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逼他,可是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踏出最后一步,她的理智却不允许她那样做,她恨死自己这一点了。
“不,你做得很对。”程原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你总是能在任何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是我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会听你的。”
“谢谢你,程原。”
又坐了一会儿,林开颜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很近的,我一个人走走,你不用送我。”
“好。”程原看着她:“我不勉强你。”
“嗯,再见。”
“再见。”
林开颜离开后,程原拿出手机,按了开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几乎来自同一个号码。
烦躁间,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程原单手抚着额头,接通了电话:“你好,抱歉,晚上有应酬,不方便接电话,她那边怎么样。”
“病人状态还是不好,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进食了,并且不时吵闹着要出院,我们只能给她打镇定剂,然后再注射营养液,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不过……上一次支付的医药费已经……所以程先生,你看……”
“明天我会让我的秘书把钱送过去,你们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来,不用担心。我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程原强忍着胸腔的烦躁,用镇定的语气说。
“另外,程太太希望能见你……”医生确定了钱的问题后,语气轻松了很多。
“下周吧,我会安排时间过去一趟,不过我会带律师,麻烦你转告我的岳父岳母,希望她的律师也在场。”程原沉吟了良久,答应了下来。
“好的。”好心的医生答应下来之后,收了线。
程原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林开颜离开后,偌大的房子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没有家的感觉了。
夜更深了,注射了安定的苏曼,终于在单人病房里入睡。
可是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这半年来,昔日曼妙美艳的苏曼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个精神出了问题的病人,脸颊消瘦得几乎见骨,双目深陷,平时清醒的时候,体态也总是不自觉地因惊慌而佝偻起来,像个失智的老妇。
程原给苏曼转入了最好的精神医院,请了最好的专家,她现在日常起居都是最高档的配备,还请了两个专业的陪护。
总之,程原希望苏曼能尽快好起来。如果她始终这样恍惚,他们的婚姻就永远无法完结,他就要永远被林开颜抗拒,无法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这时候的程原,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和拖沓,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有林开颜的那样的无情和果决,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让自己走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一筹莫展的他感到安慰的,那大概就是林开颜了。他承诺了她尽快解决自己的婚姻,可是现在他解决不了,她不会责难他,她会理智地面对这段感情,给他足够的空间,就连她的抗拒,也显得如此蜻蜓点水,丝毫不会让他难堪和失望。除了彼此间无法更进一步之外,林开颜是他现在快乐的唯一理由,和动力。
然而那一步,晚一步早一步,其实也并不重要了。或许晚一点,会更刻骨铭心。
灵魂伴侣,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字眼,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程原的脸上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去,脸上浮现一抹温暖的笑容。
林开颜,让我们,慢慢相爱。
chapter 3
周末,林开颜的宿舍迎来了一对不速之客。
何小军的父母。
自从离婚后,林开颜始终没有见过何小军,加之决定做得很快,也没有通知过昔日的公婆。所以,见两位老人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外,林开颜分外的手足无措。
“请、请进,何叔叔,何阿姨。”面面相觑了几秒后,她才将两人让进了屋。舍友小云审时度势,很快编了个借口避了出去。
两个老人显得很局促的样子,坐下之后,三个人一时间仿佛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小颜啊……”何阿姨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你和小军……怎么突然就……”
林开颜一阵心酸,她想她已经知道前公婆的来意了,可是,她注定要让这对善良的老人失望了:“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们决定得太突然了,没有跟你们打招呼,我很抱歉。”
“小颜,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以我平日对你的了解,我想,千错万错,肯定都是小军的错。小颜,叔叔阿姨真的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了,今天来,也不想遮遮掩掩了,我们就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回来。”何阿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
“恐怕……不行。”林开颜淡淡地回道:“叔叔,阿姨,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以后还会像从前一样照顾你们,去看你们。但是我和小军,是真的没有可能了。我想,你们今天来,他应该不知道吧?”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好勉强。只是,小颜,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小军,我们都好久联系不到他了,你知道不知道他平时会去哪儿?”何叔叔面色羞赧:“我们何家真是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我也没见过他。”林开颜想了想,拿出手机:“不然我打电话问问平时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吧。”他平时和谁走得近啊?他好像和谁都很疏远……
“好,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找到他之后,麻烦告诉他,爸爸妈妈虽然骂他,但还是关心他的,他要是没地方去,就回家来。”何阿姨还想再说什么,被何叔叔阻止了。
送走了两位老人,林开颜给方帅打了电话,结果方帅也说好久没联系何小军了,电话里,方帅还抵死发誓,不是他不关心朋友,而是姚雪不让他和何小军来往,否则就不让他的孩子随他姓。
林开颜哭笑不得地挂了方帅的电话,心头一阵烦躁和压抑。
何小军,你到底在哪儿了?你到底怎么了?
