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谈好月嫂，月子中心……等等环节，方帅是越到最后越紧张，上上下下只有林开颜一个人还算个清醒的。
电话里，林开颜跟程原不无自嘲地说：“怎么年纪越大，越觉得自己好悲哀，莫名其妙就被众人用期待的眼神拱到了那个要去做决策的位置。程原，女强人不是应该像刘美那样的吗？我不想当女强人，一点儿都不想。”
“等忙完了这阵子就好了。”程原心中不无愧疚，只要他一天不离婚，恐怕林开颜就得这样被人轰着赶着的强悍一天。
这样没完没了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终于到了日子，姚雪一大早就开始阵痛。
看着手术室的门慢慢地合拢，把两个老人安顿坐好，林开颜和姚雪就开始不停地在走廊外走来走去了，不时交换一个不言而喻的担心表情。
似乎没有哪一刻的等待像现在这样复杂且难熬，林开颜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内心深处的那种期待的喜悦，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而越发的强烈。
程原赶到医院的时候，姚雪已经被推入了观察病房，方帅像个傻子似的趴在姚雪的床前，一副新爸爸的兴奋表情，正在和姚雪说着宽慰感激的话。
“林开颜呢？”程原和姚雪的父母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后，四下张望着找不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她去和医生一起给宝宝做清洁去了。”姚雪的母亲回答：“多亏了小颜了，忙东忙西的，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几乎是同时，护士抱着尚未睁开眼睛的婴儿走了进来，方帅和两位老人都激动地迎了上去，几个人围着护士，逗弄着小小的像只小猴子一样的孩子。
程原还是没有看见林开颜，于是他拍了拍双眼因为高兴而通红的方帅的肩膀，小声说：“我出去找找林开颜。”
“恩。”方帅尴尬地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啦，兄弟，顾不得她了。”
给了方帅一个理解的笑容后，程原走出了病房。
在妇产科的走廊上足足兜了两遍，最后，程原在育儿室旁边的楼梯间里找到了低着头坐在台阶上的林开颜。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手掌自然地放到她的后背上，触碰到她的时候，程原才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克制不住地起伏着，原来她正在小声地啜泣着。
“怎么了？”程原一阵心疼，又觉得有点想笑：“喜事你也要哭？”她一定是被最近这些大悲大喜给折腾糊涂了。
“我太感动了。”林开颜把脸埋进膝盖里，重重的鼻音带着一丝窘意，口中却不受控制地说着：“他的小手、小脚，小脸蛋儿，小小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天啊，这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啊，是流淌着姚雪和方帅两个人共同血液的小生命，太神奇了，我太感动了，喜极而泣……好丢脸……千万别让姚雪和方帅知道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这么感动，一定会更幸福的。”程原揉着林开颜的头顶：“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他也是，他多希望这个世界上也能有个能够延续自己生命的小天使，林开颜的这种感动，他能够无比深刻地理解，并感同身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是的，他们各自曾经，以及现在，都渴望能有个孩子，延续自己的生命和希望。可是，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心愿，对于他们，却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那么的遥遥无期。
程原暗暗猜测着林开颜此时心中的想法，她一定想到了苏曼，想到这个拦在他们共同心愿前面的最大阻碍，不，或许林开颜并不会觉得苏曼是个阻碍，她可能不会真心地恨一个人，因为“恨”这个字眼，太强烈，太没有意义，她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被恨操纵的人。
那么，现在的林开颜，到底在想什么呢？她黑溜溜的眸子转来转去，每一个细微的变幻，都让程原的内心有如被拎起来一般虚无而没有着落。
“程原，我想去看看苏曼。”林开颜的要求仿佛很突兀，可程原知道，她已经打算了很久。
程原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轻轻落地，她终于，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他应该想方设法减少甚至断绝林开颜和苏曼之间的交集，但是程原竟然点了点头：“好，我来安排。”
“尽快吧。”
“好。”
……
程原委托律师，询问了苏曼的父母，得到了答复是肯定的。为了保险起见，程原亲自给苏曼打了电话。
“好，我也很想见她。”电话的另一头，苏曼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许是为了进一步表现自己的“诚意”，苏曼竟然还仿佛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
