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林开颜笑着应和道。
“这一年,为了带毕业班,你也够辛苦的。年轻人,心气儿都浮躁,男人可得栓紧点儿,婚姻大事拖不得,赶紧办才是。那么俊的人,可别让外面的人给惦记上。”那位妈妈似乎话里有话,可林开颜当时却并没往心里去。
等到下班回家的路上,才又想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中年妇女是最热衷家里长短的,谁家的分分合合都和她们有关,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唯恐天下不乱,还非要打着一幅‘都是为了你好’的博爱大旗子,想想都寒碜。
晚上等何小军回来,林开颜便和他说起这件事儿,说到最后,半开玩笑半撒娇地说:“军军哥哥,你老实交待,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哟!”
而何小军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林开颜心里不自觉‘咚’的一声,何小军收起视线,扭头继续看着电脑,没再说什么。
林开颜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木然地看着何小军的后脑勺,本来再熟悉不过的人,看久了,却突然觉得陌生了。
夜深了,何小军睡了,床头桌上,他的手机不时闪烁一下,林开颜睡意全无,注意力渐渐被他手机的光吸引过去。
四年来,她从未做过查看男友手机这样的事情,因为她太满足于现状,未曾有过危机感。不知在想什么,林开颜突然深使鬼差地摸过了何小军的手机……
五月的傍晚,空气里浮动着植物的气息,温度略高,苏曼家的居民小区内一片安静,垃圾箱旁有野猫在觅食,风阵阵卷过小径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何小军将苏曼送到楼下,苏曼扭头要上楼,手却被他拉住,她只得又转身,与他依依惜别、缠绵悱恻。
“真希望能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而不是每天都要道别。”何小军咬着苏曼小小的甜甜的耳朵,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这样也好,这样我们每天都能又重逢。”苏曼小声笑,笑够了,手指抵着何小军的嘴唇:“可是小军,我觉得这样又不好,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和他分手吧。”何小军不假思索:“我再也受不了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那你呢?”苏曼痴痴地看着何小军的脸。
“我先分。”何小军说话间,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给谁勇气。
“好,那我等你。”
夜更深了,苏曼家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连觅食的野猫都不见了踪影。林开颜这才缓缓地揉着酸痛的膝盖,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朝有路灯光亮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得踉踉跄跄。
先是无意翻看何小军的手机,查到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接着又硬着头皮去问那个明显话里有话的学生家长,直到忍不住做出跟踪这种事情,一番过程就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从一点不安猜测,到真相确凿亲眼所见……太快,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无法招架。
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异常,踢踢踏踏之间仿佛多了一双脚的动静,下意识地收住步伐,回头看去,身后竟然不知何时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远处昏黄的路灯光,穿过树枝缝隙透过来,尚不足够看清对方的面孔,林开颜只以为是撞到了歹人,心中暗叫糟糕。
“别怕,我叫程原。”见林开颜回头,程原也止住了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幸会,林开颜。”林开颜半张着嘴巴错愕地望着程原,说不出话,程原的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chapter 4
“事情就是这样,我刚才一直在你身后。”程原啜了一口咖啡,用很平静的语气,似乎在陈述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林开颜,如果你要搞跟踪,拜托你就搞得专业一点,难道我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发现我。”平静的语气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讥诮。
“至少真正被跟踪的人没有发现,我有没有发现你,又有什么要紧?”林开颜一脸的失望落寞,嘴唇苍白:“这么说,程先生,你是苏曼现在的男朋友,或者说,未婚夫?”
“可以这么说。”
“你不难过么?”林开颜伤心地看着程原,可是徒劳地看了半天,她依然没能从程原黑洞洞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情绪,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你真的是不难过。”从程原的衣着谈吐,举手投足,林开颜断定他是个出身不凡的公子哥儿,所以,对于程原的平静,她并不惊讶,有钱人的心理,她哪里会懂呢。
“你错了,我很难过,可是难过没有用。”程原双手交叉在桌子上,扭头看玻璃橱窗里自己的投影,那张脸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漠,仿佛事不关己:“事情已经发生了。”
“或许是一场误会。”林开颜突然巴巴地看着程原:“或许一切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们只是多年没见了,叙叙旧,聊聊天,君子式的拥抱,朋友间的吻别。程先生,你在美国生活过,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外国人之间的那种……”
“如果是舞会,你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又怎么会遇见我?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你自己?”程原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哧笑声,仰头喝尽杯中的咖啡:“抱歉,我抽支烟。”
林开颜惘然地点点头,整个身体几乎都缩进了暗红色的沙发座里,低着头看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再说话,等到程原一支烟燃尽,她才恍然抓起一旁的背包,站了起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好的,慢走。”程原抱着手臂,身体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动未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见,不送。”
林开颜上了出租车,手机在背包里发出短信提示音,打开看:
有事可以找我。
——程原。
不知道这个程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的,还有方刚第一面他就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应该暗中调查很久了吧,那么,到底有多久呢?
