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有人走的方向,好过去无人的地方。”
“可是——”还在踌躇。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很凶险的,老实说,她有些害怕。
敲击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催命一般,刺耳得厉害。
不理会她的犹豫,付千巧握紧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到一个拐角,他才探出头,冷不防一道光亮袭来,他险险地避开过,盯着落在自己脚边的东西。
敲击声戛然而止,火光总算给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带来些许光明。一时间,眼睛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是火折。”穆纤云蹲下身,瞧了瞧,抬头对付千巧说道。
付千巧不语,俯身拾起火折,凑到石壁前,仔细观察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穆纤云上前,借着火光,可见石壁上有模糊的箭头记号。
“秘道黑暗,若不借助烛火,根本看不见石壁上的记号,自然无法得知出口的方向。”付千巧将火折再向前照了照,果不其然,不远处分岔的细窄通道左边的石壁上,又有一处标记,“看来,那位故意弄出声响的人,是有心帮忙。来——走这边。”
“会是谁呢?”穆纤云尾随其后,纳闷地追问。
“我不知道。”有了火光的照耀,视野明朗,付千巧越走越快,“但可以肯定,他绝不是这秘道的主人。”
“为什么?”跟着他七拐八转,穆纤云早就已经糊涂了方向。
“若是存心利用秘道往来,又何必为我们指明出路,这无疑是作茧自缚。“
“那他的目的何在?”假如有心救他们,为什么一直隐身不露面,只在暗地相助?
“很多种。或许是路见不平,或许是与这秘道的主人有过节,或许认为我们有利用的价值——”付千巧忽然停下。
走得太快,他突然止住脚步,穆纤云就这么撞上他的背。
“怎么了?”她揉揉鼻子,奇怪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去——
先是看见骤然宽阔的空间,微微摇曳的石壁上的烛火;视线向下,落到付千巧所注意的地方——
正中凸起的一块石板上,一人背对他们蜷曲而卧,双手被反绑于身后,由青丝薄纱罗裙缎鞋来看,是名女子。
正在打量,忽然见付千巧上前,穆纤云忙不迭地跟上。待他将那名女子扳过身子,似曾相识的容貌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眼睛,穆纤云失声叫道:“若绮!”
“是那个别临苑天失踪的花魁?”见穆纤云点点头,付千巧转而注视女子青紫的面孔,伸出两指探她的呼吸,“她死了。”
“死了?”几日前还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死了?“怎么会?”
付千巧收回手指,淡淡地回答:“是蛊毒。若无解药,只需两日,即可毙命。”
“真残忍。”穆纤云神情黯然,望着眼前红颜薄命之人,好生不忍。她伸手解开捆绑的粗糙绳索,不期然,一张纸片从死者的衣袖中滑落。
付千巧接住纸片,目光落在其上,神情不由一凛。
纸片上画了一名女子,服饰奇特,不似中原人氏。更令人震惊的是,除了神态,她的容貌,和他太过相似,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付千巧,你们好像,”穆纤云凑过来,目光来回在付千巧和画中女子的脸上打转,“你认识她吗?”
“不曾相识。”付千巧摇头,要自己暂且不去深想这其中的关联。他收起纸片,看向密室旁唯一的一条通道,“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她怎么办?”穆纤云嗫嚅,为难地看看身边。
“待我们脱困,自当报官,由官差来处理,府尹来办案,还她一个公道。”付千巧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发现穆纤云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见穆纤云还一脸专注地凝视已经死去的若绮的脸。“快走啊。”不解她为何会对一具死尸有如此大的兴趣,他唤她,催促道。
“付千巧——”穆纤云终于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极为惊讶。她伸出手,指指若绮的脸,“你有没有发现,细看之下,你和她的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城门紧闭,城墙上灯火通明;重要关卡通通设置路障,守卫严阵以待;大街小巷之间,火把灼灼,大批装备精良的官兵遍布,沿街挨家挨户地搜查。
三更天,本该夜阑人静,此时却喧嚣不已,鸡犬不宁。
“飞星,依我看,这件事还是交由衙门办理比较好。”连华能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由上自下地望去,周围的“盛况”空前,兴师动众得厉害,“在无战事的情况下,你调动两江大军精锐营将士,若是被府尹抓住把柄,在这上面做文章,以‘扰民’为由参你一本——”
“我信不过那帮酒囊饭袋。”始终沉着脸的穆飞星撇撇嘴,轻蔑地开口,“就别临苑天那件案子,他们查了三天还毫无头绪。纤云虽然顽皮,但不至于彻夜不归,恐是出了什么差池。她可不是什么烟花卖笑女子,而是穆王府的小郡主,是皇上亲封的‘南华郡主’。若真有意外,一个小小的府尹,担待得起吗?”
