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肖寒坐在炕上,伸直腿,把原来包扎伤口的布条解了,用药棉蘸着碘酒给伤口消毒。消毒的时候肖寒有一点点疼,皱了一下眉头,他连忙停下,关切地问:“疼吧?”
肖寒说:“没事!”
王伟光揭开一个纸包,里面包着褐色的粉末。他说:“这是三七,可以止血消炎愈合伤口的。”一边说一边细心地把褐色粉末撒到肖寒的伤口处。然后,再用绷带给肖寒细心地包扎上。
肖寒的一只脚让他捧在怀里摆弄着,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包扎完之后,王伟光倒了一杯温开水,从药瓶中倒出三个药片,让她吃下去。他说:“这是消炎的。”
肖寒心想,该不会是安眠的吧。如果他把我安眠了,我不就成冬妮娅了吗?心里这种念头刚刚出现,又立刻自责。她想,人家一个陌生人这样照顾自己,还不都是出于阶级兄弟感情?不该用肮脏的思想去猜想一个正直的阶级兄弟。
王伟光说:“你放心,这真的是消炎药,不是安眠药。”
肖寒心想,这家伙怎么这样厉害?我心里想什么他一下子就看透了,难道他是钻到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边想着,一边接过药片,很勇敢的送到嘴里。
当药片随着水进入肚子里后,肖寒张开嘴伸了伸舌头,似乎是让王伟光检查一下。
王伟光说:“你放心,今晚上我发誓不会伤害你!你这么美,我哪敢对你不尊重呢?”
肖寒心想,如果我是丑八怪的话,你就要对我不尊重了吗?
王伟光说:“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肖寒说:“我叫肖寒,寒冷的寒。”
王伟光说:“我喜欢!”
肖寒心想,你是喜欢我的名字,还是喜欢我?男孩子怎么可以轻易对女孩子说“我喜欢”呢?
王伟光接着说:“不像我们桃花谷的姑娘,叫什么花儿、叶儿的,俗不可耐。不过偶尔也有好听的名字。比如这个,夏小雨。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下小雨?还有这样的名字?”肖寒觉得这名字挺新奇的。
王伟光说:“姓夏,夏天的夏,夏小雨。”
肖寒说:“这名字好。”
王伟光说:“就是傍晚你碰到的那个放牛的女孩。夏小雨不但长得漂亮,也特别聪明,可惜成分不好,上不了中学。”
肖寒听王伟光这么夸夏小雨,心里有点别扭,就岔开话题说:“你的名字也挺不错的,听上去很响亮。”
王伟光沮丧地说:“别提了。我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叫王满仓。念中学的时候,班主任说我这个名字资产阶级小农意识很浓厚,就给我改成现在的名字。伟大光荣正确,伟光!多俗,不过我原来的名字也不怎么高雅。”
聊了一会名字,肖寒觉得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她突然把那本包着《毛主席选集》封皮的书拿在手里晃了晃说:“你很积极啊,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学习毛主席思想。”
王伟光顿时显得非常尴尬,说:“这本书不是我的,是知青牛丽的。”
肖寒问道:“牛丽也是个漂亮姑娘吧?你认识的都是漂亮姑娘。”
王伟光说:“牛丽挺不错的,可我也不是看见漂亮姑娘就喜欢啊,那样的话我不成色狼了?”
肖寒心想,你以为你是什么?我心里一直叫你色狼的,你不知道吧?
“我想听你拉手风琴。”肖寒突然说。
王伟光说:“我说过我只会一点点,比专业水平还有一点点距离。”
“那也不错了,我真的想欣赏一下。”肖寒再次要求。
王伟光见肖寒愿意听他拉手风琴,显得很兴奋。他赶忙将手风琴拿过来,一边拨弄着一边说:“那我就献丑了,多提宝贵意见啊。”
肖寒本以为在这乡村僻野里遇到一个会演奏手风琴的知音,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哪知道却让她大失所望。王伟光演奏手风琴的时候,动作很不协调,指法也很生疏。由于指法生疏,音乐的节奏被拖得很慢。这水平比专业水平相差岂止是一点点?何止千点点,万点点。肖寒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方听出他拉的是《白毛女》选段《北风吹》。
王伟光一曲奏罢,目不转睛地看着肖寒,等待她的点评。肖寒心想这该如何评价呢?要说对方拉得好,那就太违心了,而且不是千点点,万点点违心。于是她说:“《北风吹》能被你拉成这样子,也很不容易。”
王伟光却把这评价当成了赞扬,脸上泛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说:“其实我刚刚练习了不到三个月。我的体会就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肖寒真想接过手风琴来亲自演奏一曲,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比专业水平还有一点点距离”。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冲动使劲地压了下去。心想,何必给人家难堪呢?
