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数日,我以身边都是丫鬟气力太小为由向陌凉的父母叫嚷着想要一个仆人来帮着丫鬟分担些杂物。他们自然是应下了。
我便在一字排开的仆人中走到元苏面前乐呵呵地歪着头看他:“我见过你。”
他红了一下脸,可能是想起来当时的怂样,偏着头没有看我,我哈哈大笑拍他的肩膀:“就是你了,小子!”
此后元苏便跟在我左右,其间别扭不少,趣事也不乏。让人窝心的举动,更不是寥寥。
生辰那天,元苏特地把积攒了三个月的工钱用来给我买了个翡翠簪子,生病的时候,他向厨子恳求了好久要了半天使用灶房的权力,只为了给我亲自熬药,大半夜打开门,发现他守着身子不适的我在闺房前的石阶上打盹,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十分动人。
这些许许多多的事弄到后来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和陌凉的差别。元苏就在我的面前啊,容颜虽因在凡间有所限制而不似之前那般俊美到令所有女仙疯狂,却仍然清秀好看的让我这双眼里只能看见他一人。他每日都在我的面前,偶尔傲娇偶尔温柔,一遍遍喊我陌凉,我都快被自己催眠,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陌凉,而元苏就只是我的小跟班,我们可以青梅竹马,长至霜白年华。
直到天劫来临。他的头开始发痛,整天整夜的全身发烫,持续数天。这是霊境中人必将经历的关于体格的考验。
我拿着扇子在他旁边摇送着凉风,可这根本不顶用,天劫怎么会那般轻易便能破解?即便我在他身边整日整夜的说着话,喃喃叨叨,然始终不能破解。
但事情总会出现转机。后来我发现,只要我握住他的手,他便会好受许多。由此才终于想起来,我是魅族的继任者,我是织心,我可以编造出美梦,那么,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能力。为了验证这点,我恢复原本的模样,并剪下三寸长的青丝,将其放在元苏的胸口。果不其然,他身上的灼热感顿时消去不少。
可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我与陌凉要来的半年时间,正好终结。她头脑不甚清楚的从睡梦中苏醒,我不得不离开。
而关于她半年的空白记忆,我只好修改许多后告诉她,最后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好好对待元苏,说元苏使我十分欢喜的弟弟,不能亏待他半分。
我走后没有多久,元苏终于完全从劫难中苏醒。
而我的记忆,却被彻底抹去。魅族长老发现我的作为,认为我的做法实在是有违仙规,便联合起来消除了我的记忆。
仙界的五日,恰似人界的五年,成年后陌凉的心属,另有其人。元苏恢复仙格,一路查到我,带人围宫。
如今突然之间茅塞顿开,仿佛整个天灵盖都金光闪闪,拥有着前所未有的明晰。然而,这些记忆,不过是给现在的我徒增痛苦罢了。
你要说什么因缘错乱我也不愿去管,你要说什么前尘往事我觉得也就只是过眼云烟,可是,元苏,但凡是牵扯到元苏的,我只能方寸大乱。
偏偏这一切都历历入目,千丝万缕,情难切断。
我在懵懂中听见长老们轻声叹气:“织心,你可是准备好了。”想到我这下又要忘掉一大堆事,就对我那本就不聪明的脑袋感到深深的担忧。再一转念,晃过元苏那臭小子的脸,瞬间飙泪。
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实在是太恶心,重生之姿怎能是这副德行,我急忙抬起手用袖口狠狠擦了擦,点头。
尾声
神仙界,魅族之地,长世峰头。
身后霞光普天,浩瀚壮阔,元苏双目微垂,笑意甚浓,墨发飘扬,一袭白色锦袍宽大,猎猎拂动,他手持着极为精致的瓶子,朝某处笑道:“你若是再不赶来,我便把这瓶子给你扔下去。”
一红色身影突然自云霞之处破风而来,仔细一瞧是一位极为清美的女子。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魅族之主织心。自此女重回魅族,魅族之势在神仙界大涨,可谓雄踞一方。
款款落定在元苏面前,她一对秀眉紧皱,表情恨恨道:“恶徒,竟敢抢我法器。这造梦瓶岂是尔等说扔就扔的,快报上名来,别惹恼了本小主。”
男子笑意更浓,星眸盛海,整个人的风华气度堪堪比下世间美好万物:“在下元苏,想请姑娘替我织个美梦。”
女子皱眉道:“霊境的上居者元苏?想要什么不得,偏要我替你织梦。”
“想要你织的梦,只属于我和你。”
这一次,终是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无城(上篇)
一
梦城捧着温热的羹汤静静站在姜夷苏成堆的奏折前;仔细算下来也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艳绝倾城的美人,举手作态间会引得多少王公贵族称赞追慕,可姜夷苏似乎没有丝毫兴趣。
“你娶我,看来不过是人生中可有可无的事。”梦城终于开口,语气凉凉如雪。
即便听到这样的话,他也依旧不为所动。批阅下最后一行字,姜夷苏终是缓缓抬起头,狭长轻扬的眼微微眯了眯,道:“你以为呢?”
