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息，果真听到嗒嗒的脚步声，细细听去，似只有一人。
二楼楼梯入口处，出现一道人影，借着朦胧的月色，顾了了依稀能辨认出此人就是柳阡梦。
“怎么就他一人？”
“这种事他会想让更多人知道？”千面手嘲讽道。
顾了了默然，也是啊……
无论柳阡梦是否心中有鬼，这时候必不愿有人跟随在旁。
“小芳，是你么……小芳……”
柳阡梦轻声呼道。
他的声音带着丝微的沙哑，好似在无声地哭泣。
连顾了了都快要被这呼唤声所感动。
“小芳，我是梦郎啊……出来吧，小芳……”
小芳姑娘没有现身，顾了了掏出变声药，询问地看着楚千觞。
楚千觞凝眉，略略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见身后的千面手两眼一翻，随着扑通一声巨响，重重地摔了下去。
“面首不会是又吓晕过去了吧！？”顾了了双手捂住嘴巴，努力阻止想要大笑的冲动。
这时候委实笑不得，可一想到千面手上次吓晕过去的场景，就抑制不住想要大笑。
顾美人嘴角抽了抽，默然无语。
姬三芊翻了个白眼，似也很无语。
楚千觞一手扶着横梁，身子微微向下倾斜：“未必。”
这是什么意思，下一刻，答案便揭晓了。
柳阡梦也被那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是名男子时，面色沉了沉。
顾了了心中大呼遭了！
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千面手睁开眼，嘴角溢出一丝低吟：“梦郎……”
声音犹如空谷幽兰，清脆婉转。
房梁上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满脸黑线，梦郎……
那样的声音，即便是变声药也难以模仿得出来，可见……
面首被小芳姑娘附身了！？
下面发生的一系列场景简直令人崩溃，哪怕是对耽美同人有所侵染的顾了了也是勉强借着横梁的支撑才没有摔倒下去。
你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良久，最后一人搂着对方的脖子，一人箍着对方的腰么？
你见过一个粗壮的大男人说出来的话如同女子般羞涩难当，一个老男人做出来的事如同毛头小子般青涩不堪么？
你见过……两个男人当众上演激情戏么？
……
姬三芊杀气腾腾地站起身，还没开口说话便被楚千觞点住穴道。
“三儿，冷静一点，千面手不会有事的！”
姬三芊怒目相对，顾了了深表同情，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另一个人，还是一个老男人做出拥抱的动作，唔，如果换做是她的话……
大概会阉了那对奸夫淫夫吧！？
“梦郎，我好想你……”千面手一手搂着柳阡梦的脖子，一手抚着他的面庞，深情款款地道，“你变老了……”
这时候，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正常人会反手握住对方的，然后亲吻对方的鬓角，缓缓地呢喃：“是啊，你也老了……”
可是啊，柳阡梦面对的是千面手，不管怎么看，都无法说出“你也变老”这四个字。
小芳姑娘似也注意到了，哀怨地问道：“梦郎，我这样子很丑么？”
“不……”柳阡梦喉结动了动，很艰难地说道。
“梦郎，你吻吻我好不好？”小芳姑娘哀求道。
柳阡梦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一点一点地垂下头去。
卷二 十年心迹 第05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
柳阡梦垂着头，长发尽数挡住了他的面庞，看不清他的神情。
要亲到了么？要亲到了么？
顾了了伸长脖子努力想要看清。
“美人，亲到了没？亲到了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柳阡梦的后脑勺，顾了了摇着顾美人急急追问道。
顾美人：……
顾了了正聚精会神研究中时，忽然楚千觞一把拽住她说道：“小心！”
只见那柳阡梦不知从袖子中拿出什么，啪的一声贴在千面手的额上，而后千面手，也是小芳姑娘，抚着额头痛苦地尖叫起来。
顾了了被那凄厉的叫声激得颤抖，好在楚千觞及时拉住了她，才不至于失足摔下去。
“那、那是……”顾了了指着千面手额头上的纸条问道，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应当是咒符罢！”楚千觞缓缓道。
直接将咒符贴在额上，这是最有效的驱鬼之法，还在道观中时，顾了了听到一个道士这么说道。
贴于额上的咒符可将鬼怪驱逐或是吸附，当然，这还要看咒符的厉害程度。
道行越高的道士布下的咒符，杀伤力越强。
当时，顾了了向个小道士讨了几张咒符，原本是闹着玩的，那日将咒符掺入狗血中，没想到真能将小芳姑娘的魂魄驱逐出三姑娘的体内。
只是这一次，柳阡梦似乎下了重手。
想要让小芳姑娘魂飞魄散么？
“小芳啊，你安息吧！”柳阡梦拍了拍袖子，厌恶地踢了一脚昏迷过去的千面手，冷笑道。
顾了了双手握成拳头，很想下去给那个柳阡梦一个教训。
留在歌楼中，夜夜徘徊不走，小芳姑娘究竟是为了谁？
“楚公子，我们下去吧！”顾了了狠狠盯着柳阡梦道，“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不止是她，顾美人同样如此。
