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苏曼的回答让何小军心中所剩的一点点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他突然感觉后悔，后悔像汪洋大海，将他瞬息吞噬。
chapter 1
何小军和苏曼在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中做了别，各自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将是命运最终的宣判，后悔也好，内疚也罢，他们在没有挽回的机会和权利了。
相反苏曼的平静，何小军整个人忐忑不定，一路上，他惆怅得几乎窒息。
明明当他一脚踏出了“逃亡”之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可是真的要回头面对的时候，他却退缩了。
半个月的快乐时光，短暂得就像一场梦，可怜的是，梦醒来后，他不是在高中的课堂上，而是在他最最不希望在的现实之中，噩梦是现实，而美好的一切，都只是泡沫。
苏曼没有办法离开她的先生，他们这次逃亡，坐最贵的班机，住最好的宾馆，吃最高档的餐厅，苏曼挥金如土，何小军看得胆战心惊，他根本无从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和苏曼在一起，他凭什么满足苏曼的物质需求。
每当想到这个，何小军就会想起那个有着圆溜溜黑洞洞眸子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从来不施粉黛，也不认得几个名牌，一年到头也不会给自己添置几次新衣裳。
他怎么会因为她一时的抗拒，就走火入魔，重蹈覆辙了呢？还选择了一个根本没有将他摆入第一选择的苏曼，做出了这样大的动作来，苏曼还是不想离婚，亦或许正是因为这次出行，她才更加明确地意识到，她对程原给予她的物质生活有多么的依赖。那他何小军，又算个什么东西？傻瓜？白痴？备胎？
苏曼，我祝你幸福，我祝你先生能不计前嫌接受你！我祝你……永远忘了我。
何小军后悔得想要呕出一口鲜血来。
离那个属于他和林开颜的“家”越来越近，他的心也似乎离苏曼越来越远。半个月挥霍的旅程，让他的原本的失望和愤恨都冷却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不该那么急切地表达忏悔，不该那么热切地渴望林开颜的回应和原谅。她有权利不原谅他的不是么？毕竟他才是那个背叛爱情和婚姻的人，他凭什么苛求她一定要跟随他的步调呢？
如果，这一次林开颜依然选择隐忍，虽然这种如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何小军心中暗暗发誓，只要林开颜再原谅他一次，他便永远不会再错了，他用他的尊严和生命做担保。
到家了。
凌晨两点半，林开颜不在家。家里异常的整洁，整洁得几乎失去了家的气息。
何小军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一份女方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家中属于林开颜的物品，都已经不见了。
四周一片死寂，何小军捧着薄薄的协议书，瘫软在沙发上。
一个星期前，已经快六个月身孕的姚雪，洗澡的时候不慎在浴室滑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卧床安胎不能动，最近一个星期，林开颜都和方帅在医院换班守夜。
另外，她已经把自己的行李都打包整理，慢慢搬出了属于她和何小军出租屋，她已经住进了学校的员工宿舍里。
这一切做得有条不紊，林开颜感激何小军的“出走”，他不仅给了她充分思考和做决定的时间，也给了她彻底离开的理由。她再没有委曲求全和忍辱负重，她也再不奢望用宽恕来换取一个遥不可及的明天。
她要结束这一切。
她依然会憧憬明天，但是那个明天，已经和何小军没有任何瓜葛了。
何小军没有选择，也几乎没有做任何挽回的行动。
他的积蓄，都已经在“逃亡之旅”中挥霍一空，虽然成为夫妻，他们的经济依然是独立的，没有牵扯财产分割问题，没有房产的归属问题，离婚的手续办得很快，比结婚顺利得多，这种对比像是一场讽刺喜剧，又像是一场原本就不该开始的错误。
走出民政局，何小军踟躇着提出，最后一起吃一顿晚饭。
林开颜冷淡地低着头，把绿色的小本小心地塞进皮包的夹层里：“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儿。”是的，只要她愿意，她从来不会缺少陪伴她、替她排忧解愁的朋友，她一直是那么的开朗、热情，每一个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感觉轻松快乐，没有负担。
何小军怔怔地看着林开颜的背影越来越小。
那个相识了六年，相恋了五年，同床共枕了四年，做了他妻子三个月的女人，就这么离开他了。
何小军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干涸得仿佛要开裂的眼角，他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他却哭不出来。原来还有一种痛苦，是失去发泄的途径，只能在内心溃烂，自尝苦果。这种痛苦，超过了当年苏曼的不辞而别。
苏曼，苏曼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先生会原谅她吗？那个富家公子哥儿，会再度接受红杏出墙的妻子吗？
何小军满是愁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讥诮。
他想赌一次，赌苏曼会主动来找他。