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林开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脑勺无力地顶在靠背上。
一路上,沿途的风景笼罩在暗黄色的路灯里,像极一幕沉闷而无止境循环的老电影,怎么好像全世界都明明白白,就只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还愚蠢地幻想着美好的未来,真是可怜又可悲。
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可是不想哭,林开颜只觉得累,从头累到脚,想回家,瘫软在床上,嗅着熟悉的味道,依偎在熟悉的怀抱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带着幸福感睡去。
可接下来的日子,何小军并没有对林开颜表露什么,他照常工作,上班、下班,深夜带着沐浴后的身体回家,和林开颜在一张双人床各自占据一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天跟踪到苏曼家楼下,林开颜明明听到他对苏曼赌咒发誓,说要离婚,可是那誓言似乎扭头就自动失效,何小军之后没有跟林开颜提过任何一句有关离婚的字眼。
如果林开颜没有亲眼目睹夜幕下那残忍的一幕,她可能依然会像从前一样陷在自己臆想的幸福生活中,憧憬着明天,憧憬着未来。
可是,何小军为何什么都不说呢?
因为,何小军不想说,甚至他感觉,苏曼亦不希望他那样做。因为他若做了,她也就必须跟着他破釜沉舟。那样的结局,对于向上攀爬了多年的苏曼来说,是一种倒退,尽管退路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诱惑。
感情更偏向谁,已经是如此不言而喻的事情,可是双方却都选择了沉默,对那晚的话绝口不再提。何小军不想去问苏曼为何选择回避,就像他不想面对自己为何回避一样。
他们似乎有着那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即便分别了多年,那种默契,不需言语表达。
在何小军的心里,他只是感觉害怕,害怕计划之外的改变,害怕好不容系习惯了的生活被打破,害怕重新回来的美好依然不能够持久,害怕这样的缠绵和快乐再一次离他而去。
他们都需要一些思考,或许,更期待一些能够推动他们理智思考的客观契机。
又是一个周末,何小军没有出去,闲适在家,林开颜头上包着毛巾,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打扫卫生,何小军的目光追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小颜,你最近学校还忙吗?”
“唔?”林开颜抱着一堆准备拿去阳台晒的被褥,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放暑假了,都半个月了。”
“那你……每天都呆在家里?”何小军这一句就问得有些心虚了起来,他竟然都忘了,她已经放暑假了。
“恩。”林开颜拉开阳台的门,认真地将被子摊开在太阳底下,手在被褥上轻轻地拂过,指尖舒适而温暖,脸上带着一种仿佛是满足的笑意。
“你,要不要……”
一阵风吹散了何小军的话,林开颜眯起眼睛,感觉耳畔一阵痒痒的沙沙声,然后她回到屋子里,关上阳台的门,问何小军:“你刚才说我要不要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何小军的语气有些尴尬,还有些隐隐的愧疚。
“去哪里?”林开颜笑眯眯地问。
“随便你,今天我没事。”
“去S大转转吧,一晃毕业一年了。”林开颜的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情。
“好,然后中午我们可以去吃后门那间的陕西凉皮,你不是很爱吃那家吗?”
