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走廊里传来急促的高跟鞋跺在地板上的声音,随即门被一把推开。
苏曼把高跟鞋甩到门口,负气地坐在巨大的双人床上,幽怨地看了一眼程原:“我真不明白,我明明已经很放下身段了,为什么你妈老是要和我过不去?我明明只说了一句‘我会考虑’,她竟然跟我讲了半个小时大道理,又拿我的出身做文章,对!我爸就是个开车的,我妈就是个剪头发的,那又怎么了?他们还不是把我送出国念书了,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呢?我脸上表情一不自在,她竟然先不高兴了!”
程原松了松领带,下意识地摆弄食指上的戒指,沉吟了半晌,才低沉地说:“你不应该这么想,不要太敏感。”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昨天才刚举办完婚礼,有必要这么早就上纲上线,把以后的事情都规划得这么详细么?我的工作才刚刚进入状态,手头的事情都还没理顺,时尚圈子里的人事关系多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就让我立刻生孩子带孩子,我是人又不是猪……”说了一连串的话,苏曼总算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太激烈,谨慎地看了一眼程原的表情:“对不起……”
“就算你有什么想法,放在心里打算就是,何必直接顶撞她?”程原看着苏曼:“她只是为了我们好。”
“是吗?”苏曼心里尤有不甘,可是迎着程原僵硬的脸,还是忍了下去。
程原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将外套挂进衣柜:“今天累坏了,早点休息,反正很快我们就去蜜月旅行,这几天,你就让着她点,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关上浴室门的时候,程原听见几声难耐的啜泣,他没回头,径自扭开了花洒的开关。
睡到半夜,程原被一阵抽泣声吵醒,他抬手揉了揉苏曼的头,疲惫地说:“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
苏曼转身将头埋进程原胸口,小声哽咽:“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知道你妈是为了我们好,只是我真的挺怕她的,每次和她说话我都特别紧张,心里时时想着别说错话,可越是这么想,我就越不会说了。我知道你从没强迫过我一定要做什么,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想凡事都靠着你,或是你的家庭。原,我真的很爱你,很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真的,对不起,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程原拍拍她的后背:“只是以后不要正面顶撞长辈,有什么不同意见,你就笑笑就好。解决不了的,可以事后跟我说,我会去和她沟通。”
“恩。”苏曼拼命地点着头。
“还有,我们已经结婚了,以后就别老‘你妈’、‘我妈’的了,不要分得那么清楚。”
“我知道了。”苏曼幽幽地说:“人家叫了这么多年阿姨,很难改口嘛。”
“没关系。”程原笑笑:“你可以慢慢改,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妈妈现在一定对我很有想法吧,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喜欢我呢?”苏曼小心地问。
“不用担心,妈妈一直都很喜欢你。”程原安抚她:“而且我们马上去旅行,之后直接就回上海了,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不见得有时间经常到美国来,分开一阵子,她就忘记不愉快了,长辈就是这个样子的。”
“恩。”苏曼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原,你真好。”
地点:某城林家
安静的客厅里坐着三个人,那安静的空气里隐藏着微妙的紧张,似乎一触即发。
林爸爸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愠色,紧闭着嘴不作声。
林开颜看着欲言又止的母亲,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的尴尬:“爸,妈……”
“小颜,不是爸爸妈妈多事,你扪心想想,爸爸妈妈难道不是为了你们好吗?”林妈妈话音刚落,就被林爸爸粗暴地打断。
“岂有此理,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林爸爸愤恨地拍着茶几,茶几上的茶杯溅出了几点,淋淋洒洒落在玻璃几面上,林爸爸尤不能解气,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林开颜的鼻子:“瞧瞧你找的人物,你自己瞧瞧,多了不起,才登记没几天,就原形毕露,以后,哼,你不要哭着喊着回娘家!”
