪肉吧!”唯有王怀当是另一个想法,他想:“外边八路军怎样会知道的这样详细?一定是村里有抗日分子了。”一低头,看见地上有好多血印子,顿时心里想道:“有办法了,非找出这个老根子不行。”于是叫了几个伪村警,跟他按血印去找。找来找去,一直找到西头围墙跟前,见围墙上有挖下的个大窟窿,这才信了是外面进来的人。只好没精打采地返回去,指挥伪人员们收拾尸首,洗刷布告。
其实这些血印子和围墙上的窟窿,都是暗民兵们布置下的疑阵。
这件事发生以后,伪人员们都吓得不敢作坏事了,有些讹诈了钱的,也找到原主退了。全村老百姓,都高兴地说:“这可把个贴骨疔疮挖了!”有的还对伪人员说:“你们再欺侮人,给你们上一笔黑账!”暗民兵们趁这机会,就分头宣传搬家的事情。没有十天工夫,陆续就撤走了四五家。
汉家山村南头,靠杀人场那里,有座破塌的观音庙,正殿里摆着几副棺材,西房里住着个独身老汉,这老汉名叫任长命。年轻时给地主揽了几十年长工,连个老婆也没有,到如今仍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任长命老汉上了年岁,当长工没人雇了,就到本村关帝庙当了看庙的。伪警备队扎到关帝庙里,便把他撵到这里来。这老汉性子善的象绵羊,既忠厚,又和气,还会说书说戏,村里老的小的都喜欢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受苦人们常来这里游串,一面听老汉说书;一面帮老汉削柳条编篮篮。
一天上午,孙生旺到这里串来了。他知道:村里有钱有势的人从来不到这些地方,凡来的都是些受苦人。他来是想看机会宣传宣传搬家的事。孙生旺走到庙门口,见两扇庙门虚掩着,院里好象有人在谈话,推开门进去时,只见西房石阶上坐着十多个人晒太阳,一个个都是穿的破破烂烂,有脱下衣服捉虱子的;有帮长命老汉削柳条的;有低着头只顾抽烟的……,大家正谈的上劲,听见门响,便都闭了嘴,眼睛朝门上看,见进来的是孙生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任长命老汉说:“是生旺呀!来,晒太阳来。”孙生旺挤到任长命老汉跟前坐下,一面帮他在那条条絮絮的棉袄上找虱子,一面说道:“为啥我一进来,你们都闭了气啦?”一个叫刘拴拴的年轻后生开玩笑地说:“我们怕你是日本人的密谍咧!”任长命老汉说:“生旺当密谍还不够资格,要把心掏出来到染房里染一下;染成黑的才行咧!”说得众人都笑了。
第六十八回 催粮款激起众人忿 拉闲话组织大搬家
孙生旺扭头问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张武叔,往年间一过正月十五,你就上地动弹上了,怎么今年清明也过了,还有闲工夫串咧!”张武说:“唉!过大年时牛也叫人家杀了,人也叫糟踏了,没法子干了!再说动弹不动弹一样,去年倒动弹来,满共打了七石粮,让日本人要了个光打光;一家四口人,不用说稠饭,喝稀饭也喝不开了。刚才就是议论这事哩!”别的人也说开了,这个说:“种上地也是个没吃的;不种也是个没吃的,反正是绝路一条。”那个道:“光这次过大年咱村就被杀了四条牛。”另一个说:“唉!这村里是活不下去了,家家穷的都没吃的了,讨吃也寻不上个门门。这几天村里人都吵着搬上走咧,我看咱们也开路吧!”张武说:“咱是打定老主意搬上走呀,死活不在这村住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个凭力气吃饮!”孙生旺说:“我看也只有这办法!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看他们粮款向谁要?”任长命老汉道:“古话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可就是齐心难呀!”另外几个老汉也点着头说:“这是实情话!”一个年轻小伙却站起来说道:“要齐心就能齐了,谁家愿意老受日本人汉奸的欺侮?”
