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唧唧歪歪跟你说了这么多。我今天实在是……被他气狠了,不说出来难受。当年的事我不是不介意,可是也绝不会用这种诬蔑人的方式报复他,结果反倒被他报复,真是……好笑……”高蕾把额头压在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夜景,此时再想想邹文那张惨白而狼狈的脸,忽然不那么畅快,反而有几分怅然。
陈绍一直在听着,并没有说出任何安慰或是鼓励的话,大概是他觉得不需要吧。
高蕾只是想要一个人能够听她说话而已,那他就听着好了。
飞机已经飞入平流层,从窗外看去,一切都黑漆漆的,好像啥也没有似的。陈绍却看得出神,他其实也没有在看窗外,而是一直在想着那天送高蕾回去的情景、路上她跟他说的话。
他又想起高蕾的那双手,十指白皙且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头圆润,指关节略微粗大,那是一双看起来灵活且十分有力的手。陈绍越来越笃定,高蕾以前是学钢琴的。
可是手筋一断,即便重新接好,她也无法恢复到从前。
手指的灵活大不如前,难度大的曲子,她再也没有办法弹出来。
想起她为曲睿弹奏的时候,美得像油画一样的场景,陈绍想,多么可惜。
他摸了摸放在座位一旁的公文包。
里头的内层有一双手套,Hermes的白色羊绒内衬,他路过一个橱窗,看见橱窗模特戴的这个,忽然觉得很适合高蕾,就买下了。
出差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暇给人买东西,陈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双是五指手套,戴着它也可以做事,陈绍想,这款式比她的兔子和哆啦A梦正常多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
下了飞机后直接回公司,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下午两点,又赶飞机回苏邑市,李义想不通他为什么不乐意在省城多待一天,就好像省城有东西逼着他走一样。
陈绍没有回答他。刚下飞机到了苏邑,陈绍就收到了卫倩给他发来的短信,让他晚上去她家吃饭,出差回来,要给他接风洗尘。
陈绍回了“好”,然后回去补眠倒时差,一觉醒来,天色全暗,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
卫倩的家就在陈绍的楼栋对面,过去十分方便,陈绍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灯火通明,一向忙得人影都不见的姐夫曲明阳也在。
卫倩不太会做饭,请来的保姆第一要求是会照顾孩子,第二要求就是煮饭好吃,钱婶忙上忙下,准备了七八个菜,闻着就很香。卫倩给曲睿系好围兜,回头见陈绍来了,笑眯眯地招手:“这几天累死了吧,来,上桌,姐姐这里一桌好菜,想吃啥吃啥!”
席间,陈绍和曲明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卫倩偶尔插句嘴,一般都在给孩子捣弄饭菜,钱婶没有吃,一直在看着曲睿。现在曲睿已经能自己用小勺子吃饭,不过吃一会,他就停下来不动了,非要人催他一下,他才肯动一动,而且时常搞得到处都是,确实难伺候。
不过在陈绍看来,比起当初他刚刚来的时候,什么都要人照顾的曲睿,现在的进步已经很大。曲明阳见他在看自己儿子 ,轻轻叹了口气:“四岁的孩子,还是懵里懵懂,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曲睿的程度已经越来越好了,现在说话也挺清晰,这样很不错了,”陈绍抬头看了一眼卫倩,直言不讳,“姐,你没事多在家里陪陪曲睿,整天丢给保姆,这还是你孩子吗?”跟曲明阳他不会这么说,也就是卫倩,从小玩到大的表姐,侄子还让他带过一个多月,自然有这个资格说叨她。
“知道了,我这不是忙,抽不出时间嘛,有时间我就会陪着睿睿的,”卫倩笑眯眯地回道,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她拿纸巾给曲睿擦了擦口水,想起了一件事,便道,“阿绍,上次来我们家帮我们看孩子的高老师,你还记得吗?”
陈绍朝着一块五花肉下筷的手一顿,面上表情不变,语气却有轻微的波动:“记得啊,她怎么了?”
“这姑娘真可怜,也真厉害!”卫倩没头没脑地给了这么一个评价,随即看了一眼钱婶,钱婶会意接口:“咱们康复中心,有个家长的表侄女是高老师的高中同学,前些天表侄女去他们家做客,说高老师前几天去闹了一个同学聚会,教训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还是她的前男友,当场有人拿手机拍了照片,这事在他们高中同学圈都传遍了。我起初还寻思着,高老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姑娘家家的,怎么干这种事呢?”
“后来听那位家长接着说下去,哎哟,原来那小子害得高老师手受了大伤,人家高老师本来弹钢琴的,高材生,准备出国深造的!结果为了帮那小子还高利贷,害得前程都没了。结果这男的还抹黑她,说是她爱慕虚荣去借了高利贷,他是受不了才和她分手的,说的那叫一个真心实意,感动人心。要不是高老师留了当年的证据,肯定会被他害得名声都败光了去!”
