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毁坏田地,被人暴打,死在当场。傅家阿公给儿子伸冤,案子还没审,人也不明不白死了。其时阿婆的媳妇身怀六甲,两个女人家破人亡,只能勉强避祸上山,在这山里贫瘠之地开两亩荒地,维持生计。
阿婆一听云柯是来帮他们伸冤的,非但不高兴,反倒迈着小脚躲进屋子里。落竹陪云柯在门口劝了半天,阿婆的媳妇才来开门,叫他们进去。屋子里破破烂烂,竟然连张床都没有,最好的物什竟然是一只汲水的瓦罐。媳妇抱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边安慰一边道:“大人,不管您是为名为利,我们平民百姓,陪不起。看您行动不便,就不留您坐了,家中也实在没有您坐的地方。”
云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不由道:“我乃都察院左都御史,从二品官员,可以帮你们伸冤,为何你们不要?”
媳妇不说话,只是哄着孩子。婆婆从屋子外头提进一桶水,那水桶木头边烂透了,她手一抖,木桶断裂开,水洒了一地。阿婆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在地上。媳妇惊得大叫一声,云柯也急得一颤,还是落竹离得近,扑过去扶住阿婆,道:“可摔着了?”
阿婆摇摇头,衣服湿了大半,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知什么时候眼睛一闭,可怜我这媳妇还有没长大的小孙子。”
落竹扶起阿婆,看着老人家佝偻的腰微颤的腿,她身上这身衣服脏得看不出原色,不知她有没有什么可换。若是没有,如今入秋天气凉,她该怎么办呢?
恍惚间,想起当年家徒四壁,娘亲在床上无药可吃,一边疼得呻吟一边流泪,喊着自己不能死,死了,这六岁的孩儿可怎么办。
“阿婆,大姐。”落竹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肯告,民不与官斗,你们已经如此,再告下去,便是赢了也没什么用处。若是不赢,只怕命都没了。”
他这话,说给傅家婆媳俩听,也说给云柯。平民百姓的苦,高高在上的云少爷永远不会真正懂得。他顿了顿,对抱着孩子的媳妇道:“大姐,我如今就住在这山上,走一段路,有个宅子。我虽然也是平民百姓一个,却也认识几个人,谁也不敢随便动我。你们要是不嫌弃,回去之后我叫人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不……”
落竹打断傅家媳妇的拒绝:“大姐,咱们大人吃什么苦都受得了,可不能苦了孩子。”他看看傅家媳妇怀里不哭不闹的孩儿,“我听人说,这时候的孩子最是调皮,可你这样抱着他,他不哭不闹,脸色腊黄……我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大姐若是真爱孩儿,何妨为他低头。”
傅家媳妇脸色松动,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半晌,静静落下泪来。
过了不久,阿碧叫人抬着轿子来了。云柯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乖乖上了轿,落竹当着傅家婆媳的面吩咐了阿碧一番,也钻进轿子里。轿子宽敞,做两个人也不嫌挤。云柯除了鞋袜,把阿碧带来的冰袋绑在腿上,轻轻叹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不肯伸冤。”
“老百姓活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公理呢?”落竹冷笑,“有冤不敢申,有话不敢言,守着两亩薄田尚且战战兢兢。百姓如此如履薄冰,却不知道是哪个太平盛世。”
云柯无言以对,半晌,道:“可我不甘心,她们婆媳如此悲惨,不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我不甘心!”
