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他们要保佑我,就一定得保佑你。他们就算不保佑你,有我保佑你呢。”
“我这么过也挺好的,我有钱,想要什么都能买来,你为什么来招惹我呢!”落竹用力捶打着怀王,“你要是耍我的怎么办?你不能耍我啊……你说了的,你跟菩萨保证了的,白首不弃,是你说的啊……”
“是我说的。”怀王任他捶打自己,“我不会放开你,落竹,绝对不会。”
落竹这样边哭边说,不一会儿,自己累了,便借着酒劲沉沉睡去。怀王跪在祠堂坚硬的地面上,一直跪到双腿发麻。他想,自己其实是喜欢落竹的,这个人牙尖嘴利生性刻薄,但是,他也有很多可爱之处。
自己是喜欢他的。
只要这样下去,每天都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喜欢,总有一天,会超过那个人。
所以,自己没有骗他。
街市巧遇
街市巧遇 又在山里呆了一日,便动身回到京城。季一长自从卸任王府管家,行踪就有点诡秘,每回他出现,就必定有事发生。当落竹下了马车,看到季一长候在门口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因为他竟然在对自己笑。
落竹被他笑得牙根子疼。
那也不能拦着不叫人家笑了,落竹只能赶紧往屋里走。怀王也舟车劳顿,可换下衣服,却跟季一长进了书房。落竹从山里移了几株花,赶紧指挥人种在院子里,待工程完毕,怀王也回来了。
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是有好事。落竹从不过问他背地里谋划些什么,他也不叫落竹知道,这次更不例外。
过了几天,落竹偶然算算日子,三月之期正经过了一半。那一日在别人的祖宗祠堂里拜的天地,两人偶尔提起,都觉得彼此傻乎乎的可笑。喝醉了酒,跑到人家祖宗面前,说什么要成亲的话,还是两个大男人。所以这件事,也不过他们两人知道,从未对人提起过。
怀王跑到山里呆了几天,可把小皇帝想得够呛,留他在宫里住了好些天。落竹独守空闺,可真是自在安然,巴不得怀王多在宫里过几天,自己睡这一张大床一觉到天亮。
如今还剩一个半月就要回胭脂榭,落竹心里算计着,该给榭里报个信,便带阿碧出了府。顺着十字街走到岔口,右转,远远地便能看见商铺林立。阿碧指着远处,兴奋道:“快过中元节了,集市热闹着呢。”
“京城这边过中元节的习俗,同江南是一样的?”落竹问。
“这我哪知道呢,我也是头一回来京城。”阿碧道,“不过差不了多少吧。”
他们往那边走了几步,便分道扬镳。阿碧难得出府到大赌坊赌几次,落竹不拦他,反倒慷慨解囊。阿碧这烂赌的毛病就是他惯出来的。跟屁虫走了,落竹也不着急,晃晃悠悠找到一家书画斋,报上自己名字,店主恭恭敬敬迎出来。他写有书信一封,详述自己近况,又有若干故事拜托桃夭留意。把书信交给店主,店主重之又重,表示必定尽快转交到桃夭老板手中。
这家书画斋不大,前些年名不见经传,去年却在一年一度的书画大会上博得头彩。落竹本来还疑惑,后来看到桃夭交给自己的名单,反倒不奇怪了。
跟桃夭这人扯上关系,多半不简单。
他喝了店主几杯茶便起身告辞,店主还要留他吃午饭,他嫌麻烦,给拒绝了。出了店门,仍旧是热闹店铺。小商小贩。他沿着未走的路一路逛下去,却见前面围了许多人,吵吵闹闹不知道干些什么。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看热闹,自然挤了过去。
只见一个肌肉大汉拽着一个小孩的胳膊,凶神恶煞叫他掏钱。那小孩吓得浑身打哆嗦,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却还强忍着不哭,只是无助地看着旁边围观的人群,像是指望谁来帮帮他。
落竹的手护上自己钱袋,免得被人掏走,嘴上问一旁的中年男人:“大哥,这是怎么了?”
那中年男人被落竹这样叫,只觉得无比受用,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谁家孩子这么淘气,叫人家打把势,也不给人家钱,人家拼死拼活胸口碎大石,难不成白给你逗乐的?”
“不给钱?”落竹讽道,“这卖艺的也奇怪,一个小孩子,不去理他便罢,还真听了他的,表演给他看。一个小孩子,口袋里能装着多少钱。”
中年男人抚掌道:“你看那孩子的穿着打扮,倒也真像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说他没钱,他家里人总有钱吧。可这一会儿,卖艺的说要带着他去他家里要,他也不干,要他给钱,他也没钱,你说,还能咋办?”
“他们家大人呢?”落竹伸长了脖子张望,不自觉帮着张罗,“这孩子是谁带来的?”