挂了电话，程原依然忐忑。有时候，女人的决定，往往会让男人色变，可她们自己却觉得稀松平常。其实，在大部分时候，女人都会表现出远远胜过男人的勇气和决断力，或许这就是雌性动物的自我保护本能。自我的脆弱，迫使她们的内心必须要更加的强壮。
又是很忙碌的一天，白天姚雪出院，乱七八糟的琐事一大堆，下午还有两节课，最近已经请了太多的假，总是麻烦别的老师代课，毕竟每个老师的教学方法不同，林开颜实在不想为了自己的私事，而影响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以最近就在医院和学校两头跑。
上完了课，下午四点半，程原的车子已经在校门口停了有一会儿，林开颜小跑到车前，上了车，才发现驾驶的位置坐的人不是程原。
是刘达，刘达开着程原的车，迎着林开颜的疑问，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声东击西地说：“怪不得小林老师看不上我，感情早就对程原有意思了，为什么从小我身边的女孩子都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程原呢，还好他后来出国了，我才算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算了，不和他计较了，呵呵。”刘达一边说一边启动了车子。
“程原不去吗？”林开颜讷讷地问。
“他下午有个会要开，临时的。我可以替他打包票，他没有逃避的意思。”刘达画蛇添足地解释道：“程原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一遇见苏曼，就变成孬种了。”
“是哦。”林开颜淡淡地笑笑：“连你都看出他这一点了。”
“我怎么听着你的话这么别扭呢，为什么我就不应该看出来啊，你骂我智商低下是吧？”刘达品思着林开颜的话，一脸“恼羞成怒”地问。
“呵呵，你不是这么敏感的人吧？”
“当然！”刘达一脸的自我感觉良好：“难得，小林老师终于不再躲着我了，竟然还能夸奖我。”
两人就这么插诨打科地度过了两个小时的车程，抵达了位置幽僻的疗养院。
“你不用跟着我。”刘开颜对紧紧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刘达笑着说：“喏，你已经把我送到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去忙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这里可是精神病院，你当是游乐园呢？”刘达难得严肃地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回去要被程原废了的。”
“不会有事儿的。”林开颜笑笑，边走边自言自语似的说：“能有什么事儿？”
“那可不好说，精神病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就算杀了人，也不用负法律责任，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啊，哎……”刘达的话戛然停了下来。
看着站在一间病房门口的一对面目谨慎的老人，以及突然变得猫一样安静的刘达，林开颜想，就是这里了，这对老人，应该就是苏曼的父母了。
“苏伯伯好，苏伯母好。”林开颜礼貌地弯了弯腰。
苏父还客套地点点头，苏母的脸上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上上下下把林开颜打量了好几遍，看着苏母那副习惯性地高高在上的打量方式，林开颜就知道苏曼身上那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了。
“你就是林开颜？”苏母的语气不无挖苦，仿佛是在别有意味地说“也没看出哪里特别”。
“恩。”林开颜很快收起了心中的猜测，脸上尽量维持一个得体的笑容：“苏曼她现在方便会客吗？”
“她现在情况很好，当然方便。不过……”苏母仿佛执意要让林开颜下不来台，言辞刻薄地说：“待客就免了，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客人，进来吧。”
刘达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手在口袋里捏着手机，犹豫着这种不善的气氛，他到底要不要站出来阻止这场会面，然而在刘达的踟蹰间，林开颜已经跟随苏父苏母走进病房了，刘达心里碎碎念着跟了进去。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林开颜单独聊聊。”
刘达一进屋，就遭遇了冷冰冰的“逐客令”，他忙看林开颜的表情，只见林开颜对他点点头，于是，刘达就在苏父和苏母的左右挟持下，一脸郁闷地退出了病房。
苏曼背对着林开颜，坐在她每天最常坐的那张椅子上，那里是透过这座建筑观看外面景色的最好位置，她常常一整天都坐在那里。今天苏曼看起来很精神，头发高高地盘成一个整洁的发髻，如果不是身上那套略显肥大的病号服，她很难和“精神病患者”这几个字画上等号。
见苏曼不似有转过头或是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林开颜便率先打破了沉默：“苏、苏曼，很抱歉，我应该早点来看看你的。”
……
没有回应。
