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她……也许、」神前顿了下,「变成蜘蛛了。」「喔……那么,就没有办法了。」蜘蛛用着彷佛非常了解的口吻说。
「为什么没有办法?」
「因为恨意无法消除。」
「那是什么意思?」
「怨恨使男人变成夜叉、女人成为般若。」「那是什么意思?」
「与鬼对应的人,能看得到鬼、被鬼吸引的人,会变成鬼。就是这个道理。」「所以,都美被蜘蛛吸引了吗?」「是的,我的手下之一咬了她,他们互相吸引,所以慢慢地就彼此结合一起了,就算阻止也没有用,她拥有了蜘蛛的本性,蜘蛛则有了人类的躯体,但不管是谁,都不容于本来的社会,所以只好逃了,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与你只能献上祝福之意。」彷佛诗歌朗诵般,女声柔软而甜美。
「但是她是我的妹妹啊!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要她变成蜘蛛,她是人,我想要带她回家!」神前用力地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迟钝了吗?心中充满正念的你,是没有办法了解都美内心纤细的苦恼的,光只有往前走并不会忘却悲伤,接受事实并不能抹杀过去,伤痕就是伤痕,那是怨、那是恨,你的妹妹啊……恨着所有的男人哟,包括你在内啊。所以才逃走的不是吗?所以才企图『抹杀』那错误的结晶,母亲理所当然地会爱着小孩的哟,因为那是自己的一部分嘛,但一旦脱离身体,那又会变得怎么样呢?唉唉、其实是恨得咬牙切齿吧,这是自己的贞操被夺去的,最可恶的证明啊。」神前闻言,如遭五雷轰顶。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我……该怎么办呢?」神前求助。
「事到如今,都美已经不会回来了,但请不要哀伤,因为她不会再继续痛苦了,我的手下是她的理解者,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蜘蛛之王正说着常人看来极其荒谬之事。
蜘蛛与人?人会化为蜘蛛?甚至是蜘蛛居然会说人话?
「理解者……」吗?
这正是神前的最大弱点,对于理解他人痛苦之事,迟钝异常。但正由于感受性奇差无比,所以反而看来豁达知命,如果生对时代的话,可能是成为名将的命吧。
「我……从今而后,也仍然会一边不自知地伤害别人,一边毫不在乎地走下去吗?」神前对着蜘蛛嗫嚅着,想着都美,他又失去一个亲人了,不由得热泪盈眶。
「那么,我给你吧?你所欠缺的东西。」蜘蛛喀嘶喀嘶地笑了,不是银钤般的女声,而是非常非常昆虫的笑声。
「什……」
神前还没说完,巨大的黑蜘蛛扑向他,他吓了跳,往后仰跌。突然,颈项上一阵被撕扯般的剧痛,他反射性地举起手要拍打,但手臂此时却酸软无力。
「嘻嘻……给我听好了,我是九十九神之一的土蜘蛛,名叫『一色丸』我非常中意你啊……小哥,你那薄弱的敏锐度、驽钝的感性,全都、全部是这么地特别,」新婚少妇般春意荡漾的娇声,「接受我吧,我将把你的缺憾补齐,我将随你到任何地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喀嘶喀嘶喀嘶──唯有笑声,好像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蜘蛛就是蜘蛛。
神前感觉自己正在流血,从颈项处不断地流着,身置也逐渐变冷了,在意识朦胧间,那只蜘蛛竟化身为女人。
很美很美,长发如云,有张白皙的瓜子脸、细细的眼睛……瞳孔是,绿色的。
「啊……你也是,异邦人的孩子啊……」他想起了被杀的女婴,那茶色的双眸再也无法睁开了,胸中涌起苦痛,眼里噙着泪,就在水渍划过颊旁时,陷入了黑甜乡。
「真是傻瓜,」趴伏在神前身上,名为一色丸的绝世美女叹息,「这眼睛是天生的啊!」阿斯卡窝在图书馆里,说摸鱼的确是在摸鱼,但说在工作也的确是在工作。正确来说,他丢着正职不管,反而办起自己额外接的案子。不过既然直属上司没有特别阻止(大概也阻止不了),他当然是皮皮地混了。
当他拿到阿久津给的数据的瞬间,说老实话,是有点失望的,因为内容除了告知「看守所」的位置,以及神前博行的牢房号码外,其它就是琐碎系复的资历而已,大从生平事件开始、小至兴趣与休闲活动。但是,在数据的最下方列了一小排的六位英数。
「M─N75129」……好像在哪里曾经看过这种形式的编码?