如贝的皓齿一瞬间咬破了薄唇,淌下鲜艳至极的血来,梦城放肆自嘲地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便拒了这桩婚事?整整五年,你要无视我到何种地步!”
姜夷苏站起身子从案几后走到她面前,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像是满怀着无限的疼惜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梦城,孤最初只是认为,你曾征战沙场数年,本不该再有这样的爱恨的。”
她微微颤抖。
“孤实在不需要你的爱。”他的话语温柔,却让人每一寸肌肤都感到寒冷,“你也不必再枉费心机了。”
语罢,他放开她,离去时表现出的不耐与厌烦那般明显刺心,他的背影如玉树挺拔,卓尔出众,但那般淡然,似与一切决绝。
梦城只觉得没有任何气力,直直跌落在地。
她尚记得数年前的战场悬崖,记得他如天神般出现在自己想要结束生命的刹那。他淡淡一句话,便让她整个世界都变得轻松明媚,而在得知自己要嫁给他的那刻,她的心就如春草般生机勃勃,可是这五年,他的冷漠与漠视是寒冷的风,彻骨的雨,那春草被摧残衰败,几近枯萎。
神色恍惚间她回到宫宇。
一切皆是奢华,一切也皆是冷寂。偌大的空间,却只有一个她,日复日,年复年,等待与失望交替,痛苦与绝望长存。
数日后的午后,姜夷苏命人请她去流凤宫。
流凤宫,从来只有一个主人,名唤姜析。姜析是姜夷苏同父异母的王妹,如今魏国的王后,也是她的弟媳。
他每一次主动找她,都会与姜析相关,第一次,是他让她说服明晔迎娶姜析,后面的,便是明晔带着姜析回到晋国。
梦城知道,姜夷苏不是冷心绝情的人,只是,那满满一颗心,却全部付与一个女子了。而那个女子,除了姜析,再不会有别人。
姜夷苏整整大姜析十二岁,姜析出生时母妃便亡故,自小被寄养在姜夷苏的母妃处。长年累月的情感,那种渐渐由爱怜疼惜演变的爱意,让姜夷苏整个心开始扭曲,再看不见其他女子。一直到他三十岁,晋王不愿再放任他为所欲为,替他定下了亲事,魏国梦城公主,以战绩闻名,因美艳著称。
“你看她的目光,都快溺出水来。”发现那情感后之后,梦城曾对姜夷苏这么说道。
“这件事,你若敢与她提半句,”他话语阴沉,冷冷道,“我必会手刃你,挫骨扬灰。”
回忆猛然中止。
有些事果然是想不得,一想便痛,且无法自愈。狠狠摇了摇头,梦城不断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强求来的也不过是苦果。
神情恍惚中,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提醒自己道:“对啊,明日大早,阿晔便会抵达王宫了吧。”
二
三年前即位的年轻魏王一袭玄色冕服,容颜俊美少有人能敌。他站在流凤宫外等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有倾城之容,笑起来会令他满心欢快。她是他的同胞姐姐,如今晋国的王后,梦城。
整理好心情,梦城一袭盛装款款走来,微微挽笑,一如往常姣美艳丽。
明晔于不自觉间流露出温暖笑意,这笑意连魏王后也从不曾看过。
“阿城。”他轻声唤道。
梦城注视着他,徐徐走到他面前眯眼笑道:“阿晔,许久不见,愈发卓尔非凡了。”
“这些年来,你可欢喜?”
看着远处匝地的浓荫,真让人压抑,但梦城终还是扬起了最大的笑容对他道:“我十分欢喜,你呢,我的王弟?”
“你若欢喜,便是欢喜的了。”顶顶看她半晌,明晔如是说。
姜夷苏正与姜析在宫殿内说谈,见到梦城走进,他难得对她笑了笑,状似亲昵地叫了声“阿城”。
姜析十分欢快地奔向明晔,揽着他的手臂仰起脸笑道:“总算是肯进来了,幸好梦城姐姐来得快,否则不知还要等多久呢。”
明晔点了点头,却没有应话。
姜夷苏微微拧眉。
魏王带着文缕公主回国,自然是宴席大摆,歌舞升平。
从小到大被尊崇荣耀围绕,受尽恩宠的文缕公主,她不必与世俗交涉,因而眼眸里尚是无邪,说话时尽是天真:“姐姐,我有些贴己话想与你说说。”
梦城点点头刚应了好,她便倒豆子似的说开,她说明晔似乎不喜欢她,多年来都不曾与她亲密,连入夜后同在一间房里都不曾有过。
“他心上定有个姑娘。”姜析皱眉想了想,说道,“从初见他我便知道,只是我以为他会忘掉,可如今,却反而越来越浓。”
姜析回忆起初见的场景。
笙歌吹奏,舞姿绰约,那时正是姜夷苏与梦城大喜的日子。纵周遭热闹喧腾,明晔却似与一切无关,只独自站在辉煌灿烂的灯火里,举杯饮酒,一杯一杯,接连不断。魏国的世子,未来的王上,这个少年生得极是好看,只是眉间疏冷,眸子里还有一些辨不清的情绪留存。
在此之前,姜析从不信命中注定,但在看见明晔的一瞬间,所有的信条被摧毁。那时她只剩一个想法,她要他,无论他是否爱她。
梦城恍惚间觉得姜析所说就像在说自己一般,出神道:“那往后日子,你又将如何做?”
