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的声音逐渐远去,想来没有得到任何同情。直到再也听不见动静,卢大人才慢吞吞地转身,瞪眼前一干等他吩咐行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没看见里面有个南华郡主吗?”
城门封闭,水师镇守,衙役搜查,穆飞星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找出降符。
玉鼓丽境外,仓皇奔出的人群四散逃跑。
“千巧,我们去哪儿?”经过一个被官差拦住盘问的人,付天笑追上付千巧,脚下生风的同时,不忘问他。
付千巧一心两用,专注地打探周围,不放过任何线索,“全城皆封,降符带着纤云和旋影,目标太明显,他不会去有重兵把守之处,自曝行踪。”一想起穆纤云的伤势,他就心急如焚。想她平日间大大咧咧总是爱笑的样子,如今被当作人质挟持,心中定当恐惧之极。
那血印,刻在她的脖颈,刺在他的心上。伤口没有处理,没有包扎,若是失血过多——心一紧,担心更加厉害,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付天笑心中本还有疑惑,想要问付千巧降符和那神秘女人到底有何关系,为什么二者都有蝴蝶胎记……但见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知他挂念穆纤云的安危,也不好再去追问,“千巧,冷静些。”他劝慰,要他万不可乱了分寸。
“我知道。”话是这样说,但心却无法安定下来。付千巧忽然之间懊悔自己的计划,怪自己没有听从穆飞星的话,硬将穆纤云参与;怨自己太自信,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害穆纤云和旋影身处险境。
“千巧!”
付千巧回头,见本亦步亦趋跟随的付天笑停在身后不远处,低头正在仔细查看什么。
他退后,站在付天笑的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蘸地上的液体,抬头,对付天笑道:“是血。”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狭小里弄,向付天笑点头示意,“他去了醉梦轩的废墟。”
醉梦轩已毁,秘道犹在,瓦砾之下,找到入口,降符可轻而易举地离开南京城,不费吹灰之力。
付千巧猛地起身,疾步向前,地上的血迹时有时无,看得他揪心莫名。
那一边,有脚步声传来,付天笑和付千巧对视了一眼,跃上墙头,隐蔽在阴暗处,偷偷观望。
一队官兵过来,步履匆匆,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跑远了,还听见有人在提高嗓音吆喝:“眼睛放亮点,任何一个行踪可疑的男人,都要盘查……”
“疏而不漏,他们倒还尽职。”付天笑小声嘀咕,看向付千巧,发现他眉头深锁,似乎正在想什么要紧的事,“千巧,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此天罗地网,一个大男人,怎会没了踪迹,凭空消失了一般?还有穆纤云和旋影,降符有将她们藏身于何处?
可以想到的,无奈自己心乱如麻,思绪一团混乱、难以理清。
“你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去了醉梦轩再说。”
“也好。”付千巧想了想,跃下墙檐,继续往前。不多时,拐出里弄,地卜的血迹却忽然消失了。
付千巧望去,只见前方通向西城门的方向,设有一道关卡、截住往来之人,男男女女,—一盘问,无一例外。
穆飞星下令:封城,一律不得外出。理所当然,要想从此路经过之人,必须得严加审查。
关卡左右,向东走,是醉梦轩废墟;向西走,是城门。封住了西边,降符无法走脱,那么他一定是选择了醉梦轩的秘道,作为他唯一的逃生机会。
降符一定是去了醉梦轩,他没有猜错——付千巧拐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多时,到醉梦轩,直奔后院下人房,残垣断梁之间,那张木床被砸得七零八落,已看不出原貌。
付千巧伸手正待去拨,又忽然僵住,手停在半空,没有动弹。
立在他身后的付天笑不解为何,走上前,看见了眼前所见,也不由得愣住。
焦木上,蛛网遍布,灰尘累积,不似有人动过的痕迹——至少,他们前后不过相差半个时辰,即使降符有再大的能耐,他要入秘道,也个可能不破坏蛛网,不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半点痕迹。
换言之,他没有来过这里,至少,他没有想要从秘道逃脱。
“千巧?”付天笑也愣住,望向捏紧了拳头的付千巧。
他猜错了——付千巧抿着唇,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常。他退出房间,绕着废墙走到醉梦轩外,望了望城西,城门封锁,全城搜查,降符已是瓮中之鳖,他放弃了醉梦轩这条唯一的出路,他到底还能去哪里?
“没钱还喝花酒,现在吓破了胆子,舒服了?”
