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不愿解释太多,其中缘由一言难尽,而如今,还不是对他解释明白的时候。所以他只能由着“秦浮生”误会,迟疑着,点了点头。
落竹眯起眼,半晌,淡淡笑了笑:“好,我替你走这一趟。我看你找不找得到落竹公子!”
阴谋夜袭
阴谋夜袭 翌夜,云重风急,落竹翻身上马,昏暗火光里对怀王露齿一笑,道:“你猜,你的落竹公子能不能随我回来?”
火光中,平凡的一双眼,因着这一笑,竟然绽出别样光彩。怀王仰头望着带点傲气和意气飞扬的秦浮生,没来由,竟有些熟悉。
“我同你说过,季一长的话,我并不是很信,但事关落竹生死,我总要试一试。”怀王深吸一口气,道,“你若见到他,告诉他,我知道他生气,哪怕恨我也无妨。我就在这里,他若肯站在我面前,我亲手递剑给他。”
“真的?”落竹心想还有此等好事,忍不住雀跃道。
怀王微微皱眉,道:“当然不假。”
落竹心道,即便你这么表态,落竹公子也必定不会站在你面前。不管你知不知道我是落竹,利用我总是不争的事实。不好意思,我心眼小,怀王,天长水远,我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提缰,身上是怀王的衣袍,穿着毕竟不合身。学着怀王的样子抖抖马鞭,最后送给怀王一个笑,道:“我有个朋友叫邵龄,日子过得苦,你若是想谢谢我帮你这个忙,就叫人好生安顿他。你要是不领我的情,也就罢了。”
“秦……”怀王刚说出这一个字,落竹已然御马,转瞬,便奔于几丈之外。怀王本就设的是李代桃僵之局,叫落竹扮作自己模样,前往边城,哪怕只是一夜,营中群龙无首,瓦剌得到消息,必定攻来。他已布好引君入瓮之局,只等瓦剌大军一到,立即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怀王倒是希望今晚瓦剌不会夜袭,自己的准备全部落空。
起码,证明季一长并没有背叛自己。
季一长行为鬼祟不是一日两日,探子细作传来的消息,已经基本坐实他私通瓦剌的罪名。只是季一长跟随怀王近十年的时间,哪怕证据摆在面前,怀王也还是忍不住替他辩解。
身后传来响动,怀王裹裹身上的暗色披风,躲到一旁。等了一会儿,虽然并没有人影出现,怀王探出头,朝不远处张望,果然,那个细高的身影,正是日日给季一长送膳食的火头兵。
怀王的心沉了沉,夜风乍起,乌云压顶,正是鬼蜮的好时分。
落竹纵马奔驰小半个时辰,灯火连天的大营早不知在身后多远。他勒马回望,只见草原与天连成一体,不过哪个比哪个更黑一些而已。身侧的人随他勒马,娃娃脸的士兵也跟来了,见他若有所思,提醒道:“浮生,时间紧迫。”
对,时间紧迫,早一些到边城,早一些逃离你的手心。
只是怀王,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走,咱们可就真的,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落竹深吸一口气,那些无趣的心思很是让人烦扰。他紧紧手中的马缰,猛地一拉,马儿吃痛,撒开马蹄,继续狂奔。
另一边,震天的马蹄和嘶鸣划破寂静夜空,瓦剌果然夜袭。荀沃不在营中,季一长临阵倒戈,怀王麾下几员大将左支右拙,眼看不支。瓦剌大军在季一长的带领下,直奔粮草而去,一路所见,尽是奔跑溃散。慌不择路的士兵。季一长面色冷峻,仿佛这些人不久前还亲切地看着自己季大人的士兵都非我族人,指挥瓦剌军随意砍杀屠戮。瓦剌带兵的是新封的平南王,一个月前,季一长联系他的时候,他几乎受宠若惊。之后请教了主子,方知原来瓦剌可汗已经处心积虑笼络季一长很长一阵子。他与季一长联系上,正是打着借季一长的手,将怀王一举击溃的主意。否则,瓦剌自忖,瓦剌南下之时,只能是怀王百年之后。
到了粮草库,却见粮草库周围空空如也,竟无人看守。想来是士兵害怕,都跑光了。季一长刚这样动念头,立即便觉得有何处不对劲。瓦剌平南王却大喜过望,对着满眼的粮草流口水。怀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身任辅政一职,他带兵出来,粮草谁也不敢给他缺了。平南王那边却不成。瓦剌畜牧为主,农业本就不是长处,行兵在外,就没有粮草齐全的时候。他本是接受了季一长的建议,兵分两路,一路在营中与汉人军队纠缠,另一路,借着掩护,将粮草库烧光。汉人没了粮草吃了败仗,只有投降。平南王甚至觉得,叫他们投降这个主意太过妇人之仁,以他的意思,都杀了,那才是一了百了。
“唰”得一声,平南王拔出形状怪异的马刀,控马,刚要前行,被季一长拦住。
“让开!”平南王的汉话说得含糊,但还是能听懂的。
季一长却不让,今天会遇到如何惨烈的厮杀抵抗他早就料到,但是,至此,事情都有点太顺利了。怀王即便不在军营,可他的副将都不是吃素的,怎能连点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况且,据他所知,营中所有兵将,几乎都攒着浑身的力气期待一场大战,怎会瓦剌攻到面前,非但不提起刀剑,反而拔足奔逃呢?
