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人,落竹也就算了,叫阿碧收拾了东西,上了慕公子的船。
像慕公子这样的熟客,落竹是不屑屈意承欢的。他说话其实刻薄得很,可偏偏大家伙都犯贱,爱到他这里讨没趣。两人泛舟西湖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慕公子把上等的明前龙井奉上,落竹懒洋洋接过来,品了一口,问站在船头的阿碧:“有莲蓬么?”
阿碧仔细看了看,回过头,摇摇。落竹斜了一眼慕公子,说:“叫你的人弄点莲蓬来,这时候的莲子是不是正好吃?”
慕公子也不知道,但落竹开了口,无论如何都要弄来。他家里本就是做水上生意的,因此仆从水性极好。一声令下,几个仆从立即潜入湖底。落竹看得有趣,丢了茶杯趴在船头好看个仔细。他这样的姿势,让慕公子想起昨夜两人颠鸾倒凤的时候那人的销/魂之处。他情不自禁走到落竹身边,手顺着那人的腰线一路摸上去,轻声道:“落竹……”
阿碧斜了这位公子一眼,装自己啥也不知道,跑船尾去了。
落竹打落他的手,淡淡道:“走开。”
“落竹……”慕公子凑上去咬他的耳垂,“我们进去,好不好?”
“不好。”落竹喘了一下,躲开他的唇,“公子睡我要给钱的,带我出来是一份,睡我又是另一份。公子的老子给多少零花,够公子败的?”
慕公子一时窘迫,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向来颇有微词,拴不住儿子的腿就只能釜底抽薪。慕公子财力有限,以前十天半月就来一趟胭脂榭,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才来一回。落竹心里通透,对他自然没那么尽心,这一次要不是惦记着西湖的莲蓬,怎么肯跟他出来。昨夜慕公子不知节制,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今天还蹬鼻子上脸,落竹可不肯再给他面子。
当下站起身,看都不看慕公子一眼,往船尾走去。阿碧感觉到船身晃动,转头就见落竹臭着脸朝自己这里走,刚要问怎么了,就见慕公子一个猛虎扑兔把落竹扑在船上。落竹被他一口咬在脖子上,几乎气结,双手被制住,外衣扒了一半。可那个傻乎乎的阿碧还端端正正坐在船头,一脸无辜看着自己。他气急败坏,吼道:“愣着干什么!救我啊!”
阿碧这才反应过来,咳了两声,扯开嗓子,下一刻,那公鸭嗓就在西湖上传开了。
“救——命——啊——”
落竹觉得今天自己肯定要给人白嫖一回了。
怀王在江南有个朋友,知道他要从边关回京城,就力邀他到江南赏赏花看看树。怀王这辈子还没来过江南,也就欣然答应了。却没想到朋友动机不纯,怀王到江南没几天就安排他去了趟胭脂榭,今天更是把人拐到西湖上,满心想着介绍哪位漂亮姑娘给这位向来没什么桃色事件的王爷过过瘾。阿碧的叫声传来时他们的船正与慕家擦肩而过,怀王也不过一抬眼,就看见了船尾叫唤的阿碧,再仔细一瞧,嚯,落竹衣服被褪到腰际,正趴在那翻白眼。
怀王的朋友也不厚道,趁怀王还没拿定主意管不管,先叫唤起来:“哎呀,这不是落竹公子!”
怀王这下没法装看不见了,对身后的荀沃摆摆手,说:“你去管管这事。”
阿碧眼尖,荀沃轻功踏水过来时候更中气十足大叫“好汉救命”,荀沃何曾被人如此称呼,当下也觉得自己真是好汉一枚,该出手时就出手,三下五除二把慕公子扔到一边,对着旁边帮忙的慕府下人几拳几脚搞定。阿碧跑过去扶起落竹,被落竹狠狠瞪了一眼,低叱:“叫唤得我脑仁疼。”
慕公子被荀沃一拳打在眼眶,整个人飞出去,半晌才回过神。睁开眼,落竹边拽着衣服边挑着眉梢望向自己,他一时悲愤,失声道:“落竹,我以前对你这般好,难道还不如几锭金子?”
落竹把腰带系好,款款走到慕公子身边,淡淡道:“你若是肯多给我几锭金子,对我不好都无所谓。”
怀王一步踏上船,把这句话听了个完整。那一夜温存的好,被这短短一句话洗刷得干干净净,只觉得那让自己流连的一颦一笑都是糟蹋了如此美的一双唇。落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着他甚至有几分欣喜。毕竟堂堂怀王,可比船王值钱多了。他目光流转,片刻之间,无奈遗憾痛心种种感情蕴于眼中,颤声道:“爷别误会,公子这是一时迷了心窍……”
“落竹。”怀王打断他,“包你出来,要多少钱?”