钱婶越说越义愤填膺:“这几天吧,这事在中心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挺同情高老师,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办公室那边给她下了停薪留职,说什么影响不好,你说这咋回事呢?明明做错事的是那个男的,怎么高老师要受罪?”她还有句话没说出口,确实大部分家长老师都力挺高蕾,可是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觉得高蕾是罪有应得,当初她自己识人不清,怪得了谁,而且大闹同学聚会,就是泼妇行径嘛,还为人师表,根本不配。
钱婶觉得持这种看法的人简直是脑子有病,是非不分。
陈绍沉默着听完,期间不发一言。虽然钱婶所说和高蕾告诉他的事实有些微出入,不过大致都能对得上,只是他倒不知,高蕾竟然会被停薪留职。
原本他还想着,明天他去接送曲睿,然后可以顺便把那双买的手套送给她。
不过现在……他要去哪里找人?
他根本没有高蕾的电话,陈绍有几分懊恼,他是送她回去过,知道她的出租屋地址,但……难道、难道要去她家外头守着?
卫倩和钱婶围绕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后半段陈绍基本没有听进去,饭后他也只在曲家待了一会就回去了,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睡前,曲家两夫妻窝在被子里,曲明阳问了一句:“你今天特意让钱婶提起这事,是想干什么?要我帮忙吗?”
“不要不要,傻呀你,”卫倩揪了自家老公一把,嗔怒地看他一眼,“真是脑袋不开窍,你别插手啊,当心越帮越忙!”
曲明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说给陈绍听的?”请原谅年轻的曲市长,他的脑子用在正路上,卫倩鬼鬼祟祟的小动作,都是关于男女j□j,他的思路一时没转过来。
卫倩笑眯眯的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今天可看见了,我一说高蕾,阿绍整个人都不对劲,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心不在焉,我都担心他会穿着你的鞋子就出门!”
卫倩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继续解释:“前些日子我和钱婶聊天,说起那天从动物园回来,阿绍主动要送高老师,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你说我们家阿绍,一直都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情书都收到手软啊,他偏偏从小就不喜欢跟女孩子亲近,而且又出了廖成柯那件事,我都差点怀疑他其实是同……”
卫倩的话断在这儿,重新起了个话头继续:“他主动送高老师去凯瑞,然后又送了她回家,我还是第一次见阿绍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殷勤呢!高蕾停薪留职的事情,我也觉得看不过去,找人查了一下,那个叫邹文的小子,家里父母也有点权力,就给中心施压,明摆着欺负高蕾。我呢,本来想帮一把的,可是既然阿绍回来了,这件事当然要交给他啦!我就不信,听着高蕾受欺负,他还能坐得住!”
卫倩一副运筹帷幄的军师模样,满脸都是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态。
曲明阳无语:“你真是忙啊……”
“那可不!而且高蕾帮我们照顾睿睿,还挺尽心,人也很不错,我帮她一把也是应该嘛!”
曲明阳觉得老婆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解释:“你别瞎撮合,说不定人家高蕾对陈绍根本没那个意思。”
卫倩瞪着眼睛怒视他:“你这是在说,我们家阿绍没有魅力了?”
曲明阳扶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家那么大,水深得很,再加上陈绍在躲着谁,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躲,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拉高蕾那么一个小姑娘下水呢?”
“什么叫拉她下水,我这是帮她介绍好男人好不好。阿绍那么好,哪个女人跟了他,都会幸福的,阿绍只要想护一个人,那肯定能护住!只要她坚定跟着阿绍,不会吃亏!”卫倩对自家老公的担心嗤之以鼻,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一点小私心:“而且我想着,如果他们两个能成家,阿绍也不用再躲了,这样多好!至于陈家那边,老爷子只要看到阿绍结婚,不管新娘是谁,家世长相如何,他都会谢天谢地的!老爷子一同意,接下来的事不要太好办哦!”