越想越不对,可平南王由不得他多想,直接把他推到一边,提刀便向粮草库而去。
下一刻,粮草库竟然自己燃起来。
落竹又跑了一阵子,远远的,便能看到边城城墙上高高的灯火。他回过头,对娃娃脸喊话:“你知道这回咱们是来干什么吗?”
娃娃脸脾气好,听他问,就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落竹心想,怀王才不会到处告诉人,他那点小心思。堂堂摄政王,对一个下贱的男妓念念不忘,这刻怎生了得。落竹猛夹马腹,娃娃脸纵马赶上来,踏踏实实跟在后头。到了城下,一亮怀王印信,守城的兵将虽然意外,还是开了门。愕然看着娃娃脸叫守将带人把自己当日住过的旅店围起来,嘴巴张开能塞进个鸡蛋:“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是干嘛来了么?”
“王爷只吩咐我这么做,至于为什么,之后该如何做,我就不知道了。”娃娃脸一笑,露出虎牙更显得年少。
落竹叹了口气,道:“你家王爷没说接下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娃娃脸却摇头:“王爷说你知道。”
落竹啐了一口,心道我不知道就怪了,我这不是想装一装么。装不成,只好乖乖跟人到旅店去。多日不见,这里竟然一如往昔。跑堂的见人把自己店围住了,可真吓得了不得,两条腿抖个不停。落竹斜了他一眼,径直往里走。旅店的老板这才冒头,披着外衣,懒洋洋问:“请问诸位官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落竹一脸倨傲,嘴角微动,从他唇边漏出的几个字,只有旅店的老板能听得清楚。
是逐云城的暗号。
老板吃了一惊,但暗号总错不了。他赶紧打个马虎眼,把落竹请了进来。落竹也配合他,叫人关门。娃娃脸一脸担心,要跟进来,被他一瞪,脚步滞了一瞬,关在门外。
“官爷,您……”老板话音没落,落竹便除去自己面上戴了多日的面具,老板的疑问立即化为惊呼,“落竹公子!”
“老板,您有没有法子,跟我师哥联系上?”落竹问。
老板又是笑又是摇头,引领他上楼,指着闭着门的一间房道:“下午才到的,还以为是官府得着风声,来找茬的呢。”
落竹不解:“什么?”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落竹将信将疑,伸手,门是虚掩着的。
探头进去,便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黑了瘦了,有了胡茬,眼神带着疲惫。
“师哥。”只叫了这一声,就再也叫不出别的。
屋顶追逐
屋顶追逐 剑开几乎把大漠翻过来,也未能寻到落竹的身影。逐云城势力无法动摇之处,只有瓦剌皇庭与怀王军队。若是落竹果然脱险,怀王军队是决计不计入考虑,瓦剌皇庭也不太可能。转了一圈,猜测落竹对大漠熟悉的,大约只有边城一处。下午便急匆匆赶来,果然,不虚此行。
他两步便跨到落竹面前,本欲将落竹拥入怀中,落竹却退了一步,眼里虽然含着泪,但很明显,剑开的动作,让他从重逢的狂喜中脱了出来。剑开仔细想想方才老板来报的外头情势,心里明白了几分。震惊之余,却不打算逼迫落竹。只是叫他坐下,倒了杯水,仔细打量他容色。确定只是瘦了些,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可落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主动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怀王军营里。”
接着,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剑开也不得不叹这是奇遇,听他说完,道:“你明明知道你不在此处,还答应怀王带人回去?”
