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帝头也没抬,很是悠哉地回道:“要紧的折子都已经批完了,剩下的,不是劝谏朕躬身自省切勿刚愎自用,就是参奏你的,不看也罢。”
严静思挑眉轻笑,“诏狱几乎要人满为患了,竟然还有人在参奏我?”
“御史言官们向来如此,以敢为常人不敢之事而自傲,当然,除却一些博清名的,大部分还是有着真情怀,用心居正,奈何眼界浅显了些。所幸左右不过是些嘴皮子功夫,朕权当听而不闻便是。”
“皇上就不怕史官手中的那支铁笔给您打上刚愎自用的烙印?”
“怕。”宁帝直言不讳,“为君者,无一不想汗青留美名,朕亦如此。可若因了这美名而束手束脚、多为掣肘,朕宁可效仿父皇,甘享悍帝之名。”
得,这宁帝有种要被掰过头的趋势啊。。。。。。
☆、第70章 帝心归属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虽然宁帝的态度亲善甚至是暧昧了一些,但严静思还是能清醒地看清自己的位置:凭着她现在和宁帝的关系,尚还达不到规劝为君之道的亲密程度。
那么,就没必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严静思正想着换个问的人不尴尬、回答的人也不用费心敷衍的话题,忽然门口传来禀报声:康保求见。
左云调派太原府后,将龙鳞卫专用的联络信鸽交给了康保,连同留守广坤宫的龙鳞卫指挥权。对此,严静思乍听到时都有些意外,这两只侍卫队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如此程度了。
这两日,永州开始陆续有消息传回,郑太妃的身世调查有了更深一步的进展,康保此时求见,定是有了重大发现。
严静思看向宁帝,眼神询问圣意。
宁帝坐起身,冲着门口应了声:“宣。”
康保进来行过礼后,将手里的折子恭敬奉上,面色看似镇定如常,但眉宇间却隐隐跳跃着激动之色。
严静思心中有数,从旁观察宁帝的表情,果然,越看,神情越复杂。
宁帝将看完的折子直接交到严静思手上,一时并未做声,似在梳理吸收消化这些信息。
早先听到郑太妃的户籍疑似被篡改的消息时,严静思就曾有所猜测,现下看到折子上的信息,算是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故而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一干人证物证现下如何?”严静思从不会询问送到她手里的调查结果是否属实,这是她表达信任的方式,也是与康保等人在磨合中达成的默契。
康保:“已经在来京的路上,最迟后日就能到达,安置的地方也已准备妥当。”
严静思点了点头,心里却始终豁然不起来。
“皇后是在顾忌那封密信的来历?”宁帝见严静思神色愈发凝重,出声问道。
“正是。”严静思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康保先行退下。
宁帝却在此时拦了一下,交代康保道:“你去找福海,永州的人到了京城,交给福海安置即可。”
康保应声退下。
严静思皱眉,“莫非。。。。。。皇上想将人安置在宫内?臣妾私以为,不妥。那封密信的来历至今尚未查明,若是善意的提醒倒也罢了,可若出自有心之人,恐怕不仅仅是借刀杀人。。。。。。”
宁帝单手拄膝,托着腮笑意晏晏看着严静思,“皇后能出声质疑朕的做法,甚是难得呢!”
严静思:“。。。。。。”
这欢欣的语气,这闪亮的眼神,好像是多么巴不得的事儿似的。
严静思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请皇上见谅,臣妾只是心有疑惑,不吐不快。”
“皇后用心良苦,朕心中再明了不过,欢喜欣慰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说。”宁帝眼角含着笑,一双惯常清冷的眸子染上一层融融暖意,“在朕面前,皇后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无需顾虑。”
严静思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宁帝的眼睛,片刻后,确定宁帝并非是说说而已的敷衍之词,笑意被传染到眼中,“皇上可是心中已有了谋划?”