“好。”林开颜一拍大腿,喜滋滋地说:“我去换衣服。”
何小军看着林开颜乐颠颠地跑进卧室,才打开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
今天特别想见你。
——曼。
何小军愣了几秒,按了关机。
卧室里,林开颜在衣柜前发了一会儿的呆,突然拿起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
今天我和何小军去S大,中午在后门的陕西凉皮店吃饭。
收件人——程原。
按下发送键,林开颜心里隐约有一种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更强烈的空虚。
天气很热,毒烈的太阳张扬舞爪地挥舞着触角。
坐在四面通风的凉皮店里,何小军却只感觉身上上下都渗着寒意,对面的林开颜抱着一碗哨子面,吃得正津津有味,可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林开颜,看到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上去。
小店里熙熙攘攘的都是学生,纷纷窃窃私语,不时也朝何小军所看的那个角落望去。
那张桌子上,坐着一对相当惹人注目的男女,穿着虽然休闲却明显价值不菲的衣裤,在这样简单而洋溢着平凡气息的廉价小吃店中,显得十分的不合时宜。男人看起来神情很镇定,女人却有些不自然,目光闪烁,寻不到落处。
“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饭呢,脏死了。”苏曼小声地跟坐在对面的程原抱怨,头微微垂着,似乎在回避什么。
苏曼一大早被程原叫出来,上车就睡了。睁开眼,便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进了店面,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显眼位置的何小军,以及何小军对面的女孩,女孩背对着她,于是苏曼一抬头就能看见何小军的脸,清楚得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每一点表情变幻。
程原笑笑,抽出餐巾纸,替苏曼擦她面前的那块油腻的桌子:“我听人说这家的羊肉泡馍不错,想来试试。”
“听谁说的?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羊肉泡馍了?我怎么不知道。”苏曼幽怨地看程原:“我们回去吧,原,我感觉不舒服。”
许是情绪激动,后半句话说得声音有些大,不远处的何小军抬起了头,担心地看了苏曼一眼,不巧正和苏曼的目光对到一起,又各自像触电似的闪开了。
程原的脸上也浮现出忧虑的表情:“怎么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上次李大夫给你开的中药都喝了么?”
“喝了,喝了。”苏曼慌乱地站起来,一只手按在胸口:“我们走吧,顺便再去开几副。”
“也好。”程原挑挑眉,站了起来,一只手顺势按在苏曼的后背上,既绅士又关切,不远处的几个小女生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仿佛在慨叹,这样好的男人,怎就轮不到自己头上呢?
一路目送苏曼和程原走远,何小军仍然痴痴地舍不得收回视线,只知道那男人优秀,却想不到,他们连背影都如此的登对,吸引人的目光。留恋的同时,何小军的心里升起一股酸溜溜的醋意,没有什么耻辱,比和别人分享一个女人更折磨男人的尊严。
很久之后,余光隐隐地感觉林开颜的嘴巴一张一合。如梦方醒间,何小军看见林开颜满意地擦着嘴巴:“军军学长,我吃饱了,你怎么都没吃几口,不好吃吗?”声音还是那么顽皮。
“哦,我……不太饿。”何小军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隔着桌子按了按林开颜的手:“小颜,我突然想起今天公司有点事儿,很急的,你一会儿能自己回家吗?”
“哦,正事要紧,你忙去吧,我一会儿正好去职工宿舍看望一下我的导师。”林开颜的表情很正常,看起来并未生疑。
等何小军火烧屁股一样走掉了,林开颜的笑脸才瞬间垮了下去,那些强撑着的开朗乐观像是瞬间滑入了汪洋谷底,她沿着学校后门的小路,慢慢走到植物园,感觉额头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便坐到了花圃边上休息。
不知道坐了多久,只晓得得太阳从头顶渐渐落到了身后,植物园里树木的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风吹过,树枝摇曳,诡谲如魑魅魍魉,有一对坐在不远处的小情侣,女生突然娇滴滴地说:“好饿啊,该吃晚饭了吧?”
林开颜这才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哦,已经快要傍晚了,没有何小军的电话,看起来,他“公司的事”还没有忙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心里有一种痒痒的恨意,眼眶却干涩得生疼。心里空落落的,无处宣泄。
看到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不都是可以哭喊,可以叫骂,可以呼朋引伴借酒消愁,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却只感觉无能为力。
于是,她神使鬼差地拨通了程原的号码,响了两声,通了,不待对方说话,林开颜便抢白说:“程先生,想不到你也挺无聊的,怎么样,今天来S大,感觉好玩儿吗?”连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刻薄和恶毒。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似乎可以听到程原的呼吸声。
林开颜随着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内心的燥热难平渐渐冷却下来,取代而之的,是一种做错事的心虚和内疚感,她将手机在耳朵上摇了摇,并小心地对着话筒问道:“程、程先生,你还在听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程原终于开了口,声音不轻不重,也听不出任何感□彩,更不像是在问任何人,或许他只是在问他自己。
“我……只是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