至于姬三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柳阡梦大概已被她毁尸灭迹上万次了。
楚千觞轻轻点头，正要飞身而下时，脚步一顿，眼神闪了闪，道：“你们看那里！”
顾了了被他突变的神情吸引，低头俯瞰下面，什么都没看到。
只见柳阡梦转身，准备离去。
“柳阡梦身后，看到一团黑影么？”
经楚千觞一提醒，顾了了定睛细看，的确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是……
“恐怕是真正的小芳姑娘。”楚千觞沉沉说道。
那团黑影在一刻猛然扑上去，将柳阡梦包围住。
此时柳阡梦还浑然不觉，一个劲往外走，步子却越来越沉重。
似乎有谁拖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无法前行。
“小芳，你已死了，就乖乖去投胎吧！”柳阡梦不耐烦道。
他挥手时，似乎感觉到什么，一回头，便见黑影凝聚成人脸。
那是怎样一张面庞啊！
露着青色的獠牙，面部全数焚毁溃烂，脓水与血水交织密布，柳阡梦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嘴巴简直无法合拢，大口大口喘息道：“你……你……”
那张人脸漂浮在半空中，发出的声音粗粝沙哑，不堪入耳。
“梦郎……是我呀，小芳！”
柳阡梦顿时吓得跌倒在地，浑身抽搐，一面胡乱挥舞双手扭头便朝外头爬去。
“别别过来！我不是用咒符封住了你么？”
“梦郎，你在说什么呢！那张小小的咒符怎么封得住我？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年啊！”
厉鬼步步紧逼。
“怎么会这样？”房梁上，姬三芊已被解穴，看着下面的一幕，不由害怕问道。
“怕是已经化作了怨灵。”楚千觞面色冷沉。
“那该怎么办？”
“驱鬼。”顾美人吐出两个字。
“你会么？”姬三芊奇异地盯着顾美人。
“不会。”
姬三芊：……不会也不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吧！？
“楚公子，我们该怎么办？”顾了了抬头看着楚千觞，仿佛眼下他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事实也正是如此。
等到怨灵解决了柳阡梦，接下来轮到的就是他们了！
“我不会驱鬼。”楚千觞坦然道。
顾了了：……
我知道你不会驱鬼，可你不会想其他办法么？
“还有一个办法。”在顾了了、姬三芊和顾美人的注视下，楚千觞缓缓说道，“净化它。”
“怎么净化？”顾了了和姬三芊不约而同问道，眼中散发出希冀的光芒。
“不知道。”
顾了了：……
姬三芊：……
顾美人：“……让它听歌会不会有用？”
“兄弟，好主意啊！”顾了了拍了拍顾美人肩膀，“你去唱！”
顾美人白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拒绝道：“我不会。”
“要不我去试试？”姬三芊有些犹豫地说道。
好像也只有如此了……
姬三芊跃下横梁，悄悄走到千面手身边，瞥了一眼地上正在打呼噜的某人，似乎睡的很香哪！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清脆悦耳的歌声让那团黑影渐渐变淡，顾了了兴奋地低呼：“有效了！有效了！”
倘若柳阡梦不挣扎不动也不开口说话的话，那么这团黑影大概会随着歌声逐渐消失。
然而柳阡梦恶狠狠地瞪着黑影，见它力量变弱，脱开身子时朝那方向踹了一脚，道：“我叫你赖在这里不去投胎！”
这句话，让正随着歌声进入沉睡的怨灵再度苏醒过来，整个儿将柳阡梦团团包裹住，而后那张鬼脸转向姬三芊，冷笑一声，呼了口气，姬三芊立马晕了过去。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楚千觞冷然道。
这下子，柳阡梦要是死了，谁也救不了他！
“怎么办，三姑娘也晕过去了，谁来唱歌？”顾了了激动地问道。
楚千觞和顾美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我……我不想下去。”顾了了怯怯地举起一只手。
“那就在上面唱。”楚千觞答道。
“我……记不全歌词。”顾了了又举起另一只手。
“换成其他歌也无妨。”
真的可以么？
似乎也没有其他法子了，顾了了硬着头皮接上姬三芊：“……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唱完这句，顾了了委实记不起后面的词儿，只得随口唱道：“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还要唱么？我不会了……”唱完最后一句，顾了了口干舌燥道。
她是真的忘记该怎么唱了，这种时候，有谁会有心情在大半夜对着一个怨灵引吭高歌啊！
“不用，你们俩好好在这上面待着！”楚千觞一手撑着横梁上，借助横梁的缓冲力，跃身而下。
而那团黑影，仿佛还沉浸在顾了了刚才的歌声中。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怨灵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学着顾了了的调子低低吟唱，“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怨灵恢复了最初的清澈，松开柳阡梦，静静地望着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男人。