“什么？”许秘书的名牌镜框在鼻梁上一滑，她忙抬手推上去，眨巴着两片昂贵的假睫毛看着她的顶头上司——程原，尴尬地说：“程、程总监，你刚才说……”
“我说你周末陪我去看房子。”程原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文件上：“有什么问题吗？”
是、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不能理解，一向从容得体的许秘书此时双颊绯红，支支吾吾地看着程原。虽然一开始合作的时候，许秘书确实幻想过和英俊多金的年轻上司有一段美妙的情愫，可是程总监平时实在是个很正派的谦谦君子，又有美丽的程太太在怀，所以对顶头上司的遐想，早就淡化了，怎么现在突然会提出这种暧昧的要求？
周末陪他去看房子……看完房子呢？一起住进去？这种事明明应该是由美丽温柔的程太太陪同决定的不是么？
程原合上了文件的最后一页，淡淡抬头看了许秘书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别误会，这方面女人的自觉的确要比男人好，我太太她最近不太方便。”
哦……许秘书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点小失望，但总好过胡思乱想：“好的，没问题。”
“明天一早我来你家楼下接你。”
“OK。”许秘书一时放松，竟然跟程原比了个俏皮的OK手势，然后轻快地转身走了出去。
倒是程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愣了几秒钟之后，竟然有点忍俊不禁，难道他平时有那么严肃骇人？不过是请求女下属帮忙一件私事，竟然把精明干练的office lady搞得大惊失色起来。自我反省的同时，程原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那张很像幼年哈士奇的脸孔。
自从那个周末他把退烧的她送回去之后，一晃，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再见林开颜了，尽管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的妻子不辞而别了，估计陪同失踪的还有林开颜的先生。这等大事，程原本该约林开颜出来“聊一聊”的。可想到林开颜那句严肃的“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彼此的好”，程原终究还是没有向她发出邀请。
她说得很对，当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碰到一起，那份痛苦就会变成两倍，很多事情，就变得没有那么客观和理智。自己的感情和婚姻，还是自己关起门来想清楚最重要。
如果说有什么事值得开心，那就是，苏曼不在的日子，程原终于可以回家了。
苏曼是一个星期前的深夜回到上海的，刚巧那天程原和周乔生通宵下棋，家里的阿姨第一时间给程原打了电话通知。于是这个礼拜，程原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程原很喜欢自诩为理智和镇定的人，但是在如何解决自己的婚姻这个问题上，他却遇到了瓶颈。面对妻子毫无置疑的背叛和明目张胆以“私奔”做挑衅，素来眼中不容沙子的程原，竟然平生第一次无法狠心做下决定。
别说离婚了，就连结婚，也是因为林开颜的那一番话才最终促成。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曼，就是程原的软肋，面对苏曼，程原不再是那个老练而世故的程原。
在苏曼面前，他只是一个陷入爱情泥沼的傻男人，明知道是错的，却只能让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而现在，程原越来越以自己有软肋而耻。所以，苏曼对他示好，他无视，她赌气“私奔”，他依然无视，现在她又回来了，他对她的无视，已经演变成了习惯性的逃避。逃避她，也逃避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程原打算另外购置房产，他不想再把逃避演化成狼狈的逃窜，至少他需要在不工作的时候，能有一个稳定而安静的地方歇脚。而有苏曼存在的地方，他只有疲惫。
能陪他去物色房子、不会到处搬弄是非、还要有女人对居住环境舒适度的那种直觉的人选，现在也只有这位许秘书了。本来还有更适合的人选的，但是人家现在不愿意见他，唉。
也不知道那个小哈，哦不，林开颜，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一晃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她的先生应该也已经回到家了，她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她是否还会有之前那番的道理和自圆其说呢？
这个城市真是太大了，刻意回避一个人之后，就真的可以彻底音讯全无，电视剧里、小说里的那种“街头偶遇”的场景，看来是很难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可是，程原现在是真的很想听听林开颜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林开颜的想法。似乎是一种好奇，却又仿佛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原本满腔的矛盾和忧愁，在想到林开颜之后，渐渐向着好奇和疑问转去。
像是心照不宣似的，程原满腹的焦躁，当天就得到了舒缓。