知道是阿久津给自己的考题,他只好自己想。好在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值得信赖,尤其现在身在归档部门,对于档案的编码也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再比对一下自己出没地点中有可能会出现这种形式编码的,除了地下商场的书店,就是图书馆了。
果不其然,目标就在图书馆中。
代码中,M指的是杂志/期刊区,N就是新闻分类,至于剩下的数字只是单纯的位置而已。一旦知道了,事情就好办,感谢阿久津、感谢他的拐弯抹角。
好容易从资料柜中,挖出了他要找的一册期刊,刊物名为「今昔犯罪实录(第244期)」,标题的汉字彷佛剪纸艺术般有棱有角,封面图片用色泛黄,俨然是昭和初期的小报风格。随手翻到最后一页,瞄到总编辑的姓名……啊咧?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斯卡连忙往资料柜前头走,来到最新一本刊物处抽出,充满时髦感的亮丽封面上,极具存在感地印着「CSR」三个大字,为Crime Records的缩写,直译的话就是「犯罪现场纪录」──这本杂志同时也是全冥道销售量排行数一数二的杂志。
同样翻到最后一页,对照总编辑的名称,没错,跟「今昔犯罪实录」是同一个人。而且看这两者的排列是延续下去的话,「今昔」就是「CSR」的前身……还真是知道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回到今昔的第244期,封面故事是「蜘蛛缠身的神风,专访与其奋勇搏斗的保安官」;其余的次版则是「十王厅与城隍府恶斗,受害者是谁?」「枉死城出现大批游民?秦广王管理方针备受质疑!」「保安队为求业绩大举出动,天庭抗议扰民!」(以下略)先不提从以前开始,这种疑似小道消息还是八卦新闻的杂志竟能如此盛行,直到今天,杂志社下标题的方向就连一丁点想促进社会和谐的意思也没有。还是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东西就卖不掉呢?从供需法则来推论的话,其实人还是喜欢追求刺激与血腥吧。
终于开始仔细检视着到手的杂志,阿斯卡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图书馆的地板是铺着地毯的,大可不必担心着凉。
关于神前博行的故事,阿斯卡这边只能从访谈与简历方面辗转得知,虽然知道登录在档案室里的数据不可能出错,但那也仅止于行为方面,至于心态上到底真实状况为阿,如果不问问当事人,或是入侵当事人的脑中,是绝对无法了解的。
并不是说阿斯卡想要去「了解」神前这个人,而是在他取阅数据的过程中,产生了令他不快的断层。
──彷佛腰部整块不见了。
首先,从神前最基本的资历来看起,毫无疑问,日本二战前出生,战争结束后因「机缘」而得到了土蜘蛛……相当于高等的土地神之力,之后,开始进行「猎杀」异邦人的行为。
简单地将流程跑到这里,阿斯卡脑中浮出了以前看过的电影「八墓村」的画面,穿着战后返乡服的凶手,肩上挂着枪,手上一把刀,子弹打完了就换刀砍,从村头走到村尾,死人也倒了一地。
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合理,子弹能进行大规模屠杀他还愿意相信,但刀砍的话,如果不是命中要害,人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考虑凶手的体力与战力,能够在短时间内用刀斩完这么多人,怎么想都很荒谬。
当然,电影拍摄手法也许深受时代剧影响,当将军威风凛凛地拉下袖子,大喝「你们难道不认得这樱吹雪吗!」接着坏人一拥而上,而将军则不疾不徐地拔出刀,左挡右砍,劈哩啪啦,自己一滴血没流,敌方也一滴血没流,却东倒西歪地全死光。
神前的精神是否失常?他是否为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患者?不然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如果不为任何实质利益与明确目的而杀戮的话,那么就是杀人鬼了。
但无论怎么详读资历,神前的精神都很正常,对方是「得到了」土蜘蛛后,才开始变得「异常」的吗?这也说不通,因为如果把责任归咎到被土蜘蛛「附身」的话,在档案上也一定会写得很明白,但没有。
不、不可能是PTSD,如果是的话,早该在知道妹妹发生那种事时就接二连三地爆发了,而且事前居然没有任何征兆?如果是精神性疾病所导致的「连续犯罪」,事前除了就会有征兆外,还会接二连三地进化,从「伤害」到「杀人」,从「杀人」到「屠杀」。最常见的「开端」是轻微的暴力倾向/性功能障碍、纵火、强暴──而这些,神前一项都不符合。
这些,就是阿斯卡百思不解的「断层」,神前的犯罪模式非常奇特/怪异,彷佛连跑步都还不会,就突然一飞冲天。
怪得要死。
再看看手中这份旧杂志中的专访,谈到神前的部分实在没什么可看性,大屠杀内容的巨细靡遗根本就不是他想知道的重点,而他也不太想知道保安官在城隍府中到底是怎么样压制狂暴状态的神前。战斗技巧什么的,他自己就是专家。
「可恶!」阿斯卡忍不住啧了声。他是可以跳过神前犯罪进化史空白的部分,但这却让他在意得不得了,为何?去了解任务的对象(即使只为了一颗头)并不是必要的,莫非是受到阿久津案子的影响吗?如果不明白全盘的话,脚步就无法前进了吗?