“我就等,等到我不想等了,我便死。”
梦城被她口中的豪赌所震撼,以命为筹码,这是世上痴女唯一有的最大资本。
三
被姜析一番话说得心口有些堵,梦城只能一杯接着一杯饮,到最后她喝得微醺,站起来亦摇摇晃晃。姜析掺扶着她,关切道:“姐姐可还好?”
见她意识已有些模糊,姜析向姜夷苏道:“夷苏,姐姐喝得太醉了,你先带她回宫吧。”
“我带她回宫。”接话的是明晔。
姜析愣住。
姜夷苏看见姜析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站起身:“梦城虽为魏王阿姐,但毕竟是孤的王后,由孤来送。”
明晔却已接过梦城,淡淡道:“我与姐姐数久未见,想要与她多呆呆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晋王不是也一向盼着阿析回来,你兄妹二人多聊聊不好么?”
姜夷苏神色难辨地望向明晔。
明晔嘲讽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些事么?不过,我似乎也没有资格教训你。我俩,其实半斤八两。”
明晔把姜析放在榻上,她美得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慢慢睁开眼,梦城倦怠地笑道:“阿晔,我并无大碍。”
他点头:“我知道。”
把头侧到另一边,梦城有意无意道:“你与阿析,可还好?”
“可以。”
她摇头:“什么是可以,若只是相敬如宾便是不好。我听闻,你甚至都未与她行房事。”
明晔只淡淡道:“此事由我自己做主。”
“若真由你自己做主,一切都只会毫无进展。”梦城轻闭着眼,神色十分无奈。
他反问:“那你呢,你有过得很好吗?你真的开心吗?”
梦城只是缄默,后无甚在意道:“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你也不必管我……”
“你以为你哭我是不知道的,你以为你伤心我是无所谓的,你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到把你剥离开我的思绪之外吗?”明晔突然怒意生起,截断她的话,“阿城,你是什么都不懂吗?”
她以为他真会安心放她一人在此国孤单着吗?她的许多侍女,哪一个不是他安排进来照顾她,向他禀报她的近况的。而哪一回汇报,不都是在传递着她越来越尴尬的境地。
沉默,唯有沉默。
梦城闭上眼沉默许久,终缓缓道:“就是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告诉你,让你不必管我。”
姜析趁着姜夷苏与臣下说话的空档溜去了湖心亭,暗夜的湖面寂静昏暗,呆呆望了许久,她心生一计,随手招呼了路过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姜夷苏满脸焦色地赶到湖心亭时,姜析扬起计策得逞的坏笑。坐在亭边的护栏上双腿一摇一摆,如清泉明澈的眼欢快地望着姜夷苏,姜析哪有半分如侍女禀报的那般要跳湖的趋势。
“夷苏,居然是你上当了。”她笑得花枝乱颤。
晋国的君王,虽尚年轻,却早已历经无数场血腥的战役与波诡云谲的世事变迁,本该对一切从容不迫,然仍是数年不变的被眼前这个女子给玩弄于手掌且甘之如饴。
他焦急的神色慢慢放松,换上宠溺与怜爱:“阿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干嘛闹得这么风风火火。”
她眉间却陡然落寞了,喃喃道:“我只是以为,明晔会如夷苏一般着急我的安危。”
一场试探,来得却不是心尖上的男子。怎么不让人感怀。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无城(中篇)
四
回到流凤宫,明晔尚未归来,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愣了片刻,宫门被推开,明晔大步跨进。
姜析被惊得站起,担心道:“阿晔,怎么了,一脸怒意。”
他却没有回答她,只径自拉她入怀,吻上她的发,她的额,她的颊,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轻拍,她只觉得整个人都醉了。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碰她,这也是多年来,她第一次感觉与他彻底交融。
姜析醒来时已是夜半,窗外月影疏淡,偶有虫鸣。她转过身想要再度拥紧那令她心驰神往的男子,可是,空空无人,明晔不在。
她强忍住欢愉后身上的疼痛,急急忙忙穿戴好冲出房门,门外的护卫刚行礼,她便大声问道:“明晔呢,魏王去哪儿了?”
一守卫想了想,恭敬道:“魏王出门后便往西方走,想来是去往王后的宫殿了。”
梦城的宫殿外并无守卫,长年戎马生涯,门外一贯有人彻夜守护,而她也必须彻夜保持警惕,丝毫不能放松。如今再不想过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就不再让人守护在门外。
明晔推开她宫殿的雕花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