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见众人怕他,骂的更凶了。
有个班长叫赵自新,河南人。本来就有一肚子气没出处,听他乱骂,不由得火上加油,把碗往地下一摔,跳起来骂道:“小白脸你骂谁!婊子养的,再骂,老子揍你!”小白脸一下扑到跟前骂道:“就骂你了!你敢怎么样?”赵自新搧开手“拍拍”打了他两个耳光,小白脸哭着喊道:“你厉害!你厉害!”返身就跑了。
伪军们知道惹下祸了,有些胆小的,已偷偷的溜走,有的劝赵自新赶上去说几句好话了事,赵自新说:“屌!打量他搬来后台老板也砍不了头!好汉作事好汉当,决不连累你们。”
一阵,听见皮鞋响,杨德气汹汹地来了。伪军们吓得只顾吃饭,连头也不敢抬。杨德站在台阶上,喝道:“赵自新,你竟然欺侮到我头上了!记你二十军棍,今天大年初一,明天开销你。三班长,把他禁闭起来。”三班长答应了声:“是!”
就把赵自新关到禁闭室去了。
这天夜里,禁闭室放哨的是辛在汉,赵自新就是他的班长。辛在汉悄悄回去拿了张被子,给送了进去。赵自新正蹲在墙角里冷得发抖,一见辛在汉给他送来被子,跑过去拍着辛在汉的肩膀说道:“够朋友!够朋友!奶奶个雄,小白脸也欺侮老子。老弟,你放俺出去,俺去毁了这个王八羔子,出这口气!”辛在汉说道:“班长,那事做不得!你走了我坐蜡,再说人家人手多,事做不成,枉折了本钱。依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明天低个头,给小白脸赔个情,大丈夫报仇三年不迟。再说刨树要寻根哩!小白脸凭谁抖威风?还不是凭的队长?队长又凭谁?还不是凭的日本人。这是咱弟兄们瞎说哩,咱们干这份差事,图名咧?图利咧?依我看,咱们这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老百姓骂咱们是汉奸黑狗子,日本人待咱们不如洋狗。他妈的,到哪里还吃不了这份口粮!”赵自新说:“中!这可说到俺心上了!俺出来当兵,不是为了当汉奸呀!”接着就讲起他当伪军的经过。
他家是在河南东部,一九四○年秋天,家乡遭了水灾,全家人淹死的淹死,失散的失散。他背着他娘往山西逃荒,刚逃到河南林县,就遇上了日本飞机,他娘被机关枪扫射死了!他气得趴在他娘死尸上大哭。正哭之间,来了几个中央军,原来是庞炳勋的二十四集团军;二话不说,就要拉上他去当兵,他求告说:“老总,行行好吧,俺娘叫日本飞机扫射死了。”老总们说:“那好呀!你更应该当兵抗日,替你娘报仇。”赵自新一想说的有理,含着眼泪,把他娘掩埋了,跪下磕了四个头,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就当了兵。每天起来出操拔慢步,挨了的耳光也不知有多少。
后来队伍开到了山西陵川一带,名义上是打日本,实际上是专门和八路军闹磨擦,袭击八路军的后防,活埋八路军的伤兵,缺德事都干了。官长们说,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剿共第一,抗日第二。”到一九四三年春天,他们就和八路军大打起来了。四月间又听说日军出动了,弟兄们惶惶不安,可是官长们说:“不怕,日军也是配合咱们剿共的!”没几天,和日本开火了,三天工夫,队伍就被打了个四零五散,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
他们这一连住在个小村村里。一天,半夜里,连长下了命令,说找团部去,第二天队伍就向陵川城出发。快到陵川城的时候,天已黑了,队伍在个山沟沟里停下来。连长又下了命令,叫大家把枪栓下了,说是怕走了火。连长收了枪栓,带着一个排长,亲自到前边侦察去了,队伍在山沟里死等。等着等着,连长不回来。快到半夜的时候,四面山上手电乱闪,原来是被日本人包围了。霎时机关枪步枪乱打了起来,子弹在头上“嘶嘶”的飞叫,汉奸们高喊:“缴枪不杀!中央军弟兄们快过来吧!”弟兄们端着枪想抵抗,但是没有了枪栓,干着急,没办法。就在这时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拢来了……。
被俘以后,一直押进陵川城,天已经亮了。一到敌人“红部”,只见连长排长都在那里,营长和团长也在那里;团长还是那般神气,“中正剑”还在武装带上挂着。他和敌人的翻译官给大伙训话,他说:“弟兄们!不要怕,在那边干什么,到这边还干什么。庞总司令如今也到了这方面,奉到蒋委员长的命令,已经和友邦合作了。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共匪’。今后要同心协力,进行大东亚圣战!……”
隔了几天,汽车把他们拉到太原,换了服装符号,编成了“和平救国二十四集团军”。以后又派来了日本教官,经常受日本人的打骂,见了日本人要敬礼;晚间和日本人的洋狗睡在一起,洋狗屙在炕上,还得给收拾屎尿,……真是从恶水缸跳到毛坑里,越闹越臭了!弟兄们私下议论说:“妈的,当了汉奸啦!”可是长官们讲话说,这是蒋委员长定下的妙计,叫做“曲线救国”。
讲到这里,赵自新忽然怒冲冲地说:“奶奶的!老子不当汉奸。”辛在汉忙把他的嘴一掩说:“低声点吧,别人听见了不得!”接着,辛在汉把自己的遭遇也讲了一遍。又劝他团结班里的弟兄们,将来瞅机会报仇,杀敌立功。赵自新感动地说:“老弟,你这可是给俺指下明路了,俺不听你的话不算人做的!”