是她的错么？
没有遇上一个好男人，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本质，所以被骗，所以受尽欺凌……
她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爱情，这个世上，她一无所有……
她还徘徊在此做什么？
她还有什么未尽的执念么？
……
只为等他而来？
不……
不是的……
“小芳姑娘，你还记得这个么？”楚千觞走到怨灵跟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问道。
顾了了无比崇拜此时的楚千觞，面对凶狠莫测的怨灵，竟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
“这个是……”小芳姑娘大吃一惊，手指伸向楚千觞手中的玉佩，触及的却是一片虚无。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虚无缥缈，眼中的迷茫最终散去。
原来，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久到自己都快忘记了，她是怎么死的……
“公子，请一定要为小女报仇。”
淡去了，她的声音、影子都在一点一点淡去、散开，消散于夜色中，最后留下一句话。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卷二 十年心迹 第053章 曲终人散
尽管顾了了无比厌恶柳阡梦，恨不得将他一脚踹死。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倘若不明不白地死在枫单城里一座废弃歌楼中，朝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最后顾了了不得不和顾美人二人合力将昏厥过去的柳阡梦拖出歌楼，丢到大街上去。
剩下的事情便是他自己去解决了！
至于“昏迷不醒”的千面手嘛，顾了了撇了一包“想笑不能想哭不成哭笑不得下手无处半步倒地粉”，千面手很给面子的惊醒过来，然后浑身抽搐。
“顾了了！你又用了什么鬼药！”千面手怒吼道。
顾了了笑嘻嘻地给他解药，然后指了指姬三芊所在的方向。
千面手霎时顾不得顾了了，七手八脚爬过去，抱住姬三芊便哇哇大哭起来：“芊儿！芊儿！你不要死啊……芊儿！”
顾了了满头黑线看向楚千觞，楚千觞一手捂着额角，大概对此也很苦恼吧！
面首同志，乃的想象力未免忒丰富了一点吧！？
“死面首！谁说我死了！”啪的一声，姬三芊一巴掌落在千面手脸庞上，真是一点心慈手软都不讲啊！
“芊儿，你没死，太好了！”千面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姬三芊愤怒地推开千面手，叫道：“碰过别的男人，脏死了！”
“芊儿你在说什么呀！？”千面手一脸茫然问道。
顾了了想起被小芳姑娘俯身的人，一般是记不得自己被俯身的经过。
再说，那样的过程，她相信千面手一定不愿知道。
所以……
“哎呀，天都快亮了！今天公子不是还有比赛么？”顾了了叫道。
姬三芊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转移去别处，见楚千觞缓缓走来，忙爬起身道：“公子，您今日还有比赛……”
楚千觞摆手，淡然道：“无事，横竖不过剑术榜而已，输了也无妨。”
话虽如此说，姬三芊却不肯放弃，拉着一行人定要在比赛开始前到达会场。
不见那张可恶的老脸，顾了了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与顾美人向楚千觞三人告别后，回到倾城山的看台。
时间尚早，会场上来的人不算多。
一夜未睡，顾了了困倦地撑着脑袋，对顾美人说道：“我先休息一会，待会比赛开始了记得叫我。”
顾美人看着顾了了眼底的青灰，默默点头。
顾了了便放心睡去。
一觉醒来，太阳已高悬头顶。
她动了动酸痛的脖颈，这才发现自己靠在顾美人的肩膀上睡了一个上午。
身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顾美人注意到顾了了醒来，微微笑道：“醒了么？吃饭罢！？”
顾了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刚才，她几乎能感觉到美人脸上睫毛的颤抖。
他们真的离得很近很近呵……
好似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顾美人，觉得他的相貌如同“美人”二字一般，真真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
“谢、谢谢……”顾了了颇为不自在地说道。
她接过饭碗，正要动筷子时，一道黑影刷的一声冲到他们面前。
“了了、美人，快帮帮我！”千面手双手捧着饭碗，高过头顶，举在顾了了面前。
“面首你……”顾了了被惊住了。
他的饭菜好丰富啊！
“了了，你一定要帮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