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原也笑了起来，将纸条揣进口袋，他的心头似乎一刹那豁然开阔，充满了希望，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拉过严俊的手：“严兄，谢谢你。”
“嗯，这个谢我肯定要收下。”严俊说完，收起笑容：“我的试验和研究就都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都自己搞吧，苏曼也好，林开颜也罢，都不是我的良人，但是为了红颜而劳累奔波，是我的荣幸。”
和严俊，道别，程原步履如飞，甚至走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时，他险些跳起来，他浑身都变得轻盈，似乎脚底生了翅膀，快要飞起来。
他的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抓着严俊给他的字条，似乎抓着的是他后半生所有的幸福和希望，她还爱他，他知道的，他从来都知道，她不会忘记他。
就算她能够做到挥刀断情，但她绝对斩不断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爱。
他要去找她，他要亲自把她找回来，她一个人在异乡漂泊了那么久，他终于能用一个让她接受的理由，把她带回来了，那个理由是，他的一生。
他要用他的一生，把她紧紧地缠住，再也没有全身退场的机会。
程原，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人群中寻寻觅觅的程原，在某一天，遇见了同样怅然若失的林开颜。
chapter 3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如今用来形容林开颜，再恰当不过。
两年游学的时光已经进入了尾声，她已经结束了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也已经参加了毕业典礼，和所有的同学道了别。
计划中还有一场去非洲旅行的安排，然而随着回国日期的倒数计时，她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回到熟悉的土地上，见到阔别两年的父母，见到阔别两年的姚雪，以及她的学生们，她的朋友们……
还有那个人……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但是她知道，他是她最最思念，最最想要重逢的人。
哪怕只是无意的一个擦肩，让她看看他的眉眼，听到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都心满意足。
越来越多的思念，让她整日坐立不宁，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如果带着这样的心情去旅行，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她此生最纠结的一次旅行。
于是，一个神使鬼差的下午，她取消了旅行，买了回上海的机票。她要马上回去，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默默召唤着她，吸引着她，她一刻都不能再等，她必须要这么做！
这和理智没有关系，这也不是冲动，早一天回去，早一天让心落地。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她的房子，还剩半个月的租期，转给了一位刚来巴黎的同乡，她离开后，那位同乡就会住进来。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林开颜大清早就拖着行李，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她还来不及将所有的行李都托运回国，大部分都留给了那位初来乍到的同乡继续使用，少部分必须要带走的，也让那位同乡日后陆续帮她寄送回国。
总之，她几乎是用狂奔的速度，踏上了归国之路。
在机场里，林开颜步履如飞，行李箱的轮子在平整如镜面的大理石地面上趟过，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她神色愉悦，脚步轻快，如同踩了风火轮。
九点三十分，飞机在跑道上开始滑行，升空的一刹那，林开颜紧紧地闭上眼睛，嘴巴张开，变幻的嘴型幻城出一句话：
“我回来了！。”
程原……
九点三十五分，一架飞机缓缓停靠在巴黎机场，出行通道涌出的人流里，有一个五官深邃的亚洲男子，他只有随身的一件小小行李包，一身随意休闲的装扮，依然掩饰不去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势在必得的气息。
双脚踏上了欧洲这片大陆，程原的心脏在扑腾扑腾跳动。
在这个浪漫的国度，在这个一切陈腐的过去都已行将就木，欣欣向荣的未来缓缓拉开帷幕的时间，林开颜，让我们重新相遇吧，让我们从这个全新的、美好的相遇开始，铺陈开属于我们的未来。
坐上公交车，报了林开颜的公寓地址。
一个小时候，出租车慢慢沿着路边放慢速度，停在了一幢别致的小公寓楼边上，程原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已经被汗水或是手掌磨损得边角发毛的纸条，那上面的电话号码，他几乎已经能倒背如流。
而那个号码的主人，此时就在这幢小楼里面，他即将见到她，他要先对她说，对不起，我终于解决了自己身后的麻烦，让你等得太久；然后，他不会等她的回应，他会直接拥抱她，用一个深而绵长的吻，向她表达他的诚意和决心，她不会拒绝，他也不会给她机会拒绝。
他要重新演绎和她的相遇，他要给她一个全新的未来，也向她索取后半生的安稳。
“你是？”门开了，门内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女生，头上还缠着毛巾，看起来在做清洁。
“请问，林开颜住在这里吗？”程原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林开颜？”那女生瞪着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程原：“是啊，可是……”那个可是拖了个长音，约有两秒的时间，那两秒的时间，却几乎耗损了程原所有的耐心。
他迫不及待地打断了那个长音：“她在吗？”
“不在。”女生收起了奇怪的尾音，上下打量着这个卖相甚好的东方男子：“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程原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回答斩钉截铁：“恋人。”
“恋人？”那女生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既然是恋人，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回国了吗？”
“……”程原傻眼了，一脸自豪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赧和困惑：“回国？”严俊不是说，她要到这个月底才会回国的吗？
“是啊，她提前回去了。”女生见程原一脸难以言喻的沮丧和落魄，不由心软了：“不过，既然你是学姐的恋人，也就是自己人了，学姐对我非常照顾的，这房子就是她免费让给我住的。她早晨刚走，喏，现在已经在天上飞了，我正要整理一下，她的东西都还没怎么动过，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坐坐……”程原点点头：“好。”
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程原跟着女生走进了林开颜生活过的公寓，女生带前头引路，将他带到了一间房门敞开的卧室外，对他说：“这就是学姐让给我的房间，我也刚来没多久，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没有动过，你随便看看，我去给你冲杯咖啡。”
“好，谢谢。”
“不客气，你随意吧。学姐真的是个好人。”那女生莞尔一笑，转身走开。