肖寒本就是一个心态平和的老实姑娘。
两人越说话越多,不觉就到了深夜。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成千上百只青蛙在屋前屋后此起彼伏的聒噪,肖寒恍惚中觉得置身在一个到处是青蛙的童话世界里。
蚊子也逐渐多了起来,围着两人头顶嗡嗡叫唤,还冷不丁就俯冲下来,狠狠地咬他们一口。肖寒和王伟光一边说话,一边要拍打蚊子。王伟光说:“我放下蚊帐,我们坐在蚊帐里说话吧?”
他征求肖寒意见的时候,一双眼睛里透出期待的神情。
肖寒含羞地点了点头。
王伟光赶忙把蚊帐放了下来,伸手把肖寒拉进蚊帐里。进了蚊帐,肖寒觉得空间进一步缩小了,有些惶恐也有些兴奋。她想如果王伟光真是色狼,这个时候就该露出牙齿了。如果他真要吃掉自己,那也没有办法。之前给她洗脚给她拿药上药包扎等等,都不过是诱饵罢了。
如果他不是色狼,能和自己平平安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相处一夜,那他就是自己的恩人。我肖寒有仇不能报,有恩就要报恩,这是做人的起码良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保尔和冬妮娅,有些困了。王伟光背朝着肖寒躺下,中间隔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仿佛成心要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力能不能像钢铁一样炼成。他说:“如果我睡梦中过界了,你就打我。”
肖寒心想,我睡都和你睡到一起了,就算没过界,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也算不清不白了。好在是荒郊野外,没人知道。这样想着,困意渐渐袭了上来,不觉就进了梦乡……
第二章 虎兄虎弟们
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照在窗口上了。肖寒扭头一看,身边空无一人。她有点害怕,心想那色狼哪里去了?难道他不吃我,也不管我了?不由得有点失落,连忙爬起身来,把蚊帐收好,就下炕穿鞋。
但是那只负伤的脚刚刚沾地,就疼痛难忍,不由得缩回脚,皱了一下眉头。
“哎,你在哪?”她叫了一声。
但是没人吱声。
“哎,王伟光同志,你在哪里?”她声音提高了一些。
还是没有人吱声。
她确认这个色狼已经独自离开了。她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想这可怎么办?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脚又负了伤,该如何离开这里?
她又想起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过的一句话。
妈妈说: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
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肖寒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扑簌簌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正在这时候王伟光一步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见到肖寒流泪,他连忙放下篮子,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见到王伟光肖寒的心就安定下来了,连忙擦干了泪水,有些难为情地说:“没事,我醒来时见你没有了,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王伟光说:“傻姑娘,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我回去让我妈妈做饭了,你肯定饿了吧?”
王伟光的篮子里装着一罐小米粥,一个玉米面饼子,还有两只熟鸡蛋。
看到这些食物肖寒才发觉自己真的饿了。从昨天中午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饭。
她把小米粥倒在碗里,鸡蛋剥去皮放在小米粥里,一手拿着那只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一手端着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完全没有了淑女细嚼慢咽的风范。她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饭吃完了,肚子里暖暖得,涨涨的,脚也仿佛不那么疼了。这时候她才想起还没问王伟光是不是吃过了。
这只色狼真的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肖寒刚要问,王伟光就说:“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送给你的。”说着就把饭碗粥罐收到篮子里,说:“来,上药了。”
他捧着肖寒那只受伤的脚,细心地给她解开绷带,又抹了一次碘酒,擦了一次三七,然后给她缠上新绷带。
肖寒看着看着,忽然掉泪了。
王伟光问道:“怎么又哭了?”
“因为你。”肖寒说。
“我没把你怎么样啊。”王伟光的表情有些委屈,“昨天晚上,我一直很规矩的。”
肖寒说:“我很感动,所以流泪。你这样待我,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报答你!”
王伟光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肖寒怯生生地说:“以后,我们对话的时候不背毛主席语录好吗?”
王伟光点点头说:“好,以后我再也不这样说话了。”
肖寒说:“人家都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了,赶忙转换话题:“今天我要回去了。”
王伟光说:“火车两天才有一趟,今天你怎么回去?再说,你现在的脚根本就不敢走路。”
肖寒脸上出现焦急的样子,心里却一点也不急,她说:“这可怎么办?难道我还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吗?”