落竹愣了一下,像是犹豫般把目光转向一旁。阿碧赶忙报出一个数字,荀沃暗自吐吐舌头,感叹这位公子价码可真是高。可怀王也不过迟疑片刻,便道:“三日后我会返回京城,届时你随我回去。三个月内,我包了你,就按这个价钱。”
荀沃大惊失色,低声劝:“王爷三思啊,这么多钱,够他在京城买套房子再娶上三房小妾了!”
“对啊,爷可要三思,三个月时间不短,况且,按规矩,您要先付一半定金。”此话一出,荀沃的脸更白了。
“落竹,你不是只认钱么?”怀王冷笑,“银票明天我会派人送到胭脂榭,要不要随我去京城,你自己考虑吧。”
“笑话,若王爷果真能如期把银票送到,我又为何不同王爷走这一趟?”落竹笑道,“还望爷临行那刻,别忘了胭脂榭里的落竹。”
直到晚上提笔书写给那人的信时,怀王才仔细反省自己白日的举动。当时一冲动说出要带落竹去京城的话,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见到那人了吧。所以当日光下,落竹扬着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嘴角讥笑时,自己才格外觉得无法忍受。
明明那个人温柔宽容,无论对谁,都未曾用过讥讽这一种表情。
所以就忍不住了,要把那个人给带回来,好好整治整治?怀王叹息,这个理由还是太牵强了,莫若就承认了吧,只是因为一模一样的唇,当自己吻着落竹的时候,能够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在吻着那一个人。
所以就冲动了,就乱花钱了。
自从落竹要去京城的消息在胭脂榭传开,他的桃花小居就见天有人。刚回来那天落絮抱着他哭了一顿,仿佛他这一趟是上刑场。后来不醉不归公子结伴而来,嘱咐他小心行事。话说到一半,榭主无欺来了,两人赶忙躲起来。无欺来照样是嘱咐,可正经话说了没几句旁敲侧击着叫落竹去京城帮自己打听以前的相好。不醉不归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站出来把人扛走。接着落梅来了,给了他一炉香,说什么有危险的时候点燃了就得。落竹好不容易把落梅送走,没清闲多一会儿,阿碧甩着半死不活的眼角道:“桃夭老板和落虞公子来了。”
落竹坐在椅子上把茶杯重重一放,对着走进来的俩人就吼:“我行李还没收拾呢你们能不能过会儿再来啊!”
落虞和桃夭对视一眼,道:“我们俩来一趟,比你带一车金子都管用。”
落竹无奈,叫他们落座,道:“二位大神不是也打算给我一炉香吧?”
桃夭一愣,道:“落梅把他那炉香给你了?他可真是大方。”他看一眼落虞,道,“说实话,这个怀王跟你也不过见过一回,甚至不是熟客……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他昨儿个不是叫人把银票送来了?我也没机会考虑了。”落竹满不在乎,“况且三个月而已,又能如何?”
落虞安慰般看了桃夭一眼,道:“无妨,我们俩帮你查过,怀王这人自律是出了名的,别说男人,他连女人都不玩。况且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你该比我们都清楚。”
落竹忍不住一笑,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那天晚上欲求不满一样,原来是压抑太久。”
落虞耸耸肩,表示这人没救了。桃夭也翻个白眼,说:“我跟落虞在江湖上朝堂间也是有些关系的,昨儿晚上商量着给你列了个清单,万一这个怀王对你不好,你也别忍着,去这些地方,报你的名字,自然有人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落竹接过清单,草草看了一眼,赞叹:“可真是厉害!”
落虞瞪了他一眼,说:“我还是要说你,钱这东西是赚不完的,何苦为了那些委屈自己,别的不说,你就算再能吃,桃夭也养得起你。”
“对,落虞能再养你这样的十个!”桃夭赶忙接口。落竹忍不住笑,落虞和桃夭止不住也笑了。三个人又说了些别的,落虞和桃夭便告辞。
到第四天上午,怀王果然亲自来接。
小施心机
小施心机 落竹这人其实很是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他自己混到这个份上,已然是胭脂榭第一摇钱树,甭管往后会不会色衰爱弛,他都是一辈子富贵享用不尽。叫怀王到胭脂榭来接,也不过是争一口气。谁叫这位王爷当时态度倨傲,叫落竹深深感到受了委屈。
可王爷既然真的亲自来了,也就罢了。他上了怀王的马车,颠簸一日,到晚上在驿站落脚,却不见了怀王的身影。不仅如此,队伍仿佛少了一半。落竹白日在马车里看书,对外头一无所知,晚上下了马车也晚了。他咬咬牙,叫阿碧把荀沃叫过来,问道:“你们王爷呢?”
荀沃是老实人,也不懂拐弯抹角,道:“京城有急事,王爷先走一步。”
“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接了公子,急匆匆就走了。”荀沃扁扁嘴,“本来昨儿个就该走,不是说好了今天来接您么,就拖到今天了。”
落竹挑挑嘴角,眼睛里却看不出几分笑意,淡淡道:“咱们到京城,还要几日?”