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家老婆却已经想得如此“深远”,曲明阳半晌无语,缩进被子里哼哼唧唧:“要我说,何必捣鼓这么多,还不如早点做掉那个姓廖的来得痛快……”
这一边曲家夫妻在嘀嘀咕咕什么鬼主意,陈绍是不知道,他满心都想着高蕾那件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没能按捺得住,给柳飞白打了一个电弧。
“绍哥,啥事?”柳飞白的声音笑嘻嘻的,依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陈绍开门见山:“我要查件事,你在苏邑有熟人吧,介绍一个可靠的给我。”
柳飞白惊奇:“哎哟我的妈呀,你在苏邑?那你还找我,你家那位表姐夫比我能量大多了吧!”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不想惊动其他人,”陈绍皱眉,“你到底能不能帮,不行的话,我找别人了。”
“诶,诶,你别挂电话,我有一个可靠的人选,等等,等我找给你啊!”柳飞白一边掏出另一部手机翻号码,一边嘀嘀咕咕:“真是的,不想惊动其他人,就可以来惊动我?我脸上写着四个字‘乐于助人’吗?诶,等一下……你来找我,这说明我能量大过曲市长?啧啧,或者是战友情的驱使,让你在严寒的冬夜想起了远方的战友我?”
柳飞白的声音越来越贱兮兮,陈绍隔着电话都想揍他,好歹还记着自己有求于人,手上青筋差点捏爆,终于忍住了没挂电话。
第二天早上,陈绍就去见了柳飞白介绍的那个吴先生,他把高蕾停薪留职这件事交给这人,这件事很琐碎,这人虽然奇怪为什么柳飞白介绍来的人,居然要他查这种小事,但还是承诺最迟三天出结果。
然后陈绍就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了。
开着车满苏邑市乱逛,开着开着,就开到了高蕾的出租屋下头。这里是一个有年头的老式小区,不少房子都租出去给人住了,当然还有不少老住户,都是老爷爷老奶奶,坐在外头一边择菜一边聊天,脸上都是笑眯眯的,给寒冷的冬日平添几分温暖祥和。
陈绍把车停在路边,却没下车。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是的,他犹豫了。
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单元里有人走下了,戴着兔帽子兔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不过陈绍一看就知道是高蕾。她拎了两个黑袋子往垃圾桶走去,看样子是来倒垃圾的。
扔掉垃圾,她朝陈绍这边看了一眼,可能是觉得停在路边的这辆车眼熟,又可能是觉得这车从来没见过,总之她那一眼看过来,陈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往座位下头一滑、躲开她的目光。好在她只随意看了一下,然后就跺着脚、哈着白气上楼了。
这下子陈绍反而郁闷了,他也不知道是在郁闷她没有发现自己,还是郁闷自己没有走出去跟她打招呼。
叹了口气,陈绍重新发动车子,准备开走,他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高蕾居然又下来了,她匆匆忙忙跑过来,一看方向就是直冲着陈绍这辆车来的,冲过来就握着拳头“咚咚咚”敲车窗:“里头有人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陈绍肯定,她冲过来的时候就从车头挡风玻璃里看到自己了。
才发动的车子,如今只好复又熄火,陈绍颇有些尴尬地走下车,高大的身形几乎要把面前的高蕾整个罩住,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支支吾吾地开口:“好久不见。”
“陈绍?还真是你啊!”高蕾有几分惊喜,她先前下楼扔垃圾,看着路边停着的这辆雷克萨斯总觉得好眼熟,越看越像陈绍的,她一边上楼一边想,那车牌好像跟陈绍的一样,可是车里似乎没人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高蕾兴起,干脆跑下去再看看,谁知这一回却看见车里有人,而且似乎还很眼熟,于是她就跑过去敲玻璃了。
看着面前男人有几分局促的模样,高蕾仰脸,笑得更欢:“你是来找我的吗?”
陈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只轻轻“啊”了一声。
高蕾却觉得自己被他“啊”的这一声,弄得心软,软得都要化成水了。
“既然来了,去我家坐坐吧,”高蕾拉了拉他的衣袖,笑眯眯道,“走吧。”
、第 7 章
陈绍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一本正经,目不斜视,连打量一下周围环境的动作都没有。
不知道怎么的,高蕾看他这样,有点想笑。
如果她知道,这是陈绍第一次进非血亲的独身女孩家里,可能就会对此表示理解了。
“坐会吧,屋子里开了暖气,可比你待在熄了火的车里暖和多了,”高蕾笑眯眯地说出疑似调侃的话,然后又问,“你想喝点什么?柠檬水,还是茶?”
“白开水就好。”
“好的,那你等等。”高蕾说着就进了小厨房。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的时候,陈绍轻轻舒了口气,好像轻松不少,他将放在膝头的手插入大衣口袋,迟疑几秒,终于从里头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礼盒。
“稍等一会,我把杯子洗洗干净哦,家里好久没来客人了,所以杯子什么的都没有好好准备。”高蕾的声音忽然从厨房里头传出来,把陈绍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将手中的礼盒重新塞回口袋,匆匆应了一声“啊”,然后才反应过来高蕾刚才说了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陈绍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是有点奇怪。
听见厨房里倒水的声音,陈绍紧了紧拳头,复又将礼盒拿出,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