“我当然带不回人。我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人,所以打算顺水推舟,先到这里来。叫老板帮忙捎个信给你,再找个机会,逃出去,或者就地躲起来。怀王才不会在乎区区一个秦浮生的死活下落,他既然知道我还活着,就肯定撒网搜寻我。我就正好逃出生天。”落竹道。
他的计谋有些冒险,但剑开想来,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他握了握落竹的手,道:“你也不必自己谋划了,既然我在这里,就一切交给我。”说着,站起身,唤过店家。店老板瞅了一眼二人紧握的手,笑得奸猾。落竹赶紧把手抽回来,可抽了几回都不能成功。剑开像是打定主意这么攥着他不放手,以前的宽容顺从,竟然有一部分,变成了此刻的强硬。
落竹便由得他,低头望着那骨节分明,虎口因为常年握剑而布满老茧的手。
如果决定跟他走,如果决定被他这样抓着不放,如果踏出这一步……
以后漫长的一生里,也许就会这样跟这个人拴在一起。
他会亲吻自己,会每天夜里与自己纠缠,会迎着晨光唤自己起床,会呵护自己,会把他能寻到的最好的东西都奉到自己面前,会让自己感到是被爱着的。
最开始,哪怕是现在,自己的愿望,也仅仅是被爱而已。
这样不好么?比起心心念念却未必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选择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好,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不是更容易得到幸福么?只要跟他在一起,只要不松手,自己的愿望就会实现。
这样每天都见面,每天都被宠溺,谁敢保证,自己有一天不会爱上他呢?
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落竹抬头,凝望这认真的侧脸,竟然微微,打了个寒颤。
“一辈子有多长呢……”
这般呢喃,也这般问自己。
够不够自己,爱上师哥?又够不够自己,忘掉曾经的伤害?
落竹咬紧牙。
不要想那么多了吧,明明一想到那个人的脸,就忍不住生气,看到他任何一个表情,都气的慌。看见他笑,就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看到他难过,反而解气般更想戳他痛处。怀着这样的心情,如何还能在一起呢?已经走到这里,还怎么回头呢?
“竹儿,”剑开吩咐过老板,回头道,“换身衣服,待会儿趁乱,我们离开这里。”
分神间,剑开的布置全然没有听清。倒也无妨,落竹顺从地脱下身上属于怀王的大袍,换上深黑的布衣。剑开本在收拾随身带的精巧暗器,不经意抬头,只见落竹仅着里衣,肩胛瘦削,瞬间气血上涌。手脚比脑袋更快,回过神,已然把人拉在怀中吻了开来。
把落竹的齿列都舔舐一番,却没有遇到抵抗,连剑开都觉得奇怪。低头,这人竟然温顺而胆怯地闭着眼,剑开暗道,我的师弟你可别这样撩拨我,如今真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却不知道,落竹闭上眼的原因,不过是在舌尖探入的那个瞬间,想起了怀王。睁开眼睛,只怕一片混乱的眼神是瞒不住的。
两人在房中等了一盏茶工夫,便听外头闹哄哄像沸了水的锅。剑开心知时机成熟,叫落竹躲开,运气丹田,一掌,便把房顶打出个窟窿。回身,捞过落竹,脚尖轻点,就这么带人上了屋顶。
趴在剑开怀里只剩双眼留在外头的落竹想,早知道师哥功夫这么厉害,以往使唤他干活就不该心存愧疚。
娃娃脸正应付混乱,忽然屋顶一声巨响,接着就见一个人——后来知道是两个——飞出。他不知道怀王派人来究竟是什么目的,可见人逃走,也猜得到大概是要抓谁回去。别看他给怀王守大帐,却是怀王几个贴身心腹之一。暗卫营里十八高手,他起码排得上前十。要不是功夫棒,怀王怎么放心把他放自己门口。他指挥手下善后,自己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执行任务时,他曾有幸与剑开交手,败于剑开之下。事后不甘,曾专门研究了一番对付剑开的办法,顺便本着八卦的心情,把剑开从上到下研究了一番。故而,两人距离刚刚拉近,他便认出这正是逐云城左使。俗话说得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跟剑开虽然不是仇人,却是真真切切把人家当假想敌的。如今,便是怀王不想抓剑开,娃娃脸自己也想好好跟他打一场,赢回来了。
落竹瞪大双眼,见娃娃脸紧追不放,真是忍不住想出声劝劝这实心眼的孩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剑开却没那个心情,他好不容易寻到落竹,决计不肯再放手。见后头人追得太紧,也没了耐心,从怀里摸出两枚暗器,头也没回便朝后头扔过去。夜空里,只见寒光直冲娃娃脸而去。落竹平时跟娃娃脸私交不错,忍不住替他担心。这一担心,就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下好了。
暗器的确把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却也叫娃娃脸听清楚了落竹的声音。他知道剑开怀里护着个人,却没想到竟是秦浮生。秦浮生这人的人品,咳咳,娃娃脸毕竟嫩点,他认为,是不错的。所以如今秦浮生被剑开搂在怀里,于他而言,只能是剑开截了怀王的来使,对怀王不恭的同时,还打算把来使一起解决了。
对对对,他认为,秦浮生是奉怀王之命,来跟剑开谈些什么的。而谈不拢,剑开就劫持了秦浮生,打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