尽管幽闭于深宫之中,但出于宁帝授意,对外面的情势,严静思还是极为了解的。地方上,举起反旗的豪强大族愈演愈烈,渐成会师成军之势,朝中,随着尚书徐劼与左宗正柴焘等一干朝臣被打入诏狱后,短暂的平静期一过,一些御史言官甚至是各部堂官仿佛弹簧一般,鼓足了劲儿的上书上表劝谏,宁帝不堪其扰,挑了几个蹦跶得最欢实的也给扔进了诏狱,以往宽善厚德的温雅形象算是荡然无存,声名跌至登基以来的谷底。
前有成王及徐家一派,后有郑太妃及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一伙,宁帝虽领先一步把握时机,但将局势压缩到这种局面,严静思委实有些看不透了。换作是她,定然是分解开来,逐一击破。
宁帝似乎看出了严静思所想,眼中的温度渐次退去,代以嘲讽与阴厉。
“美梦破碎于一步之遥,才是最残忍、最伤人。”
严静思看着宁帝的脸,久久不语。宁帝也不闪躲,坦然迎着严静思考究的目光,仿佛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呈现在她面前,无畏丑恶与残忍。
“一步之遥,最伤人,也最容易自伤。”严静思收回视线,幽幽叹了口气,“但求皇上保重自己。”
宁帝提了提嘴角,“皇后放心,朕定然不会让你做赔本的买卖。”
严静思克制再克制,终于成功将翻白眼的冲动扼杀在萌芽阶段。
同床共枕这种事,经历过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愈发容易接受。
宁帝摆明了赖着不肯挪窝,严静思也不扭捏矫情,很快,皇上探视闭宫思过的皇后,并在广坤宫留宿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锦仁宫。
“娘娘,皇上自下晌进了广坤宫后就再也没出来,看样子,今晚是要宿在皇后娘娘那儿了!”宫女云初匆匆行过礼,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私下得来的消息禀报给宁妃听。
自皇后娘娘被罚闭宫思过后,鉴于年节将至,公务繁重,皇上便下了口谕,由徐贵妃暂代掌宫。宁妃早先打着皇后的大旗接管宫务,不仅得罪了徐贵妃,更是被划入了皇后的阵营之中。徐贵妃宫权再握,自然少不了给宁妃穿小鞋,不仅逐渐剥夺了她的宫务,更是将她排斥在圈子之外,并仗着身份向内务府施压,克扣了不少锦仁宫的份例。为此,锦仁宫上下不少人心生惶然,替自家娘娘愤懑的同时,也不由得为娘娘之前倾向皇后娘娘的做法感到后悔和不值。
大宫女云初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宁妃看了眼恨不得将邀功写在脸上的云初,眸光一暗,直接开口吩咐道:“拖出去,掌嘴二十。”
大宫女素尺应下,刚一直身,就被云初狠狠瞪了一眼。
云初不能理解地跪着委屈出声,道:“奴婢愚钝,不知做错了何事,请娘娘恕罪!”
宁妃呷了口茶,压下心头蹿上来的怒火,沉声道:“你的确愚钝不堪,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窥视皇上的行踪?又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将耳目贴到皇后娘娘身上?广坤宫门口的血才干了几天,你就想步后尘,是吗?”
脸上的血色乍然抽离,云初忙不迭磕头告罪,“娘娘饶命,奴婢只是担忧娘娘的处境,情不自禁多看了广坤宫两眼,并无窥视之心,请娘娘明鉴,饶了奴婢吧!”
“要你命的,从来就不是本宫,而是你自己的自作聪明。”宁妃站起身,看了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初,眼中一片清冷,“本宫的处境,还轮不到你来挂心,你只需做好该做的事即可,祖母那边,本宫自会替你交代。这次的巴掌,是让你记住,多余的事,不要做。”
云初惶惶伏地叩首,“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一旁的素尺得到宁妃的眼神示意,上前将人架了出去,不多久,外面就隐隐传来掌掴的声音,以及压抑的呜咽声。
宁妃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模糊成一团的暗景,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坚信自己的眼光,更坚持自己的抉择。
落棋不悔。
宁帝留宿广坤宫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一夜,睡得最舒坦的就数当事人这两位。
徐贵妃重掌宫权,复宠之势传遍后宫前朝,现下却突然杀出来个皇上夜宿广坤宫,一时间帝心归属问题成为热议话题。
☆、第71章 黎明前夕
第71章
随着绀香将九九消寒图上第四朵梅花的最后一片花瓣描红,就到了景安四年的除夕前夜。
皇上虽数次摆驾广坤宫,但皇后娘娘的禁足却始终没有解除。
眼瞧着就是除夕家宴,徐贵妃借着送参汤的机会斗胆询问宁帝,皇后是否会出席除夕家宴,宁帝丝毫不蹭犹豫,直接让她不必准备安排皇后的座位。
福海站在御案一侧,看了眼徐贵妃翩然而去的背影,蹙起了眉。
宁帝从奏折中抬起头,瞥了眼欲言又止的福海,叹了口气,“风言风语只是一时,总比以身涉险稳妥。”
福海闻之脸色愈发纠结,“皇上,您不忍皇后娘娘以身犯险,那您自己呢?事已至此,相信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明白您的处境,您又何必走这一步呢?”
为什么走这一步?
腕上悬着的笔迟迟不落,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端,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将人的记忆拉回到了手捧传位昭书的那一刻。
宁帝提了提嘴角,眼神悠悠放空,“天下人都道,朕因为是嫡皇子,故而才得以继承大统,可你是知道的,事实并非尽因如此,不是吗?”
福海神色大变,惶然道:“皇上,您怎么能这么想?无论是何原因,最终将大位传与您,那是先帝的意愿,也是您应得的!”