“你说的句句在理。”面对爱妹心切一意孤行的穆飞星,连华能感觉自己有点焦头烂额,“可是,我们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
“除了搜城,现在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穆飞星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愿爹娘从万花阁回府之后,发现他们少了一个女儿。”
“没这么严重吧?”对穆飞星的假设,连华能小小声地辩驳。
“还有你——”穆飞星耳尖地听见他的嘀咕,毫不留情地瞪他,“我叫你照看的人呢?那个付千巧,为什么也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这个——”真是衰,话题一转,接过兜回自己身上。连华能感觉一滴冷汗缓慢地从额际滚落,只得干笑数声,“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瞅他长得过分俊俏,也一并掳走了吧。你知道的,现在男宠也比较吃得开。不过——”他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有搞明白一个问题,“别临苑天的若绮和付千巧姿色上等,被采花贼劫去,合情合理;至于纤云,容貌算不上绝好,身段算不上绝佳,除了嗓音还有可取之处,其他方面——”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阵亡于两道可怕的目光之中。于是乎,他开始思索自己是否在某些方面说得太过分,结果刺激了某人。
“说呀,其他方面如何?”某人开始阴恻恻地问话。
“没,没什么。”连华能讪笑着,打着哈哈准备蒙混过关。
开玩笑,这么威胁的语气,他是傻了才会承认自己先前准备出口的几个字是“一无是处”。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没有必要以卵击石,得不偿失。
“除非掳走纤云的人已经出城,我鞭长莫及。否则,即使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将他们翻出来。”穆飞星冷冷地开口。
有胆动纤云,就是与穆王府为敌,他一定要给那个贼人一点颜色看看。
“对对,趁热打铁,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还是赶快寻纤云要紧。”连华能松了一口气,连连附和。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不忘征询穆飞星的意见,“你说,他们会在哪里?”
“废话!”穆飞星抬脚,顺势踢向问这么白痴问题的家伙,“若是我知道,还用费这么大的周折来找人?”
及时跳到一边墙垛的连华能正在庆幸自己躲闪得够快,没有惨遭毒“脚”摧残,不经意一瞥,发现城门外不远处有火光忽隐忽现,正向城门方移动过来。
“飞星?”他有些奇怪,抬起手,示意穆飞星。
谁这么有雅兴,偏要在这种无月无星的夜里赶路?
与穆飞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注视那火光一点点地接近,直到城门下,看见下方的两个模糊身影。
“什么人?”穆飞星的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厉声质问。
走在后方的人似乎愣了愣,随后拿过前方那人手持的火把,举高了些,让火光映照出自己脏成一团的脸蛋——
“飞星哥哥,是我,纤云。”
第四章
事实大出于意料之外,所幸,结局不算太坏。
穆王府大厅,四个人两两对坐,大眼瞪小眼。从门口开始,四排清晰的黑鞋印逐渐延伸,直到座位;精致的木椅上,灰尘遍布;还有上等的龙井茶,由于掉进太多的草根残叶,早就已经成了大杂烩。
眼睛有点累了——穆飞星眨眨眼,终于从灰头土脸的穆纤云身上移开目光,转而注视那个坐在她身边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但仍不失体面的付千巧。
“你去召妓?”事情的来龙去脉纤云已经绘声绘色地说得十分详尽,而他,自始至终注意到的只有几个细节。
听穆飞星在质问付千巧,连华能举起茶杯,借以遮挡自己做贼心虚的表情。
“是。”付千巧不否认,点了点头。
连华能感觉自己的冷汗又开始冒出来。
“还和纤云深更半夜男女同处一室?”声音低沉下去。
“是。”付千巧爽快地承认。
“那之后呢?”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之后?”付千巧认真地想了想,偏头看了看穆纤云,随后转向穆飞星,很诚实地作答,“之后我先上床,她爬上来,我们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穆飞星一脸杀气腾腾地挥剑向他砍来。
虽没有弄清楚他的动机何在,但至少可以肯定,若是这一剑砍在他身上,他是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很自然的,付千巧当机立断,在剑锋下抽身,旋了个转,移到椅后三尺外站定。
“喀嚓!”
可惜了上等木料,瞬间被利剑劈为两半。
“你这淫贼,我要杀了你!”