辛在汉看看表已经下一点了,忙出来,关了禁闭室的门,刚一回头,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说道:“我都听见了!”吓得辛在汉往后直缩,那人笑了一声说:“不要怕,跟我来!”辛在汉听出是小队长王占彪的声音,心中不由的乱跳;也不知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无可奈何地跟在他后边,向操场里走去。
原来这王占彪,就是上次康家寨放回来的那个俘虏,他回来说是半路上跑回来的,杨德和他是拜把子弟兄,所以也很相信他。以后杨德升了中队长,便把他提升成小队长。
第六十五回 图报复敌寇吃败仗 防反正汉奸耍阴谋
两个人来到操场上,王占彪便把他被俘以后,怎样受到优待;老武、雷石柱怎样对他好;他为什么要回来,……详细讲了一遍。最后说:“刚才我去碉堡上开了个军事会议,明天要去康家寨报复‘扫荡’,还从水峪镇增调来两小队日军,和一个工兵组。我急得没办法,正想叫赵自新开小差,给康家寨送个信;不料你在里边给他宣传哩!”辛在汉听了,放心地说:“原来都是自己人呀!不怕,情报我有办法往外送。”两个人又谈了一阵,辛在汉便去交了班,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找到孙生旺,写了一封短信,连夜送到康家寨去了。
第二天,天不大明,汉家山敌人出发了。最前边是四五个工兵,隔开四五十步才是大队,工兵在前边路上四处搜索,走一阵便停住了,蹲在地上详细瞅看;一见有高起来的新土,便慢慢地从四周往开刨,走了没一里地,一连就刨开二十多个坑;可是连一颗地雷也没有。敌人便放心地往前走。
又走了半里路,见路当中堆起很高的一堆新土,从旁边露出了黑黑的一块东西。两个工兵马上跑过去察看,用手在那块黑东西上轻轻摸了摸,真的是地雷,马上便往开刨土,刨了一阵,一颗黑黑的地雷全露出来了。两个工兵高兴的又笑又叫:“地雷的,大大的无用。”叫着便往起拿;不料这个地雷是口儿朝下埋的,爆发管的火线钉在了地上,敌人刚往起一拿,“轰隆”一声炸了,把两个工兵炸出了丈把远,腿胳膊都飞散到四处。
后面的敌人吓得一齐趴倒,隔了有半点钟,才起来又往前走。这下,敌人更加小心,工兵碰上可疑的地方也不刨了,只是在跟前压一块白纸条,上边写着:“地雷的小心”。可是大路上到处是可疑的地方,这里是一堆新土,那里露出半截绳子;工兵就尽管压纸条,后边的敌人只敢踏前边敌人的脚印走。
过了牛尾巴梁,大路上可疑的地方更多了,简直没插脚的地方!敌人不相信有这许多地雷,又叫工兵往出刨;可是刚刨了几个,便露出了黑黑的一块。工兵们刚才吃了亏,不敢再刨了。其实这一路上除过刚才炸了的那颗雷以外,其他不是虚坑,便是圆石蛋涂着黑的假雷。
敌人见大路上没法走,便折入了小道。这条小道是从半山腰通过去的,只有二尺来宽,左边是悬崖削壁,右边是万丈深沟,幸好路是石底子,没法埋雷,敌人便放心走。
离康家寨只有二里多路了,远远便能看到村边上的房子。这时前边的工兵报告说:“路的断了!”敌人拥下一堆正在踌躇,猛的从山上滚下两三块圆石头来,滚到敌人队里“轰隆轰隆”炸了,一下炸倒了五六个。
原来这是望春崖民兵滚下来的石雷。接着,对面山上桃花庄的民兵打开了排子枪。敌人大乱了,到处躲藏;可是这地方是个绝地;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深沟,没有可隐蔽的地方;只有靠崖底有一个大岩洞。敌人急了,顾不得细看,一齐往那洞里钻;谁知道洞里埋着五颗连环雷,火线却结在当中的一颗踏雷上;这十来个敌人钻进去,一下踩响了踏雷,五颗地雷一齐爆炸了!铁片炸开去,石片石块从顶上砸下来,爆炸声,哭喊声,黑烟,尘土混成一团。没有死的敌人连爬带滚往出逃,后队变前队,一齐顺原路往回退。
这时两面山上排子枪打的更紧了。路窄,敌人人多,挤挤拥拥,跌跌撞撞,各各争先逃命,人摔到沟里了;马摔到沟里了;东西摔到沟里了。好容易才退出小路,爬到了牛尾巴梁上,一查点人数,连死带伤二十多个。敌人又气又恨,整顿了一下人马,分两路向刚才打枪的地方包围过去;可是到了那地方一看,连个民兵的影子也没有,只有一些脚印子手印子。敌人的指挥官,拿望远镜四下了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动静。春天天短,这时太阳已快落山了,敌人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架起机关枪掷弹筒,向四面八方乱打了一阵,抬着尸首退回据点里去了。