“你看看你,急什么?朕又没说要妄自菲薄!”宁帝白了眼福海,长长叹了口气,“承诺毕竟是承诺,既然答应了,朕自然要说到做到,不仅仅是为了不负父皇所望,更是为了朕自己。”
“奴才等,定全力以赴,不负皇上如此苦心!”福海早知无力改变皇上的决定,只是非得将劝阻的话说出来,才能像此时此刻这样彻底死心。
宁帝见福海抛却了心里的包袱,整个人看起来都轻快了,心中也跟着豁然,放下手里的笔不顾形象地抻了抻腰,一时感慨道:“朕现在开始有些能体会皇后当日在别院坐等刺客时的心情了!”
福海白面馒头一般的脸登时皱成了包子,“皇后娘娘心思通透,一旦得知无法参加家宴,恐怕就能猜到您的用意。。。。。。”
“放心,就算猜到了,她也不会阻止。”宁帝仰靠着椅背,“这世上,若有一人能且身体会朕的处境,那便是皇后了。”
福海恭声应和,心下暗暗感慨:可不是吗,一样摔了头,一样可着劲儿地折腾自个儿,想想您二位还真是绝配呢!
虽是主仆,但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福海这小子抖一抖眉毛,宁帝就能猜到他心里的小九九。
“此前一直没明说,现下你就跑一趟广坤宫,告诉皇后不必参加明晚家宴的消息吧。”
“啊?”福海瞪大眼睛,“奴才一个人去?”
宁帝端坐回来,重新拿起了笔,“不想一个人去,就带两个内侍啊。”
福海真是哭的心都有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皇上的脸色,认命地接受了皇上踹他出去唱黑脸的现实。
即便心里再打怵,皇上交代的差事也不容耽搁,福海从御书房出来,片刻不耽搁地直奔广坤宫,一路上在心里打腹稿,待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要如何“委婉”地转述皇上的意思。
结果,人都到了内殿,腹稿还没有打好。只怪他健步如飞、身手太好!
闭宫期间,终日里赏花赏雪品茶练字,间或看看账簿,最耗费脑细胞的事也不过是汇总泉州、太原府递回来的消息,统筹一下流转中的银两。
这样的日子,对严静思来说简直是舒坦得神仙不换。
福海行过礼,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皇后娘娘容光焕发的脸,心里直泛苦,嘴边儿的话转了又转,就是吐不出来。
严静思端着茶盏悠悠呷了口茶,瞧见福海明显消瘦了的馒头脸,不落忍地率先开了口,道:“福公公此时过来,可是为了明晚的家宴?皇上的意思,是不让本宫出席吧。”
福海并不意外皇后娘娘能猜到,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明鉴,皇上并非不许,只是为娘娘考虑,还是不露面的好。”
“也罢,皇上的好意,本宫岂好辜负。”严静思示意莺时将东西送到福海面前,见他接过福袋后一头雾水的模样,笑着解惑,“明儿就是除夕了,周太妃亲手绣了些福袋送给各宫,本宫瞧着这上头的纹样精致吉祥,里面的物件也甚合人心,想着皇上应该也会喜欢,就劳烦公公转呈了。”
福海捧着福袋恭声应下,小心翼翼收进衣袖内。
严静思惯例给了些打赏,除却金银锞子,还有两副护膝和几双厚实的鞋垫,针脚细密整齐,出自莺时几个丫头之手。
相较于金银,这些体己的物件显然更让福海觉着暖心。
“娘娘,您不亲自见皇上一面吗?”康保一直将福海送出广坤宫后才返回。
严静思摇了摇头,“不必,只要皇上看到福袋里的东西,自然就会明白。只是。。。。。。”
康保信念所至,“娘娘是在担心明日的晚宴?”
严静思眯了眯眼,“皇上曾说过,他要保住康王。”
“可是,只要郑太妃勾结冯公公密谋之事曝光,康王殿下即便毫不知情,也免不了要受牵连。”康保话音一顿,“除非。。。。。。”
严静思抿了抿嘴角,“没错,除非,郑太妃所图之事就此被掩埋,永无曝光之日。”
“恕奴才斗胆妄言,”福海告了声罪,压低声音,道:“谋逆大罪,皇上会甘心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严静思目光闪了闪,颊边露出浅浅笑靥,“皇上圣明决断,想来已经想到了两全之法,本宫倒是愈发好奇了,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康保下意识伸手捂腮帮子,顿觉牙疼不已,“娘娘,皇上又旨。。。。。。”
“哪来的明旨?”严静思放任脸皮离家出走,两眼一瞪理直气壮地耍赖,“刚刚福海的话你也听到了,皇上并非不许,只是说不露面为好!”
康保耷拉着眉眼心里直叹气:得,您说的极是!
“近来的几次飞鸽传书,都不是左云的笔迹。”严静思忽然说道。
康保一愣,有些跟不上皇后娘娘的话题转变速度,“是,以前也偶有如此,想来是在忙旁的事。”
“然而却从来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连续几次假他人之手的情形。”
康保了然地耸了耸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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