不远处的民房,有女人在叫骂,还不是伴有男人唯唯诺诺的声音。
女人在继续唠叨,口气满是厌恶:“以后有胆子把钱丢进妓院里,就别再回这个家了。满身酒气,还不快脱了衣服,看你那样,简直像个女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像是什么击中了闭塞的屏障,电光火石之间,付千巧幡然省悟。
任何一个行踪可疑的男人,都要盘查……
劫走南华郡主的,是个男人;众人竭力寻找的,也是个男人。但是,如果——
“爹!”他突然出声,呼吸急促起来,“快,我们去城西!”
差点上当,降符要走,但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他还有另一种方式,是的,他差点忘记。
远远的,关卡前,付千巧看见了还有三人在等候。火把映照下,从背影看去,是两男一女。那名女子站在两名男子中间,那个背影,他认得。
守卫的官差将男人拉过细细盘问,还搜了身。对女人,只是瞥了一眼,简单询问了几句,挥挥手,就要放行。
付千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尽了力气,他大声喝道:“不能放!”
深夜之中,他的呼声尤为高亢。正准备放女人过去的官差下意识地伸手拦住女人去路,抬头,正想看何人出声,不想胸口一震,奇异的响声从心肺处传出,他低头,一只血手从自己胸口收回。瞪直了眼睛,他来不及发出一语,倒地断气。
那女子转过头来,付天笑一怔,居然是连连袭击付千巧要夺圣仙石的神秘女人。只见她掌风连连打向拔刀而上的官差,抓起一旁抖得不成样子的男人,一手一个,朝付千巧扔过来。
付天笑出手,与付千巧在半空接住两个已经吓破了胆的男子,轻轻一送,稳稳将他们安置地面。见她想要落跑,付大笑在空中连着几个翻身,即将落地之时,脚忽然向前一踢,勾住正要越过关卡的女人,将她绊倒在地。
“纤云呢?还有旋影,你把她们藏在了哪里?”付千巧追上前,与付天笑将女人围住,大声质问。
等等,等等——听了付千巧的话,付天笑忽然觉得自己思维有点混乱。如果没有记错,穆纤云和旋影应该是被降符带走的,什么时候又跟这个女人扯上了关系?
“付千巧,你果然厉害。”付天笑还在冥思苦想,女人已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她盯着付千巧,手伸向耳后,忽然撕下自己的面皮,“你怎么知道是我?”
人皮面具后,竟是降符冷冷的脸。
第九章
粗布荆钗,身形干瘦矮小,若不是亲眼看见了那张脸,付天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他是“她”,她是“他”,降符和神秘女人、原来是同一人。
“本来是想不到的。”付千巧扫过周围或死或伤的官差,定格在降符的脸上,“纤云的一次无心提及,我才起了怀疑。”
“那个丫头?”降符有些惊讶,“我自认装扮得天衣无缝,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她没有识破你。”付千巧摇头,提到穆纤云,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连连袭击形容相似的女子以夺取圣仙石的神秘女人,十八年前失踪下落不明的幽月教大祭司,右手腕都有蝴蝶斑,但二人一男一女,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要不是纤云得意她将我作女装打扮诱敌的点子,我也很难想到你们之间的‘关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看自己身着的粉红纱衣,再看向降符所穿的粗布衣裳,“既然我可以男扮女装,降符又为何不可?既然你要圣仙石,必然会不择手段,我若是再次以‘千福’出现,你知道内幕,知道我们一定会对那个神秘女人加强戒备。那么,权衡之下,另一种我们都没有看见过的你的样貌,以男子身份出现,降低我们的戒心,自然是上上之选。”
“我事事考虑周详,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同在醉梦轩的旋影,竟然是幽月教的人。”静静听他说完,降符忽然笑起来,而后,低低叹息,“假凤虚凰,你我皆为男子,不同的是,我需要改变身形容貌来掩饰自己的身份,而你,只要穿上红妆,已可媲美真正的倾国红颜。”
“纤云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没心情理会他的自言自语。付千巧的心里,此刻只记挂着一件事情。
降符看他,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此时要问的,应是你的身世才对。”
“告诉我,纤云在什么地方?”付千巧上前一步,逼视女装的降符,无视他“好心” 的提醒。
他眼中的急切,泄露了他的心思,降符凝视了他片刻,眼中的失望明显,“你和你娘一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关键时候,都是感情用事,分不清孰轻孰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着淡淡的悲、无限的眷恋,还有丝丝的怨恨,连眼神,都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付千巧愣了愣,还来不及去深入体会降符话中的含义,眨眼间,就瞅见降符的口中已多了一支小小的竹管。
“忽——”
降符吹竹管,竹管发出声响,奇特的音调,在夜色中逐渐传开去。
“搞什么?”付天笑嘀咕,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声响很是敏感,禁不住搓了搓手臂,想要捂住耳朵,杜绝这种很没有水准的演奏。
“啪!”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巧落在他的面前,当当裂成四片。
好玄,差一点,就是自己脑袋开花了。付天笑低头瞪着脚尖处的碎瓦片,忍不住抬头,想要提醒上面的人家,不要轻易将人性命当作儿戏。
“喂——”他才冒出一个字,却看见阁楼檐角露出了一半很是招摇的绣花鞋。顿生疑窦,退了几步,看清楚了上方站立的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摇摇晃晃站立在房檐边上的面无表情的女人,不是旋影是谁?