“又没让你不管这事。”落竹道,“这是以退为进。今儿个给她们送东西,明儿个就能把她们接宅子里住,你多往这里跑几回,慢慢她们思想就会松动。欲速则不达,以情动人啊。”
云柯又一次,在落竹的处世哲学前惊掉了下巴。
果然,送了两回东西,傅家婆媳都收下了。左右离得近,落竹去了几趟,没废多少口舌,把傅家婆媳接到自己宅子里。傅家婆媳搬来那天,恰巧怀王上山看他,听他说了始末,绷着脸想了半天,道:“这件事你别再掺和了,官场复杂,免得把你绕进去。”
落竹知道他这是护着自己,心里到底是高兴,再加上小别胜新婚,晚上很是缠绵通宵。
怀王上了山,就把公事都放下了,一心一意跟落竹在一起。白日到小院看看孩子们读书,又或者跟落竹到山上转转听听鸟叫。三个月的时限还剩不到一个月,怀王每次想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畅,有次回府的路上小心翼翼问他,能不能多留一段日子。落竹心情好,有心捉弄他,便叫他加倍给钱自己才肯多留。没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银票整整齐齐码在床头。
落竹把银票搂在胸前一脸享受揉了半晌,然后冲着怀王扑了过去。
第二天阿碧收拾银票的时候在上面发现不明液体,随口问了一句,却把怀王和落竹双双呛得咳嗽不止。
日子不会总这么一帆风顺的。
傅家还是被云柯,或者说被落竹感动,同意上告。云柯本来只打算真相大白,怀王却把卷宗拿过来,粗略看了一遍,道:“黄维和这回必死。”
傅家的诉状经了怀王的手,就变得杀气腾腾,云柯又从怀王处掌握黄维和贪污枉法等诸多罪证,打算一举将此人扳倒。魏明德手下有几员猛将,黄维和便是其中之一,可想而知黄维和一旦倒台,对魏明德将是多大的打击。
案子交到大理寺,大理寺丞杜长生非常重视,可惜,杜长生是魏明德义子。怀王再不能优哉游哉在山上过舒坦日子,这就定下行程,返回京里。如今京中风雨飘摇,他很不愿意落竹跟他回去搅和浑水,好在落竹也丝毫没提这件事。怀王也就安心,由着下人给自己收拾东西,第二日一早动身。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下午。
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京里来了人,怀王在另个小院里与他密谈。傅家婆媳早就搬出去了,她们的案子正告着,与怀王走得近了对谁都不好。落竹本还想给她们整修整修房子,也被怀王拦下。他对这案子十拿九稳,安慰落竹只要叫婆媳俩再吃几天苦,案子结了就给她们座新房子。落竹去学堂转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却与阿碧碰个正着。
这里的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怀王喜欢吃,落竹就叫厨娘做些给怀王带走。他遣了阿碧去取,约莫着阿碧早该回去了,没成想在这里碰上。他叫了阿碧一声,那家伙却一脸凝重,满腹心事。他又连着喊了两声,阿碧才听见。回过头,看见是他,竟然嘴唇颤动,唤他:“主子……”
咱家阿碧是个乐天派,不遇见大事不皱眉。落竹见他这样,赶紧问:“谁欺负你了?”
阿碧摇头。
“跟人赌钱又输光了?”
还是摇头,但是同时扁嘴,像是要哭。
“总不会跟哪家漂亮女孩子套近乎,叫人家嫌弃了吧。”落竹笑得没心没肺。
阿碧“哇”地一声哭出来,当然,只有一声。他憋住了,咬着自己袖子,半晌,道:“主子,我想给怀王的点心里下泻药!”
“啊?”落竹愣了。
“我……我讨厌他。”阿碧跺脚,“我简直恨不得上去打死他!”
“他怎么你了?”落竹大惊。
阿碧一边流眼泪,一边骂。落竹看他这样癫癫狂狂,也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于是上前猛地拉了他一把,道:“咱们回房说。”
王小生正在房里收拾怀王第二天要带的东西,见落竹拉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阿碧进来,吓得不知该怎么好。落竹一指门外,道:“你出去,没我允许,谁也不准进,你家王爷也一样。”
王小生应了一声,担忧地望着阿碧,出去了。落竹见他关上门,拉着阿碧坐下,道:“怎么了?”
“我刚刚,去厨房,厨娘还没做好,我就在屋檐底下逗她的女儿玩。”阿碧抽抽嗒嗒,“王爷这次上山带上来一个小厮,叫刘贵,是王小生的表弟,平时就很跋扈。他到厨房找吃的,找不着,就叫厨娘给他做。厨娘说她正给王爷做点心,腾不开手,叫他等等。他很是恼怒,说……”
落竹问:“说什么了?”
“他说你再怎么讨好王爷,你在王爷心里始终是个替身。”阿碧说。
“替身?”落竹心下一沉,“我是谁的替身?”
“厨娘想来,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劝刘贵少说几句,刘贵还蹬鼻子上脸,嚷开了。”阿碧道,“他说,这府里没有一个不知道的,王爷跟云柯公子从小一起长大,他整颗心都给了云柯公子,为云柯公子,连王妃都不娶,被先皇绑在柱子上打都不改口。只是云柯公子没这个意思,王爷就一直不敢叫他知道。后来去江南,看见你长得像他,这才把你带回来。他说……他说了很多腌臜话……”
“他是不是说,我一个男妓,竟然妄想跟云柯公子相比,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是不是还说,我做得再多,在怀王眼里也不过是笑话,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消遣,是他付了钱,带回来的玩物?”落竹闭上眼,“我说呢,这王府里的人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原来是为这个。”
但是他不难过,他反倒有种恍然大悟的快感。
因为他难过的是另一件事。
他为之纠结辗转、欣喜感伤的感情,原来是一场笑话。
皇帝说得不假,自己的嘴巴跟云柯很像,所以自己问怀王的时候,他才顾左右而言他。他说的情话那么动人,为什么不对云柯试一试呢?连自己这种老手都怦然心动,云柯更加不在话下吧。何必又要跟自己拜堂成亲呢,自己叫落竹,不叫云柯,菩萨一双慧眼,可不会像他一样,把两个人搞错啊。
给自己的拥抱亲吻,原来都是寄存在自己这里的。怪不得,在床上他喜欢遮住自己的眼睛,亲吻自己的嘴巴。并不是这样有情趣,实在是,除了那张一模一样的嘴,别的地方都如此丑陋不堪。
是个属于男妓的肮脏身体。
这个宅子,还有满山的漂亮风景,所有关于隐居不问世事的诺言,还有保护,都不是自己的。
落竹想,他要的不多,就是一份在乎而已,如今得不到了,要另寻别处才行。
因为这里的主子不肯给,下人们明明知道,却一个个都不说透,等着看自己笑话。
为什么凭什么?