林开颜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襟,抿着嘴不做声。她从小就被母亲教育过,长辈责备的时候不能顶嘴,虽然此时心里有万语千言,可是却忍着一言不发,仿佛是在忏悔。
“好了,老头子,别骂女儿了,又不是我们小颜的错。”林妈妈见女儿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心头早就软了,按住暴躁的林爸爸,语重心长地说:“小颜,你从小就懂事,有些话爸爸妈妈根本没必要跟你说,嫁人这种事情,眼睛可一定要擦亮。平心而论,小军这孩子是真不错,书读得好,模样俊,人也蛮上进,又是个上海人。就是家里条件差了点儿,这倒也没什么,我们林家也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只是你们这就把婚结了,婚礼也不办,旅行也没一趟,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房子也没影儿,这让你爸的老脸可往哪儿放。”说到这儿,林妈妈还抹了把干泪:“我们知道小军家里困难,拿不出钱,婚礼和仪式也就从简就罢了,爸爸妈妈这些年手头多少还有些积蓄,况且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们结婚了,暂时买不起房子,爸爸妈妈愿意帮你们付个首期款,不指望你们感激,当然更不可能让你们还,你说爸爸妈妈这片苦心,小军他怎么就不领呢?不领情也就算了,我们老夫妻别的本事没有,这辈子就爱个面子,他也怎么忍心迎面就拒绝我们、还拂袖而去呢。好像我们怀着什么恶意似的,小颜啊,你回头跟他好好解释解释,爸爸妈妈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怕女儿吃苦,唉……男孩子不应该这么敏感,小军做得真的不对……”说道这里已经是哽咽得泣不成声。
“恩,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林开颜带着鼻音,头低得恨不能钻进地里。
“那你还不快出去找找他!”林爸爸瞪着眼睛:“这深更半夜的,他人生地不熟的,就一个人跑出去,出了事儿,我们可怎么跟亲家交待!”
林开颜拉开家门,尤听见父亲在客厅里痛心地顿着茶杯:“真是造孽啊,造孽……”
林开颜下楼下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揩干脸上的泪痕。
半个小时前,林爸爸和何小军谈心,虽然对他们没和父母打招呼就领了结婚证有点微词,但毕竟这桩婚事也是双方父母都认可的,所以总算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林爸爸就提到了房子,说考虑到亲家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决定女方家长出首期款,先把房子买起来,然后还贷的事情,就由何小军和林开颜平时节省开支自己解决。
本来这也算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可是不知怎的,林开颜在一旁听着就觉得特别的紧张。果然,何小军沉默了半晌,开口说:“不必麻烦爸爸妈妈,房子的事情我想再等几年。”
“等什么等?”林爸爸回道:“现在的房价涨得多快,再等就彻底买不起了,你们要是觉得还贷有压力,我和你妈妈也可以资助一下。”
“我不想要你们的资助。”何小军干巴巴地说。
或许是何小军回答得太生硬了,林爸爸就这么不高兴了,数落了何小军几句,何小军也倒痛快,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去。
然后林爸爸就把一肚子气都撒到了林开颜头上。
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理,可是林开颜和何小军的妈妈相处得不知多和谐,何妈妈三天两头就给林开颜打电话嘘寒问暖,有时候何妈妈和何小军生气,还要林开颜在中间说和。反倒是何小军和岳父岳母先搞僵了,真是……不可思议。
林开颜闷闷地走在小区里,不时四下地找寻何小军的身影。
何小军并没有跑得很远,而是躲在居民的小区的健身器材区坐着抽烟,并给林开颜发了短信,告知自己的确切位置。
等林开颜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正看着几个做器材锻炼的老人发呆。
“小军,回去吧,不早了。”林开颜轻轻唤他,声音很镇定,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爸爸还在生气吗?”何小军没回头。
“恩。”林开颜未可置否地应了一声,并顺势坐在了何小军旁边,不着东西地说:“今天是我们领证结婚的第三天,时间过得真快,我总感觉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似的。”
“小颜,是我不好。”何小军又点着了一根烟,像是完全没听进林开颜的话。
“你有什么不好的?”林开颜低头搓自己的手指。
“我不该顶撞爸爸。”何小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一阵咳嗽:“我只是不想靠父母而已,况且我还是个男人。怪我一时着急,态度不对,等爸爸气消了些,我跟他道歉。”
“恩,好。”林开颜站起来:“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回上海呢。”
“哎,回吧。”
chapter 2
小城市的日子和大都市的生活之间的不同,是生活在小城市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落差。
领了结婚证,回了一趟老家见过林家父母,林开颜和何小军的生活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每天早早起床赶着拥挤的交通工具上班,晚上加班或是陪学生自习到月明星稀。