正说间,忽听得庙门外一阵脚步声。孙生旺忙跑到门缝里瞅了一眼,朝众人伸了个小拇指头,大家都明白是狗腿子来了。忙站起来想躲,任长命老汉低声说:“都坐下,不要怕。”接着高声说道:“……王小砍了一捆柴,刚走到一座山神庙跟前,忽然起了一股黄风,刮的黄天黑地,把王小刮到半天空,等风停了,王小睁开眼一看,到了一座楼房院里……”这时,伪村公所的狗腿已进来了,一手拿着一长条纸单单,一手提着根铁丝扭下的棍子。
这些人,自从巴三虎死了以后,也不象以前那样凶狠霸道了,一进来就笑着说:“都在这儿听讲古咧!我说怎么尽是不在家的。”任长命老汉说:“四娃,又出来什么公事啦?”四娃说:“还用问?总离不开粮款二字。又派下粮来了。我把各家的数数念一下吧:张武六十四斤,刘拴拴五十斤,任长命二十斤,孙生旺三十五斤……”四娃看着院里的人,一个个挨着往下念,每个人的心都捏成了一把,眼睁睁地望着那条纸单单,好象在大堂上听宣读判决书的一样。念到谁,谁便“唉!”一声低下头了。
四娃念完,扫了众人一眼,又向庙门外看了一看,低声说道:“谁不知道村里这几年都叫搜刮穷了?谁家是个有存粮的?可是人家不管这些呀!限下半个月就要交清,交不上的就要送到水峪镇作苦工。”刘拴拴有气没力地说:“我看全村人都得去作苦工咧!”四娃说:“谁不是那样说?嗯!没法子呀!”说完转身就走。任长命说:“不坐一坐啦?”四娃说:“咱这靠跑腿吃饭的人,还有坐的工夫?唉!”一面说,一面走了。
庙院里的人都在叹气,任长命老汉两手撑着头,蹲在台阶上,口中喃喃地说:“不能活了!这还能活?连咱个光棍老汉都派了二十斤粮,把穷家当卖光也不够!唉!填不满的枯井!”孙生旺接着说:“这是逼着老百姓往火坑里跳呀!大家看吧!要不就是搬出去另找活法,要不就是坐下等死,只有这两条路了。”
大家都低头不吭声,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满院子静悄悄的。几只麻雀飞到院子里“吱吱喳喳”乱叫。任长命老双怒气冲冲地骂道:“家败鸟叫喊啥?心烦死了!”拿起削柳条的刀扔了过去,麻雀呼的一声,又飞到房檐上了。
一个叫吴金福的老汉说:“你们说搬家,虽然都穷了,可是一家人家,家家具具,人畜牲口,一下出去哪有那么合适的个地方呀!”张武抢着说:“你们不搬算了!咱就是搬上走的老主意。今天就给地主退地去,三两天就起身!”刘拴拴说:“咱也开路,搬到桃花庄我姑姑家去。”另有几个人也说:“要走咱都走吧!出去逃荒也是一帮子。”
说着,几个决定要搬家的人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往外走。院里的人看着他们走到大门口,突然又慌慌张张地都返回来,低声说:“坏了,坏了,郝村副来了!”这一下,坐在院里的人,除了孙生旺,都惊慌起来。有的往窑里去,有的赶紧脱下衣裳装着捉虱子,听见郝村副从大门上进来;但谁也不敢抬起头来。
郝秀成原来是找孙生旺的,进来一见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在动员搬家的事,便笑着对众人说:“这地方倒不赖,暖和和的!”众人都笑一笑,算作回答。任长命老汉见郝村副坐在旁边一块木板上,赶快放下手里的营生,起来到屋里提出个麦秸编的草墩说:“村副,那上面凉哩,坐到这上头!嘿嘿!”众人本来以为稍避一避,村副就会走;不料他也坐下了,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