“千巧——”他拉了拉身边的付千巧,伸手指着房檐上的人。
付千巧抬头,心一下收紧。他看到了旋影,还看见了旋影身边的穆纤云,她们两个一前一后,不顾危险,站在房檐边上。
“纤云,你下来!”他冲上面的人大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更甚者,穆纤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含着竹管的降符,“你对她们施蛊?”
“给她们施蛊,只想顺利出城,不想现在派了更大的用场。”降符开口,竹管忽然隐没,他瞥了一眼高处的两人,再看向付千巧,“别轻举妄动。她们现在迷失了心志,好比行尸走肉,我便是她们的主人。”满意地发现付千巧脸上的血色褪去,他吐出竹管含在唇间,“只要我再吹一声,她们就会义无反顾地跳下来,如何?”
“我已答应给你圣仙石了,你还想怎样?”付千巧的手握紧,捏得生疼。
“不,不够。”降符的阴沉地可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我还要你死!”
‘喂。你这家伙,未免太贪得无厌。”付天笑已是沉不住气,身形一动,正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不想却被付千巧拉住。
“当初你娘不惜向全教上下撒下弥天大谎,说自己生的是女孩,隐瞒你是男孩的事实。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在防我,让我兜了一个大圈子,错找了十几年。”他挥袖,凝视付千巧的眼瞳,眼中怨恨一点点聚集,“就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她情愿与他同死,也不愿与我同生。付千巧,你活在世上,就时刻提醒着我的失败,我不能安心。”
“给你圣仙石已是便宜你,你还想要钱巧的命?” 要不是受制于他,付天笑真想用缠丝手将降符缠成一段段,然后扔到河里去喂鱼。
“那又如何?” 降符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抖了抖,“我得不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但至少,我可以得到他儿子的性命!”
“你这疯子!”付天笑骂出声来,“你休想千巧会答应!”
“没错,我是疯子。”降符笃定了一般,转而看向付千巧,“你可以不答应的,后果只不过是死了两个陪葬品。”
嘴唇抿了抿,他正要用力吹下——
“等一等!”付千巧忽然开口,“放了她们,圣仙石,和我的命,你都拿去。”
“千巧!”付天笑愕然,难以置信地看他。
“爹——”付千巧推开付天笑试图挡他的手。慢慢褪下手链,“即使不太情愿,我仍不得不承认,于理。我应救旋影,因为我是幽月教的少主,保护族人是我的责任;于情,我要救纤云,因为我是付千巧,我喜欢她。”
抬头望上面的人,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够牢牢记得她笑起来的可爱模样,还有动不动,就无故飞上双颊的红霞。
什么时候开始滋长这样的情愫,他已不知晓了。只知道对穆纤云,只要她安好无恙,他情愿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他是认真的——付天笑连连叫苦,急得六神无主,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还有其他法子的,不用听他的,对不对?付家家训——”
“家训很多,我知道。”付千巧打断他的话,“你跟爷爷说过,迟早有一天,你会被家训害死的。”
“现在你快要死了!”死小子,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拿他开涮,“我不管,我是你爹,我养了你十八年,指望你送终,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
“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降符已不耐烦起来,提高了声音催促。
混蛋二百五,他真当自己是无常鬼来勾魂吗?牙齿咬得紧紧的,付天笑狠狠瞪了降符一眼。
“给你!”付千巧挥手,毫不犹豫地将手链丢给降符。
降将接住,望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