一个孩子,当然不会是自己逛街市,八成是跟家人走丢了。落竹一片好心,却不想那孩子眨巴着满是泪花的眼睛,看了他半晌,忽然喊道:
“叔叔,救我——”
落竹左右看看,却发现左右都看着自己。他立即垂头,默念“一定是我听错了”往人群外头钻,可刚刚跟他说得投机的中年男人一把拦住他道:“原来你贼喊捉贼!”
“你才是贼呢!”落竹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叔叔……”那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双手伸直,仿佛要他抱,“叔叔,他们欺负我!”
“别乱叫!”落竹伸出食指指着小孩吼,“这是谁家小孩,怎么随便认亲戚!”
“叔叔,你荷包里明明有钱,为什么不管我!”小孩哭得更大声,“我回去不告诉爹爹娘亲,你救救我!”
落竹恨不得钻进地缝,那边已经过来一个虬髯大汉,居高临下盯着他道:“你是这孩子的叔叔?”
“我不是……”落竹虚弱地辩解。
“这孩子让我们兄弟连碎三块大石,总共是二十两银子,快给钱,否则,抓了你一起见官!”大汉说话就上来抓他手腕。
落竹跳到一旁,眼下敌众我寡,好汉不吃眼前亏,区区二十两银子……他几番心理战斗,一跺脚,道:“好汉,我真的不认识这孩子,不过二十两银子,我不是掏不起。全当解个围……”
他边说边掏钱,话还没说完,被大汉一把把银子夺去。收了钱,自然没热闹看了,众人渐渐散去,好汉的卖艺摊子继续摆着。落竹满脸悲愤看着那不紧不慢擦去眼泪的小孩,转身,愤愤而去。
再也没了逛街的兴致,一路疾行,也不知走了多远,回头怒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小孩一脸憋屈:“你是我叔叔,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你放屁!”落竹骂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咱俩都有数,趁我打你之前赶快消失,否则别怪我以大欺小!”
那小孩一点也不怕,昂首挺胸道:“那我也不瞒你,我今天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如今迷路了。只要你把我送回家,别说二十两银子,二百两都能给你。”
落竹眯着眼,开始挽袖子。
“我没骗你,我真的很有钱!”小孩有点怕了,“我姓南!”
“我还姓北呢!”落竹高举起拳头,小孩吓得一下蹲在地上,紧紧护住头。
可那结结实实的一下却半天没落下来。
小孩抬起头,只见落竹抚着自己的手指,眯缝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没多久,问:“南可是皇姓,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小孩点头。
这么说来,这孩子铁定是个皇亲国戚,说不定是哪个王爷的孩子。先帝有那么几个兄弟,被怀王和魏明德联手赶到封地,说是王,也跟软禁差不多,没有圣旨诏令,是不许随便进京的。这孩子竟然出现在集市上,还对着自己这个陌生人毫不避讳身份。
是哪个王爷如此嚣张,想造反?想篡位?
一定要告诉怀王。
落竹一笑,弯腰道:“那好啊,小贵人,我带你回家,你叫人多多赏赐我,如何?”
“自然没问题。”
“那你家住在?”
“我忘了。”
“……咳。”落竹缓了口气,道,“那我怎么带你去?”
小孩张张嘴,似乎有更好的办法,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吞了下去。落竹也不勉强他,他觉得这小孩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个惊天大阴谋,当务之急,就是不要打草惊蛇。
“不然,你带我在这集市转转吧,我的家人知道我走丢了,肯定回来找我的。我们就等他们来找我吧。”
不错,这小孩就是小皇帝。
他撒娇任性,叫怀王陪自己住了几宿,今日早朝后,却得知怀王竟然已经离宫,还留了信,叫他别宣自己个,宣了他也不来。他是皇帝,怀王明里宠他,魏明德暗地宠他,宫里自然是他的天下。他要溜出宫,多费些心眼,也不是做不到。可出了皇城,一路飞奔,越跑越不认识路,也不敢问人,竟然跑到东市来了。
东市货物琳琅满目,各色商贾皆有,连带着杂耍说书的也一应俱全。小皇帝玩得开心,完全忘记了寻找王府这回事。如今面对着落竹,鉴于二人根本不认识,小皇帝那微弱的自保意识升腾上来。他想,反正宫里人知道我不见了,也会出来找我的,若是我主动告诉他我要去怀王府,说不定他就会绑了我跟皇叔勒索。到时我个皇叔惹了麻烦,他更不愿意见我了。
所以说,孩子的逻辑,有时候是很奇怪的。
无论如何,落竹是接受了小皇帝的提议。可他实在是不愿意带着个不认识的孩子满街走,于是,他想起了上回听了怀王墙角的那间酒楼。
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 故地重游,想起那时怀王的语气,落竹还是有点牙痒,不自觉就绷紧肌肉,脚下也飞快。一旁的小孩跟不上,走几步便跑一下,后来干脆一鼓作气,跟上他,把白嫩嫩的小手塞进他手掌里。落竹一惊,低头看着跑得两颊绯红的孩子,扁嘴道:“你饿不饿?”