程原走进了林开颜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一面大衣柜，或许如那个女生所说，林开颜真的对学妹照顾有加，她连床单、被褥、桌布等东西，都没有带走，如果不是空荡荡的衣橱，或许会让人误以为她还住在这里。
然而，她已经离开了，几乎就在他降落的同时，她回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只差这么一会儿，如果他早来一会儿，或是她再晚走一会儿，他们就不会错过了，谁知道这次错过的，只是一次相遇，还是一生呢。
林开颜……
程原失神地坐在床边，他的视线在房间里迷惘地逡巡，林开颜并不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她生活过的地方，极少带着明显的个人特征，本质上，她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人，却做出了一个又一个让人咋舌的决定。
那些最平凡不过的生活，是她最最向往的，却似乎执意远离她，不肯给予她片刻的平静。她是被这荒唐的生活，逼迫着成长为一个成熟而理智的女人……
她不想这样的，可是她没有办法。程原的目光，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房间里贪恋地留恋。
程原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枕头底下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还带着些热热的温度，他顺手拿了出来，是一个硬皮的笔记本。
是国内文具店到处可见的款式，程原下意识地翻开了本子，如果这是林开颜留下来的，他期待着能看到一些和她有关的字句，两年时间的空白，仅仅通过严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根本无法让程原满足，也让他更加期待能了解她的生活，和她内心的改变，他想要知道她经历的一切故事，一件都不想错过。
他激动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借着阳光，他想看得更清晰一点。
然而，打开本子，翻了几页，却都是空白，除了被磨得有些破损的封皮之外，这几乎是一个全新的笔记本。是的，林开颜是从来不会做写日记这种小女孩儿情调的事情的，她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她也不会给自己日后的凭吊留下任何生动的证据，她怎么会为了他而记录下什么呢……
程原失望地把本子回手丢到床上，窗外不远处是一座小公园，有小孩子在荡秋千，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慢慢地走着，有老人坐在木椅上看报纸，有猫和狗跑来跑去……多少个日夜，林开颜就在这小小的房间内，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风景。
如此平凡而美好的生活景象，当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会想什么呢？当她想到程原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心尖有如被利刃划破般的锐痛呢？
她是否也有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安眠的夜晚，当她睡不着的时候，她又会做什么呢？
他真的，很想知道。
“这位先生，你的咖啡好了。”门外传来一阵叩门生，那个包着头巾的女生端着一个马克杯走了进来：“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程原转过身，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那女生还以为自己没听清，竖起耳朵看着程原，可是，接下来，她看到了一幕让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的场景！
只见程原站在窗口，转过身，视线突然落在被丢在床头的一个笔记本上，他的表情瞬息变幻莫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被随意翻到某个页面的本子上，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先生，你怎……”女生的话也断在了口中，因为，她看到，那个高大而挺拔，看起来举止优雅而镇定的男人，他深邃的眼眸，竟然突然熠熠闪动了起来，在她的注视下，两道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滑落了下来。
他哭了……
程原看着那本日记本上的唯一的一串数字，眼泪突然决堤，那是他的手机号码。
林开颜，在那些无法安眠的夜里，她在做什么，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们之间相遇的场景，相识的片段，相知的种种，相忘的痛楚，瞬间像崩溃的堤坝，全部涌上了他的心头。
程原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眼泪像失去了控制，顺着他的脸颊，滴在他的衣襟上，渐渐湿透了衣服，胸膛觉得一阵凉津津的……三年了，一晃已经三年了。
三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一天是安稳的，从得知妻子的背叛，到认识了林开颜，到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一切的一切，都是让他窒息的，就连仅存的一点对未来的憧憬，也随着林开颜的离开而彻底断了线。
他以为自己渐渐变得麻木，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样的人生，接受了这种寂静无声的生活。原来并没有，那些痛楚、绝望、无助和凄迷，统统被他压抑在了灵魂深处，他始终不敢去触碰，并欺骗自己，它们根本不存在。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将一切都控制住，不会爆发，不会崩溃，也不会流泪。甚至当转机出现，他也以为自己可以立即投身全新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处置安好，只等彼此回头，断掉的人生就完好地对接。
而眼前那个小小的日记本，那几乎被磨得淡掉的一串数字，却彻底触翻了他的底限。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壮，无畏，在往昔种种失败的比照下，今天的一切都显得相形见绌，在试图重新开始之前，他似乎还没有好好整理自己的灵魂，他似乎是一厢情愿地构筑起了一个华而不实的巨大工程，迫不及待想要将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塞进去，也把林开颜拽过去。这样对吗……
“我、我……我先出去一下好了。”那女生显然也被程原弄晕了，尴尬地放下咖啡，轻声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程原一个人，他沿着床边，慢慢地蹲了下去，最后，他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床单里。
林开颜，林开颜……
到底还是你，到底还是你……
到底还是你，彻底打翻了我自以为的平静，到底还是你，揭开了我所有自以为抚平的疮疤，到底还是你……只有你，只有你，能真正走进我的灵魂，撕去我所有的装裱和虚华。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像个孩童一样，痛快地哭一场，他太需要哭一场，他太需要一次彻底的释放，将压抑了多年的苦闷全部宣泄，只有这样，才算真正开始新生，才真正有资格重新遇见你。
床单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男人沉闷而歇斯底里的哭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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