晚上，程原应约去和刘达等一干朋友去打牌，这是他连日来最好的消遣活动，包厢里被稀里哗啦的搓牌声笼罩，雪茄的味道在牌桌上萦绕，心思都放在牌面和男人间不太正经的话题中去。
刘达重重地吸了一口昂贵的古巴雪茄，心满意足地吐出烟雾：“靠，这一口就吸掉了一个小白领一个月的薪水，太过瘾了，哈哈哈。”
“谢谢方少如此豪爽大方啊。”程原也在一边附和。
那个被敲诈的方少一脸愤恨：“我才不要被你们称赞大方，以后谁再翻我的烟柜，我不要大发火哦。”说完自己也笑，调转话题，对着刘达说：“达子，你和那个小老师怎么样了？”
“哎哟，说来可是一肚子苦水！”刘达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的表情：“人家看不上我哟。”
“看不上你？鬼才信嘞！”牌桌上的另一位接话：“你不是号称百人斩？凡是经过你身边半米内的异性，都不能全身而退？哈哈哈哈。”
牌桌上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刘达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不巧不巧，这次我算是遇到对手了。”说完特意对程原说：“对了，原子，你也认识的，就老周儿子的那个神神叨叨的小班主任老师，叫林开颜的，快点帮我分析分析，我到底哪儿配不上她啊，怎么甩都不甩我一下呢，跩得很嘞。”
“你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吧，怎么喜欢上有夫之妇了？”程原眼皮都没抬，疑问句说得平淡如水。
“哪里来的夫啊，离婚了，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和她很熟呢？怎么样，有时间约出来给大家聊聊嘛，她真是太有性格了。”刘达兴奋地说：“看起来乖巧可人，其实脾气倔得很，哈，我喜欢，有挑战。”看起来，刘达并不知道林开颜的离婚和程原有什么关系，亦或是说，和成员的婚姻有什么关系。
“离婚了。”程原淡淡地重复着刘达的话，眼里闪烁着阴郁的光，那个一脸傻气的林开颜，竟然离婚了！这就是她说的，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之后做出的决定吗……她那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城府和决断力的柔弱女生，竟然会比他更快做出选择，是这样残酷的选择。
程原心中那种想要见到林开颜的冲动更加强烈了，甚至他意识到，那种冲动，几乎已经衍变成了思念，他想见她，也想她这个人……
“是啊，离婚了，我也是听老周家那小子说的，听说她离婚那天当晚，三十几个学生给她开了个单身派对，小林老师喝醉了，哭得一塌糊涂，搞得一堆学生也跟着她哭成一团，场面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真可惜我没能亲眼目睹。”刘达一脸遗憾地摇头。
“这年头还有这么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学生还敢和老师一起喝酒？”杜少接道：“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和我们当年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了，连老师都不一样了。有空把那个小林老师带出来认识认识？”
“可不是么，我看上的人当然有意思了。”刘达得意地说，然后又直言不讳道：“我倒是想约人家出来，可惜人家不肯呢，电话里一听说我的声音，立刻摆出拒之千里的态度来。说来，这还得托程大少爷的‘福’呢，第一次见面就给我扣上个‘色狼’的帽子。”
“你把色狼的帽子摘了，本质也还是一个色狼。”程原笑着说。
又是一阵大笑，夹杂着刘达不满的抱怨。
牌局结束，程原像是不经意似的向刘达打听了林开颜现在的情况，得知她现在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程原也懒得跟刘达啰嗦，驱车直接开到了职工宿舍楼下。
门卫里坐着个面目和善的大妈，别提多热情了，拉着程原的手问东问西，若不是林开颜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程原肯定连自己的家谱都背给那位大妈听了。
半个月不见，林开颜的脸明显瘦了一圈儿，白皙的脖颈下，锁骨深得吓人，人却显得很精神，那种瘦也是一种健康的清瘦。眼里盈着清清淡淡的笑容，头发剪短了，贴在耳后，看起来整齐利落。
如果不是刚才听刘达说起，程原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林开颜脸上看出她是个刚刚失婚的女子，也无法将这个明快的人儿和那个在单身派对上烂醉痛哭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说到那个“单身派对”，程原也和刘达一样，感到相当的好奇，他真想看看林开颜喝醉后痛哭流涕是什么样子，他印象中，女人应该就是那种柔情似水，动辄泪如雨下，才会让男人心疼，想要照顾，林开颜，她……她似乎和那种感觉绝缘。
“好久不见。”林开颜开口打招呼，并没有程原想象中对自己的那种生疏和排斥感。
还以为她依然要“回避”自己呢，程原暗暗松了口气，却没有接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开颜，不知为什么，林开颜越是神色自若，他心中对她的那种仿佛是好奇的感觉就越强烈，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却又找不到表达的方式。他只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