小皇帝拍拍肚子,肚子很给面子地叫唤了一声。
他们挑了一张桌子坐下,落竹招呼过小二,叫他把招牌菜报了一遍,然后问小皇帝:“想吃啥?不过说好了啊,等会儿你家里人来了,饭钱叫他们双倍给我。”
小皇帝翻个白眼,仰头道:“把你刚刚说的那些,都上来吧。”
小二觉得他肯定是在开玩笑,把目光投向了落竹,没想到落竹一脸不在意,翘着二郎腿往楼下看。他咽了口唾沫,心想今儿个不是遇见财主就是遇见傻子了。
两个人,十二道菜,算算银子,没个五十两下不来啊!
那位公子扁扁的荷包里,莫非装着银票?
当然没装银票,实际上,落竹的荷包里也就十两银子。他之所以敢答应,也不过是想着等会儿这孩子的家人就找来了,到时候自然有人付钱。况且,这又不是自家孩子,何必教他勤劳节俭的美德,如此飞扬跋扈,惯坏了他,叫他以后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才好。
他这么想,小皇帝当然也不念他的好。这位是九五之尊,哪怕年纪小点,可身边没一个人对他不好,他觉得,自己就该享受,就该一顿饭吃上十几个菜一大堆人围着伺候。此时此刻坐在这人来人往的酒楼里,自己摆弄着筷子,对他而言,反倒是新奇的体验。
两人对坐,总不能干瞪眼。落竹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伸长手给小皇帝倒了一杯,问道:“你叫什么?”
小皇帝愣了一下,还从没人问他名字,于是他很高兴,回答:“我叫攸。”
“咋写的?”
小皇帝沾着水,在桌子上写了这个字。
“性命攸关的‘攸’?”落竹皱眉,“你家里人咋想的。”
小皇帝被问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也有点委屈。
对啊父皇,你咋想的?
“我说,你骗我的吧?”落竹说,“你根本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是自己跑的吧?”
“哎?你怎么知道?”小皇帝很吃惊。
“像你这样的身份,要真是跟家人一起出来,怎么也要坐马车坐轿子,哪有走散的机会?况且,他们不得好好看着你么,热闹都不看了,也得看着你啊。”说到这里,落竹又想起来,忍不住道,“以后你出来玩,记住了,干什么事之前问问多少钱,你给不给得起。”
小皇帝鼓起一张包子脸:“他们问我想不想看胸口碎大石,我说想,他们就砸。砸完了,问我想不想再看,我又说想……谁想到竟然要付钱的。”
落竹倒是明白,有杂耍的去王府唱堂会,从来都恨不得富贵人家多说几个好多喊几个再来,他们好霸占了这家的台子,往后有个长期买卖。这小家伙大概在家里喊习惯了,出来也这么喊,可不就让人抓着不放了?
“小少爷,你生活经验太少,得多磨练啊。这世间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今天要不是我,他们就敢把你卖了换钱,你信不信?”落竹悄悄抬高着自己,夸大着事实。
小皇帝回想那帮人凶神恶煞的表情,狠狠点头,表示坚信不疑。
“不过说起来,你跑出来是为了干什么?”落竹喝了口茶,问。
“找人。”说出这两个字,小皇帝竟然咬了咬牙。
“呦,仇人?”落竹打趣,“抢了你弹弓打了你的鸟?”
小皇帝斜他一眼,道:“他抢了我最爱的人。”
落竹笑得打跌,简直想俯冲到桌子底下:“真是十恶不赦啊!说说这人是谁,我帮你去烟花柳巷找找。”
“他叫落竹。”
“噗——”
云柯踏上最后一级,小二狗腿地跟在后头,一叠声说着吉祥话。这间酒楼有云柯表弟的份子,因此云柯有空,便到这里坐坐。这楼里有一种酒,名叫槐花酿,每年只能喝春夏两季,过了季就不香了。云柯今日无事,便独自到酒楼来,他最近总莫名有些心烦,需要酒来帮他摆脱这种情绪。
可一上楼,愣了。
窗边的座位上有一张大桌子,平常那里总是围坐着一堆人,今日那里很是清闲,只有两人。一个大人,还有一个孩子。当然,让云柯吃惊的,是那一大桌子菜。
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哪能吃得完?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浪费行为,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这两眼,又是一口凉气。
那大人是落竹,那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