林开颜不知道,何小军现在就住在离她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连何小军自己都解释不清,他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里,每天徘徊在校门口,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此时,何小军正站在巷口,抽着一支廉价的香烟,目睹了自己的父母从学校大门走出来,母亲还不时抹着眼泪,两个苍老的背影挤上了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远,他收回视线,双眼干涸。
不久之后,他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开进了校门,何小军不会记错,那是程原的车,他又来找她了,他们在恋爱,爱得如火如荼,他亲眼见证了他们越来越亲昵。
何小军把香烟丢在地上,用脚一下一下踩灭。然后他也走到公交车站,坐上一辆开往某所精神病院的公交车。
每天去那所著名的医院,看一眼苏曼,也是何小军现在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仿佛走不过人生的这道坎儿了,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离他而去,工作丢了,父母也将他赶出家门,昔日的朋友和同事都对他避之不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只能不停地徘徊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林开颜,一会儿看看苏曼。
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了,包括年迈的父母,他没有钱供养他们过生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们,他是个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不能忍受别人同情而怜悯的目光,也无力去让自己走出这个关卡,开始下一步的人生。
他迷茫,迷茫得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也什么都不想做,他只觉得,这个荒唐而残酷的世界,已经与他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初冬难得的好天气,空气里泛着一股温暖恬淡的气息,马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街道两旁的树木依然顶着倔强的绿色。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欣欣向荣,充满希望。当然对于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也不过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一个周末罢了。
何小军趴在病房的门外,透过小小的玻璃,看到了缩在角落里惊恐哭泣的苏曼,她的父母在她身边不时地跟她说着什么,仿佛是在劝她 ,可苏曼只是不停地流泪,摇头,她看起来没有任何起色,甚至,她的精神状态更糟糕了。
何小军没有惊扰任何人。走出了医院,他又辗转去了他和苏曼当年读书的高中,在那里,他观看了一场在周末举行的篮球联谊赛,赛场上年轻的少年们挥汗如雨,看台上的小女生卖命地加油鼓劲,何小军坐在人群里,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他在学校门口的摊位上,吃了一张松软的鸡蛋饼。
他又去了S大,那是他和林开颜相识相遇相恋的地方,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几乎都留有他们爱过的痕迹,礼堂后的那片小树林,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那真是个浪漫而惆怅的夜晚啊,他决心和过去说再见,向林开颜告白,他的表现一定漏洞百出,可是林开颜却显得那么的幸福而受宠若惊。
那座图书馆,是他和林开颜最常去的地方,那个楼梯后面的拐角,是他们初吻的地方,那时的林开颜,青涩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朵,她把他拉到那个无人的角落,让他闭上眼睛,然后,她的嘴碰到了他的唇。她吻得又笨又生硬,几乎撞得他嘴唇发麻,然后她不安而期待地看着他,他笑了一下,用一个深刻而缠绵的吻回应了她,林开颜当场泪如雨下。
他是真的爱过她的。
在那些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行为之后,他在林开颜身上感受到了爱情,只有在回忆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对林开颜的爱,是多么浓烈,深刻,失去了之后,他也失去了一切。
何小军沿着S大最高的那座主教学楼的楼梯,一圈一圈地爬到楼顶,顶层的风吹得他脸颊有些生疼,十五层的高度,整座校园尽收眼底,何小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生动。
他翻过了顶层的围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毫无留恋,纵身跃下。
一声巨响之后,教学楼下传来一阵女生骇人的尖叫声。
安静的校园一片骚动,很多人向着主教学楼的方向跑去,没过多久,有鸣着警笛的警车和救护车驶进了S大。
明天,报纸上或许又会有一条标题耸动的社会新闻。
S大的学生中间,又会有各种新流传的灵异段子。
不会有人知道,那个逝去的生命是谁,他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他的亲人有多伤心痛苦,也不会有人关心那些。
何小军的父亲在医院,看到血肉模糊的儿子,当场心脏病发晕厥,何家并没有什么亲友,他的母亲无力承担一死一病的打击和负担,在医院里几欲给医生下跪,医院勉为其难地暂时收治了他的父亲,并提出三天内交齐相关费用、否则只好请尸赶人。
接到何阿姨电话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傍晚,林开颜和程原吃过晚饭,肩并肩,正在马路上散步。
突然而来的噩耗,让林开颜当场惊呆,拿着手机的手,颤栗的幅度几乎要打到她自己的脸。
“怎么了?”程原奇怪地看着她。
“我马上去筹钱。”林开颜对着话筒肯定地说了一句,然后一个不稳,险些坐在地上,程原忙伸手接住了她,林开颜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原,一字一顿地说:“他,死了。”
“谁?”程原没反应过来:“谁死了?”