周六日也难得开闲,隔周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去住在郊区的何小军家陪他的父母过周末,新儿媳总要勤快些,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陪老人聊聊家常,或许还有些朋友间的聚会,公司里、学校里还有额外的工作要接。属于个人的时间总是少得可怜,难得安静了,也只想闭上眼睛休息。
所幸何小军的父母是一对很和善的老人,林开颜也不是难缠多事的儿媳,相处起来并不难,那些所谓的婆媳之争的故事,在林开颜身上并没有发挥的余地,日子可以相安无事地过。
对于在林开颜家里发生的一小段插曲,很快便淹没在繁忙紧凑的都市生活中,不见了踪影,只有偶尔和父母通电话的时候,他们追问,林开颜才恍如隔日般地被抽回小城市小市民的思维逻辑里,短暂地哼哈应对,挂了电话,巨大的现实很快又将她推挤回了当下。
何小军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愿意接受林家父母馈赠的房子首期款,这早是林开颜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那撕开脸皮的场面多少有点让她始料未及的尴尬,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父母以为给儿女买房子是天经地义的,未曾想过会遭到拒绝,难免窝火难以接受。
而以何小军的个性和立场来讲,这也无可厚非,他虽家境清贫了些,但从小做为独子也是父母手心的宝贝,未受过什么苦,也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现在面临成家这样的事情,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渺小,从不觉得自己是世俗之人的他,一时也无法接受房子或是家庭这样的责任取向问题。
其实,林开颜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么多,她只是觉得既然爱上了,并能一路走过荆棘,最终还是没有分开,那就好好地顺其自然,相守在一起。日子说到底,还是要两个人过,父母的要求再多、祈望再高,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过得安心、开心,能自足身上穿的,嘴里嚼的,至于有没有房子,车子,票子,那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么。
虽然这样想,可林开颜偶尔也会在挂掉父母究责的电话之后,心中有些念头伴着寒冷的气流闯上来,她为何能如此释然淡然呢,是否她只是看淡了爱情,是否她只是失去了天真烂漫的气力,是否她只是开始……已经没那么在乎他了,所以,她也就不那么在乎他们的未来了呢?
每每心头闪过这样的念头,林开颜就会自动地停止思考,有些东西,如若不想,便似不曾有,那么一切都可以美好温润如昨。这就是林开颜的快乐哲学。
因为姚雪和才子嚷着要喝喜酒,还有些其他的同学朋友也喊着要喜糖吃吃,林开颜和何小军拉不下脸低调到底,所以赶着一个周末,在饭店订了酒席,请一些彼此相熟的人聚一聚,派送些喜饼小礼物,当然也会收到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红包。
有人说,同学相见分外亲。同学聚会,这种场面总是被人形容成甜蜜的忧伤、心酸的浪漫,总的说来,都是些美好的情绪。而在何小军的心里,这样说话的人,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么就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
因为是本市人,所以什么小学同学聚会、中学同学聚会,何小军参加过不计其数,最初年纪小的时候,同学聚会确实是件美妙的社交活动,年轻人总是爱热闹,尤其是彼此间还有那么多相交的青春时光,也有些当初年纪小不敢说出口的混话,可以借着酒精一股脑说出来。
然而,大学毕业之后,再去参加同学会,那氛围,便一年较一年地变味儿了。
说到底,就归结为二字足矣——比较。
哪个女同学嫁了老外了?
哪个女同学傍了大款了?
哪个男同学读了博士了?
哪个男同学买了别墅了?
同学,你谈恋爱了么?同学,你结婚了?同学,你买房了么?同学,你一个月收入多少?同学,你家孩子喝得起进口奶粉么?
聊的话题,慢慢都变成了这些。
于是一年年地,同学会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炫富大会,你若没有值得拿出来炫耀的成绩,或是没有一张巧嘴舌簧,你就会发现自己渐渐变成了酒桌上的孤岛。别人总是会用讳莫如深的目光,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跳过你。
明明那眼角还挂着一线不屑,可你偏看出他/她分明是自认为不忍伤你自尊而给你留脸面,于是那不屑,变成了一抹同情。
那是何小军最讨厌的感觉,所以如非迫不得已,他是绝对不肯去参加这种聚会的。
这番自己做东,是逃不过去了,事先何小军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然而真的酒席摆开了,眼看着同学们已经把酒言欢,拉开了家常,他还是烦躁得一句话都不想接。
女同学A“亲热”地拉着林开颜的手:“开颜同学,真想不到你们这对当年的校对儿,竟然真的走到了一起,这下子,我可算相信爱情了。”
林开颜也笑着回道:“真的呀,那我们真荣幸。”
何小军在一旁只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你就相信爱情了?那你的爱情观还真够渺小的。
女同学B在一旁接话:“房子买在哪里呀?听说你们学校附近新开盘的那个小区,风头很吃紧呐,你们是要一步到位吧,直接把小孩的房间也买起来,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