雷石柱领着康家寨的民兵,早就埋伏在汉家山出来的两面山上。他们看着敌人出来,沿路压下很多纸条子,等着敌人走远以后,雷石柱便带着四个民兵,下到大路上,把敌人压下的纸条子都收了,又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埋了两个拉雷。
到半下午时分,听到前边枪声雷声响成一片,又等了有两个时辰,只见敌人一长串退下来了。山上的民兵把子弹推上膛,眼不转睛地盯着。敌人见压下的纸条没有了,料定有民兵捣鬼,便逼着十来个伪军在前边探路;民兵们放过了伪军,等敌人大队人马走到拐弯的地方,用力把绳子一拉,两颗地雷一齐爆炸,敌人又被炸倒了三四个。敌人也顾不得还枪,拉扯着尸首,慌慌张张退回碉堡去了。
此后半个来月,敌人钻在碉堡里没有动静。
到二月初,一天上午,老武、雷石柱、李村长从区上开会回来,马上就召集来全行政村群众,开了个群众大会。会上老武说:“我们这次在区上开会,区委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说敌人在全国的据点,许多都被咱八路军民兵挤掉了,叫咱们加紧努力斗争,准备反攻!最后的胜利越来越近了!我们要多研究,想办法,把汉家山据点的敌人挤走!”人们一听说准备反攻和挤汉家山据点,都高兴地叫开了:“这可是大事情啦,得好好干一下,准备反攻力量!”有的高声喊道:“这个钉子早该拔啦!”有的说:“快挤吧!挤走了咱们就能好好生产啦!”老武说:“大家都愿意挤;可是光说句话敌人走不了,我们要大家出力!加紧围困!”人们说:“对!只要能挤走敌人,要咱干啥都行!”
这个会虽然开的时间不长,但各村的人,听了都非常兴奋。散了会,群众们都回去了,留下各村民兵,讨论围困的工作:决定分成三个围困组,在据点周围活动,同时开荒种地;统一由民兵中队部指挥。各围困组的地区也分配了一下:康家寨民兵为第一围困组,在据点西面;望春崖民兵为第二围困组,在据点北面;桃花庄民兵为第三围困组,在据点南面。分配好地区以后,干部们连着几天看地形,具体划分了地段。各村民兵变工组也忙着修理农具,送粪出牛。
一天,雷石柱带着民兵,到汉家山村西山头上去,一面开荒;一面监视敌人。到太阳快落山时分,正要收工往回走,只见从山下爬上个人来,民兵们端着枪喊道:“什么人?举起手来。”那人听了便把手举起,一步一步跑上来,雷石柱一看,原来是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雷石柱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是你呀!你怎出来的?”孙生旺说:“从地道里出来的。我来和你商量一件重要事情!”雷石柱说:“这可闹好了,老武还计划今晚派人进去和你通讯哩!你来了咱们就当面谈一谈吧!”说完马上就派了两个民兵,到山上去找老武,一面拉孙生旺坐到地上,告诉他毛主席指示准备反攻和他们外面布置挤敌人的情形。
一阵,老武和李村长满头大汗地跑来了。孙生旺还没见过李村长,雷石柱给他介绍了一下,四个人便坐在一块谈话。孙生旺说:“你们以前放回去的王占彪,那人抗日还真心:私下里给弟兄们宣传抗日,宣传八路军的宽大政策,拜把子、交朋友,已经组织起二十来个人了;他还想把伪军中队长杨德也拉上,一齐反正。谁知事情没闹成,反落到那家伙圈套里了!”三个人急得齐声问:“怎啦?”孙生旺接着说道:“原来情形是这样:敌人正月初二报复‘扫荡’,吃了地雷的亏,回去以后,就疑心伪军里边有人露了消息。日本人暗叫杨德调查。杨德一肚子阴谋诡计,他想起那次出发的消息,事先只有三个小队长知道;又想起王占彪是被八路军俘虏去,跑回来的;又常见王占彪和手下的弟兄们谈话。杨德越想越疑心了,便在王占彪身上打主意,经常拉王占彪一块喝酒、打麻将,并且假意露出不满意日本人的话。今天早晨,杨德又拉王占彪去喝酒,杨德装着悲观的样子说:‘老弟,这是咱弟兄们说知心话哩,眼看日本人不行了,将来有个山高水低,咱们可怎么办?’王占彪也早有心思把他拉上,一块反正。于是接上说:‘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