病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林开颜分不出那是什么香水牌子，不管怎样，苏曼一定是为这次会面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她不可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所以，林开颜硬着头皮继续说：“何小军的后事都已经处理完了，一切都很顺利，他走得很安详……苏曼，我知道你在听。我也明白，现在对你说起何小军，这很残忍，所以，我只说这么多。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要和你谈谈程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胁迫你做什么，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和打算，就算是……朋友之间的谈心。”
“你现在很得意对不对？”苏曼终于开口了，平静的声音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待林开颜反驳，她继续说：“你今天来，是要来看我的笑话，你要来看看你的手下败将现在是一副多么生不如死的样子，你认为你现在是赢家了是吗？”
“你不该这么想。”林开颜回答不出苏曼的问题，沉吟了半晌，才闷闷地回道，脸上原本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苏曼转过身，她消瘦得骇人的颧骨和深深凹陷的眼眶让林开颜的面色一怔，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个把月的时间，痛苦和仇恨竟然可以把一个人毁灭得面目全非！林开颜的表情变化已被敏感的苏曼一览无余，苏曼冷冷地看着她：“你真的很想知道我的想法？”
“恩。”林开颜点点头：“是的。”
“我希望你离开程原。”苏曼阴森怨恨的双眼，突然涌出两道热泪，那样矛盾而复杂的表情，让林开颜的心里更加的冰凉。那种病态的、让人不忍直视的扭曲表情，在苏曼脸上越来越浓烈，苏曼的目光渐渐浑浊茫然，她慢慢地朝林开颜走过来，在距离她还有两步开外的地方，木然顿住。“通”的一声，苏曼直直地跪在林开颜面前，她的嘴角不停地呢喃着：“求求你，离开程原，把他还给我，离开程原，把他还给我……”
林开颜心里一惊，忙抬手按了墙壁上的急救铃。很快，医生护士就拥入了病房，将行尸走肉一般念叨不停的苏曼架到了床上，看着医生把针头刺进苏曼的身体里，她那因为发作而抽搐的身体瞬间传来一阵惊怵，林开颜捂着脸奔出了病房。
病房里还回荡着苏曼渗人的哭喊：“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的，我会死的，把他还给我吧，求求你……”
她想她明白程原为何不愿意来了，任何人都不想见到这样的苏曼。林开颜伏在走廊的窗台上，拼命把头向外探，想要呼吸到新鲜的气息，刚才那种沉闷的压抑的气息，几乎快要让她窒息。
“你会离开他对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语气咄咄：“你不会让小曼就这样疯死吧？”
“我会考虑。”林开颜回过头，没再看苏母那张几乎与苏曼如出一辙的脸。她快速走出了医院。
刘达一脸郁闷不解地跟在林开颜身后，不停追问：“你们说了什么？苏阿姨又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聊得不顺利？你能笑一下吗，别吓唬我啊。”
“开车。”林开颜坐上了车，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容拒绝的命令式的语气让刘达不由得乖乖地启动了车子。
“送我回学校宿舍。”车行进入了市区，林开颜才终于又开了口。
“不去程原那儿么？”刘达嘀咕：“这样不太好吧？”
“不，我想回去睡觉。”
“那我送车的时候，怎么和程原交代啊？”
“就说……”林开颜无力地靠着椅背，扭头看着车外正值夜色的街道：“谈得很顺利，让他放心。”
“很顺利？我怎么看不出来。”刘达不满地嘀咕道：“反正我就照你说的交待了，大不了回头再被程原臭损一顿，他呀，就在我勉强逞威风的本事，一到女人面前就变小绵羊，切。”
……
一看到女人就变成小绵羊了，多么贴切的形容。
可是她理解程原的苦衷，她不怪他，正是因为他面对感情时的无措和矛盾，时而强势，时而软弱，才让她慢慢爱上这个深情又温柔的男人，他的所有矛盾，也正是她爱他的理由。
然而这份爱，却已经让人渐渐精疲力竭，无力再坚持下去了……
回到宿舍，林开颜就关了手机，一头栽倒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有了小孩子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快，一晃，姚雪的儿子满月了。
“你看他的小脚丫儿！”
“哎哟你轻点儿，别捏坏了！”
“让干妈亲亲你的小脸蛋儿！”
“方府”热闹异常，姚雪的父母，方帅，林开颜，以及几个女同学，加上一顶硕大的婴儿车，把卧室挤得水泄不通，取名“方俊”的婴儿，俨然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人群的中央，大家七手八脚又摸又掐，已经让小方俊应接不暇，撇着小嘴儿，一副要嚎啕的架势。
“哎哟，我的小心肝儿！”林开颜小心地把宝宝抱进怀里，小小的、软软的、泛着一股甘甜奶香的小人儿，在她怀里不安分地蠕动着，本来还一副委屈欲哭、手脚乱动的样子，一粘到林开颜的怀里，立刻渐渐踏实了下来，粉红色的小脸蛋儿几近透明，黑黑的眼珠看着抱着他的人，嘴角突然咧开，露出一个讨喜的笑。
“你看这孩子，就知道谁真心疼他。”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