哪有这种蠢事!他又不是心理医生!
深吸口气,再慢慢吐气,阿斯卡努力让心情平静,说服自己别傻了,工作就是工作,以前的他也是这样处理所以才存活下来的。他知道这份数据的重点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制止神前的「保安官」,他要去问那个当初曾经最接近神前的人,调查「头」的下落,而那位保安官现在……正推着一台铁制还书小车经过自己的眼前。
这还真是「巧合」啊,前?保安官的金焕易先生。
发现盯着自己的神妙视线,金同样用灰色双眼回望,「怎么了呢?飞鸟先生。」「你以前是保安官啊。」阿斯卡扬扬手上的杂志。
「唉呀、真不好意思,那种早该处分掉的东西。」金瞄了眼杂志,露出莫可奈何的苦笑,「是年轻气盛之作。」「怎么会呢?非常地厉害啊,能压制住『土蜘蛛』什么的。」阿斯卡客套地褒奖着,企图开始套出些蛛丝马迹。
金挥动手,还书车上的书册一本本浮起,精准地插入了本来该待的位置,就算是高处也不必动用到梯子,十分方便。他边快速作业边响应阿斯卡的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他是我碰过最难缠的对手,托他的福,那一役之后,我也只能从保安官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当初在接驳对方来到冥道时,难道没有考虑到对方拥有的高度战力吗?贸然让神前进入死魂运送队伍的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背靠上书柜,阿斯卡认真地问。
所以才会在运送过程中出差错。而且神前的场合跟阿久津当初的脱逃是完全不同的状况,阿久津在阳世时除了人际处理有问题外,并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而且一开始也不是「能力者」,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有疏失还情有可原……但神前生前就大开杀戒,还是登记在案的凶残术者,一旦懵懂的进入冥道,为了逃脱,什么都干得出来。跟自己一样。只是自己运气好,碰到了跷班中的高巽,而对方,则是遇上了当日负责压阵的金。
「你那是『有罪推论』,你去问任何一个学法律的,谁都会驳斥你的观点。所谓先毋枉后毋纵,而不是先毋纵后毋枉。」金戴着白手套的细长手指,严肃地顶了下鼻梁上的镜架。
「这有何不同?」对于前?恐怖分子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先做哪个都没有区别。
「毋枉毋纵是民主社会的基础,先证明你有罪,才不放过你。但在证明你有罪前一律当作你清白。毋纵毋枉是威权社会,先当你有罪,再来证明你可能是清白的,说简单一点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也许在这两种处理结果上并没有任何不同,但重点在态度,,如果缺少了程序正义,那么后面的律法正义就没有任何意义。」阿斯卡稍微张了张嘴,说实话,他没有想到金是如此正派的人……不、也许不是单纯的正义之士,只是,坚守着自己所相信的原则而已。
所以并不是因为疏忽所以才没有派重兵监视,只是在死魂尚未进入判决程序前,选择了「相信」而已。
当然,这样的信赖是有代价的。
「冥道不是什么有大义名目的地方,不过就是个保持三界平衡的枢纽而已。但如果硬要给这样的功能一个适合名称的话,那就是『转型正义』的实行处,就算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世人认为的赏善罚恶,那也无所谓。」还书车已经空下了一半,看来这一区的八卦杂志真受欢迎。
「如果让你不愉快的话,我先道歉。」阿斯卡顿了下,「你是因为那件事的过失所以才被调回来做内勤吗?」「倒不是被刻意调来图书馆……」金优雅地将手指凑近唇边,露出白牙,将手套往上拉了些,好让阿斯卡看清楚底下的肌肤。扭曲的粉红肉块,就像烫伤的痕迹。「两只手、手臂到肩膀……全都是这样,已经没办法跟以前一样灵活了,虽然上头说无所谓,但能力下降的话是无法继续这个工作的,所以自愿调勤。」「怎、怎么会!」阿斯卡感到一阵错乱。
在冥道中应该是不管受多大的伤,都可以毫发无损的痊愈的吧!
「因为土蜘蛛的剧毒。」金简单地回答,并未露出任何的不甘心或恨意,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说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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