“飞星,冷静,冷静一点!”连华能从后面冲上来,拦腰抱住气势汹汹的穆飞星,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血溅五步。
“穆公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付千巧不大明白什么地方得罪眼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穆飞星。他以眼神询问穆纤云,却见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世事难料,要不是今晚得见城中那么大的阵势,他还真不知晓,老喜欢赖着他的穆纤云,居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南华郡主。
“没有。”当他还在装傻,穆飞星咬牙切齿,“你已经说得很具体了。”岂止是具体,细节都一一点到,还明目张胆在他面前挑逗纤云,实在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他转头,冲死死抱住他的连华能喊道:“还不放开我!”
“飞星哥哥究竟是怎么了?”穆纤云在一旁瞧眼前的两人你拉我扯,搞不明白他俩究竟唱的哪一出,她禁不住纳闷地发问。
“还有你!”不问倒好,一问惹祸上身。一把剑“咻”地从那边指过来,在她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打转,“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去妓院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穆纤云小心地用手指头夹住剑锋,稍微偏离了自己面容一些。
“好奇?”听到这个答案,穆飞星差点憋过气去,“男人去妓院,你有什么好奇,偏要跟着去凑热闹!”
这下好,连清白也赔给这个付千巧了,叫他如何跟爹娘交代?越想越气,穆飞星止不住又狠狠瞪了一眼还在装无辜的付千巧。
“我好奇连大哥对付千巧好声好气,好奇付千巧在妓院做记号。”穆纤云努力地辩解,觉得很有必要解释自己的行径,“我是跟着去了,谁知道跟着他上床之后——”
“纤云,别说了好不好?”连华能一边拖着穆飞星,一边拜托穆纤云。纤云这丫头,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再这么刺激飞星,穆王府今晚不出人命才怪。
“为什么不说?”跟踪没成就,掉下秘道担惊受怕半天,而后还穿行山路,结果回来还被指责,想起来,委屈的是她呐,“谁知道跟他上床之后,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们会掉进秘道呢?”
面前的两个人忽然傻掉,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飞星哥哥?连大哥?”穆纤云在他们面前挥挥手。
“你是说,你们——”穆飞星指指穆纤云,再指指付千巧,“只是掉进了秘道?”
听了半天,付千巧总算明白穆飞星误解了什么。他上前一步,向穆飞星拱手施礼,“穆公子,你误会了。我与令妹误中陷阱,在秘道中费劲周折找到出口,而后从城外奔赴回来,如此而已,再无其他。”
“对了,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想起悬而未决的问题,穆纤云忍不住又问付千巧。
付千巧看看一脸好奇的穆纤云,再看看穆飞星和连华能,回答道:“一个和我有点过节的人。”
“是杀死若绮的那人吗?”
“我不敢肯定。”付千巧摇摇头。
“这样吧——”穆纤云拍拍手,“不如我们帮你找。”
“帮我找?”
“对呀。”穆纤云走到他面前,自下而上地看他,“你在江南人生地不熟,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可是穆王府就不同了。何况你也算是把我从秘道救出来的人,穆王府知恩图报,帮你找个人,又有何难?”说完之后,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穆飞星,“飞星哥哥,你说是吧?”
话都说到这分上,他若说“不是”,岂不是自砸穆王府“知恩图报”的招牌?穆飞星瞪了穆纤云一眼,直到她吐吐舌头跳到一边,他才对付千巧笑了笑,“付公子,方才是我猜疑了,还请见谅。纤云说得没错,若是信得过穆王府,还请说出内情,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穆公子客气了。你愿意帮忙,我就不加隐瞒了。”付千巧顿了顿,开始回忆,“数月前,我因故晚归,遭一蒙面人袭击,来人体态娇小,应为女子。她不分青红皂白,招招意欲将我置之死地,似有莫大仇恨。因自小家父对我多有教导,我在外素来小心,从未与人结怨,所以肯定并非是我认识之人。她武功极高,我勉强支撑。到后来体力不支,胸前被她猛击一掌。孰料她并未乘胜追击,反而愣在原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话,由于语调奇怪,我只能听清楚一个‘男’字。我趁她分神,借机扯下她蒙面的黑纱,看清了她的样貌。她怒极,却并未杀我,只是丢下我离去。我觉得此事大有玄机,因此南下寻找。那日在秦淮河畔竞选花魁,参赛女子中似乎有她。本想跟踪查看,不想——”他瞅了瞅穆纤云,她却装作没有听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