王伟光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势。
肖寒说:“可是,这样打搅你,我觉得真不好意思。”
王伟光马上说:“没事,我愿意你这样打搅我。”
肖寒嗫嚅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母亲因为被人批斗……三年前自杀了,我父亲还在农村……劳动改造。我呢……属于黑五类家庭的子女,你还愿意和我……交往吗?”
王伟光很肯定地说:“愿意,我不在乎,只要你本人要求进步就行了。你能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扎根农村,这就是进步的表现。”
肖寒说:“对啊,我决心相应毛主席的号召,扎根农村一辈子。”
王伟光拍着手说:“我大力支持你这个决定!最好你到我们桃花谷落户。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桃树,很美的。等你什么时候脚能落地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肖寒下炕试了试,虽然脚底还有点疼,不过勉强也可以走动。她说:“你现在就带我出去转转吧。”
桃花谷背靠大青山,前有妯娌河,漫山遍野除了庄稼就是桃树。桃花谷的桃子个头大,果肉又脆又甜,远近闻名。有人曾试验将桃花谷的桃树移栽到外地,可结出来的桃子味道却与桃花谷的桃子大相径庭。看来,桃花谷的桃子之所以好吃,水管,土也管。
肖寒与王伟光并肩走在水库边,风从水面吹来,显得格外凉爽。看着远山近水,看着星罗棋布的人家,看着满山遍野的桃树和庄稼,肖寒心旷神怡。她想,如果能在这里找一个好男人,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倒也不错……想到这里,她偷瞄了一眼王伟光,心想这个色狼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猜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果然,王伟光突然说:“你是不是看到这里景色好,想嫁到这里?”
肖寒雪白的脸庞顿时飞起一抹赧红,连忙否认道:“没有!我在想你们村这么多桃树,满山遍野的,桃子又这样出名,还不被人偷光了?”
王伟光说:“我们村的桃子没人偷。”
肖寒赞叹道:“你们这里的民风真好。”
王伟光说:“不是民风好,是我们村里的治安好。我们村里有四个治安,叫大虎、二虎、三虎和四虎,他们是亲弟兄。这么多年来,谁要是偷桃子,总会被他们捉住。而且这几个家伙还铁面无私,就算支书家属偷桃子让他捉住,一样不会放过。”
肖寒道:“那我们现在偷一只桃子,是不是也会被他们会捉住?可他们也没在这里啊。”
正是早桃成熟的季节,肖寒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株桃树,树上结满了果实。那桃子一只只有拳头大小,色泽青里透红,非常诱人。肖寒忽然间嘴里生出一汪口水,她想,如果有这样一只桃子吃,肯定非常美。
王伟光见肖寒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发出贪馋的神色,就问道:“是不是想吃桃子了?”
肖寒点点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说:“不……不想。”
王伟光左右打量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外人,就说:“我摘一只让你尝尝。”
肖寒忙说:“还是不要冒险了,万一被你说的几虎几虎他们捉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伟光想:自己喜欢的姑娘想吃一只近在咫尺的桃子,难道还不能满足她?别说是一只普通的桃子,就算是天上的蟠桃,孙悟空看着的,也要冒冒险了。
他毅然决然地走到桃树下,攥住一只桃子,一下子就揪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只见大虎和二虎分别从不远处的两棵桃树上跳了下来,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出现了。
兄弟俩的身材又粗又壮,像两只铁塔一样矗立在王伟光和肖寒面前。肖寒看到传说中的四虎兄弟,果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王伟光的一只胳膊,身体在微微发抖。
王伟光安慰道:“没事没事,不用怕。”
“盯你们好……好久了,果然在这里偷……偷盗集体的财物!”大虎说话结结巴巴,但声音却瓮声瓮气的,震得肖寒耳朵疼。
王伟光说:“我是大队干部,检查一下集体的桃子成不成熟,看看什么时候可以采摘,这没问题吧?”
大虎被王伟光一番话堵住了,涨红着脸好久搭不上腔来。二虎却说:“不用狡辩。你的狡辩只可以糊弄我哥哥,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王伟光问道:“你呢?你头脑很不简单是不是?”
二虎说:“不错!我四肢发达,头脑也发达。你是民兵连长、团支部书记,负责民兵工作和青年团工作,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林业了?果子成不成熟,什么时候采摘,与你有什么关系?”
王伟光说:“怎么能没有关系?既然我是村干部,什么工作我都应该关心一下。”
二虎说:“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吧。”王伟光说。
二虎问:“这个女的是谁?你为什么和她一起来破坏集体的财物。”
大虎说:“是啊,这个女的长这么漂亮,我看是女特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