“何小军。”
程原的嘴角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两人对看了半晌,程原突然紧紧握住了林开颜的手。
林开颜和程原很快赶到了医院,何母一见到林开颜,立刻就扑到了她怀里,嚎啕大哭:“小颜啊,你可算来了,小军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林开颜的前襟很快沾满了泪水和鼻涕,一动也不能动了,程原担心地看了林开颜一眼,小声在她耳畔说:“我去处理一下手续和费用的问题。”
林开颜木然地看了程原一眼,她失神无助的目光,让程原不敢多看,匆匆转身离开。
何小军的死,如此的措不及防,几乎粉碎了林开颜原本已经平静如水的生活。连日来,她整天陪何母泡在医院里,这个可怜得贫穷的家,仅有的两个男人,儿子死了,父亲重病卧床,只剩一个孤苦无依的何母。
交齐了医药费,医院很快对何父采取了救治,病情得到了缓解,但是却一天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何母已经被这样的打击彻底击垮了,林开颜一面张罗何小军的后事,一面照顾何父,一面还要招架何母不时的精神崩溃发作,很快便忙得脱不开身。
若不是程原及时请了陪护人员,又替何父转入了高级病房,林开颜也几乎跟着何家一起垮了。
方帅本来也想来帮忙的,但是姚雪已经八个多月了,即将分娩,林开颜硬是把方帅赶回家去照顾孕妇。
三天后,一切终于都稳定了一些,在程原的帮助下,火葬的事宜也都定了下来。可是,在跟病床上的何父汇报的时候,却得到了让林开颜难以置信的回答。
何父恨恨地看着天花板,诅咒似的说:“我没有这个儿子,我也不要替他下葬,更不会去参加葬礼!”
林开颜无助地看向一边抽泣的何母:“阿姨,你看……”
“我和他爸一样,我们只当……没有养过这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小颜,你别忙了,都没有意义了,你快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我们这一把老骨头的,不敢再拖累你了。”说完,还怯怯地看了看站在林开颜身后的程原。
从病房出来,忍耐了三天的林开颜,终于哭倒在程原怀里。
程原紧紧地抱着林开颜,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绝望和无助,这个天塌下来都能一笑置之的女孩儿,这个能在任何繁乱的局面下保持镇定和理智的女孩儿,她终于被这残酷而荒唐的世界击垮了。
程原亦觉得心力交瘁。
苏曼那边的近况也十分不如意。
她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了,因为她的反复哀求,程原终于去医院看了她,苏父和苏母都在场,两位老人的面色都分外的困窘。
整场见面,程原几乎只字未发,只有双方的律师就一些法律程序上的问题你来我往了几分钟。
程原的律师又提到了苏曼的不忠。
苏曼的律师说,那姓何的人都死了,这样的代价还不够吗?
然后,苏曼突然就崩溃发作了,疯狂地嚎啕大哭起来,拼命地将自己手腕上的注射器扯烂,用头撞墙,又哭又笑,声嘶力竭,嘴里叫着:“魔鬼,魔鬼!”
程原甚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