就凭自己是个不知轻重的男妓?
可自己也是人,想叫人关心呵护,放在心尖上,有错么?
阿碧说了这些就后悔了,他是气不过,可万万没想到,落竹竟是这样的反应。他几乎想求着落竹哭一声,不要这样皮笑肉不笑,好像自己要了他的命一样。
刚要出声劝他,却听得外头怀王叫:“落竹,你在里头做什么?”
阿碧看着落竹的身子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这个人站起身,静静走到门边拉开门。怀王站在门外,见他拉开门,笑道:“听王小生说阿碧哭了?”
落竹点点头,神色却很是冷淡,拉过阿碧对王小生道:“你有个表弟叫刘贵?他欺负我家阿碧,你自己看着办。”
王小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保证定要给阿碧出气。落竹摆摆手,对怀王道:“没事儿,你进来吧,点心给你拿回来了,还热的。”
怀王进了门,落竹却反手把门关上了。
怀王抓起一个点心,刚要往嘴里填,便听落竹轻笑道:“这上头涂了泻药,你敢吃么?”
怀王一口吞进去,嚼了几下,道:“你舍不得我走可以直说,干嘛用这种法子留我?”
他边说边笑,如此得意畅快。落竹走过去,捧着他的脸把他嘴里的点心渣子糊了自己一嘴。各自咽下去,还嫌不够,抱在一起继续吻。舌头缠着舌头,嘴唇啃着嘴唇,动情之时,怀王忽然起身,把落竹压在桌上。
“要把这些天的都补上?”怀王问。
落竹的腿勾住怀王,一把拉下他的外衣:“我怕你找别人呀。”
“谁会比你好?”怀王一挺身,贯穿落竹。
落竹只觉得一根大桩子不停在自己身体里捅来捅去,过往的快乐竟然全没了,只剩下难受和痛。痛到极点还是笑,伸出手抚摸怀王汗湿的鬓发:“云柯不就比我好么?”
怀王一顿,偏头咬住他的手指:“别瞎说。”
“我说真的……啊……怀王,你心里头想得是他吧……我怎么给忘了,你头一回……头一回睡我的时候,喊了云柯的名字来着……你捂着我的眼睛,专门亲我的嘴……我含着你那地方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舒服?”落竹边说边笑,边痛得大叫,“你可……啊!你可真是世间第一痴情种子!怀王这么龙精虎猛,云柯……哈,云柯公子可受不了……”
怀王把他的手按在桌子上,目光渐渐变冷:“谁跟你说的?”
“老天爷跟我说的!”怀王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猛,几乎着意要撕裂他一般,于是落竹便叫得更加快意,“他看不下去了,要叫我知道,自己叫人骗得多彻底!啊……怀王……怀王……难为你,跟我拜堂……难为你,啊,花大价钱买了这宅子……我……我……”
落竹一双眼睛通红,逼视着怀王。怀王忽然觉得,自己不敢直视这样一双眼睛。他把落竹的双手拉高,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使劲压住他的眼睛。落竹面前只有一篇黑暗,还有黑暗里那无尽的痛楚。他深深喘了口气,忍过那一波痛楚,猛地用力。
怀王只觉得下/身被狠狠一夹,然后,一泻千里。
“哈哈……哈哈哈……”落竹至此,笑得最为畅快,“这么快,怀王,你已经不行了么?”
王小生带阿碧走出没几步,阿碧就不再往下走了。他了解落竹,知道那样的平静是不正常的,他的主子睚眦必报,从来不留隔夜仇。王小生得了落竹的吩咐要给他出气,拉着他不叫他走,非要大义灭亲。阿碧怒了,猛地一推,自己往回跑。
跑到屋前正听得里头震天声响,他考虑都没考虑,推门而入。自家主子委顿在地上,桌子倒了,茶碗碎了一地,茶壶也碎了,一壶茶水都扣在主子头上。最重要的是,实挺挺的木头桌子,也压在落竹身上。
阿碧大叫一声,赶紧去扶,却被盛怒中的怀王推了一把,撞在门上。落竹头发全湿了,从桌子底下抬起头,张张嘴,像是要喊他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