“快马加鞭,只需两日。”
“还是马车舒服。”落竹看着荀沃笑道,“劳烦大人相陪了。”
路上足足走了七日,到了京城怀王府。怀王是先皇同母弟弟,先皇即位之初,也不过四岁,可谓是先皇一手带大。先皇天命之年早逝,留下一位六岁的皇子,遗诏唯一的弟弟与首辅魏明德共同辅政。怀王弱冠之年便自请戍守边关,多年来深得先皇信赖。魏明德的父亲是先皇的老师,他自己更是与先皇情同手足,
先皇托孤于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奇怪,可同时托孤这两人,就让人有些不解了。
魏明德与怀王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回怀王之所以从边关回来,全是因为自己侄子一份密函,言道魏明德有谋反之心。他大惊失色之余,将边关事务交给自己的副手,急匆匆往回赶。可路走了一半,另一份密函又来了。
侄子继位三年,可性子没变,还是个贪玩孩童。他刚刚临摹大家字帖,上一个字还是颜体,下一个已经该做行书,旁人是模仿不来的。因此怀王连告诉自己这封密函是伪造自魏明德之手都不成,在驿站里憋屈了一夜,改道,江南。
只因密函上说,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捕风捉影,误会了魏首辅。首辅的确责骂皇帝不好好读书愧对祖宗,不如不做这个皇帝,可人家也一样用一个白玉老虎哄了皇帝陛下高兴,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怀王久不接触朝政,回京之后也不过用了几天,就把一切都捡了起来。魏明德这人算不得什么好东西,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哪一件他没做过。可就是如此,怀王动不得。先皇在位时给了这个人太多的信任和权力,哪怕知道自己的弟弟对此人印象奇差,也还是努力调解。先皇驾崩,朝局不稳,边关突厥来犯,怀王二话没说,带兵去了。
可当时被人赞颂的壮举却后患无穷,朝堂上魏明德扎根太深,明明两位辅政,怀王在朝政上却插不进手,偶尔办件事,没人为难都要感慨好久。他也渐渐不回京城,这一次要不是侄子诉苦,说不定要到中秋节才应付般回来一趟。
说远了。
高门大院落竹见得多了,路上阿碧问起王府什么样子,他们还好好猜测了半天。没想到,他们根本没资格走正门。荀沃一脸理所当然,领着他们从侧门进去,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笑意盈盈,看着荀沃道:“久违了。”
荀沃见了他明显兴奋起来,走过去拍拍肩膀,道:“久违了兄弟!”又转身指指落竹,道,“这就是王爷从江南带回的落竹公子。”
男人目光中有一丝复杂的东西一闪过去,走上来略弓身道:“公子好,我名为季一长,是京城王府的总管。”
落竹还礼:“总管好,我是落竹。”
“落竹公子舟车劳顿,想来必定很累,不如到屋中休息一阵,明日我带公子熟悉王府。”季一长说完看看荀沃,荀沃点点头。
“如此,有劳总管。”
第二日收拾妥当,季总管便到门前敲门。
阿碧开了门,领着季一长进来。对于这位落竹公子,季一长是很有些成见的,他再怎么脑子活络,终究是个文人,平时走到花街柳巷都恪守自律,眼角都不带抖一抖。屋子里这位,不仅是妓,还是男妓,他是怎么看怎么不待见。
可也因为他是文人,给落竹穿小鞋的事他不屑做,何况这位是王爷带回来的人,所以他抱定主意,对这位公子,保持距离。
进了屋子,便见落竹立于窗前。落竹个子倒是适中的,可因为瘦,人就显得长。着月白长衫,季一长只觉得平生这是第一回,明白何谓“玉立”二字。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落竹回过头,洒然一笑,道:“有劳总管大人了。”
“不敢。”季一长揖道。
落竹给阿碧使个眼色,阿碧赶忙奉上一个红布盒子。季一长一见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拒绝,落竹一见打开盒子,双手奉到季一长面前:“听闻总管惊采绝艳,碰巧,我这里有个浊物。当年去歙州时偶然得到了一方砚台,多年来也未曾有人知晓其中奥妙,想叫总管大人替我看一看,不知总管可愿赏脸。”
话说到如此,季一长只得道:“才疏学浅,若看不出其中妙处,公子见笑了。”
落竹摇摇头,把砚台取出,放在桌上。两人一同坐下,季一长拿着砚台端详半天,又捣鼓了几下。这砚台并不像一般的砚,通体全黑,而是仿佛谁抓了一把金粉,对着这砚台撒了下去。黑色的砚身中夹杂着星子般的金色,对着光,更为明显。季一长不说惊采绝艳,也算博学多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