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桃花
翌日一早。
令月又磨了点冰鲸牙粉服下。她盘膝打坐,仔细运功巡查了一通五脏六腑。可身体没觉出什么异样。是量少了解药没有生效?还是……反正赵华拓说吃多了也没错,她日后就慢慢吃完了算了。
说来,她在心里还是残存着些许幻想的……毕竟赵真让她服用的那个药丸还没查出到底含的什么成分,这长久来坚持的信仰顷刻崩塌,一下子还真有点接受不太了。
时辰到,令月与往常一般入了学堂,今日授业的是义学塾掌,赵家族长重金聘来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叟。“老、庄之书,大指欲同死生,轻去就……”那老头在上陶然自得的讲着。令月悄悄跟华拓和胖子打了招呼,躬身溜出了教庭。
逃课,家常便饭。更何况她今天要办一件大事。
也许是她人生至此,办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她决心踢开赵真,去中军都督府方公子处毛遂自荐!
既然五家将军府同时派人来遴选帮手,自是另有用心,求贤若渴的……她主动去请战效忠,他们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对!她有信心比的过所有女细作,她要离开赵府,离开建阳,把困在心头的疑惑全部解开!
归鸿别院。
——庞潇潇提供的中军都督府方家公子的住处。
令月在正门前来回“路过”已不下两趟了。大致情况一目了然。
白日里,别院外兵甲剑胄,戒备森严。整个一围外墙被护卫的兵士自觉空出三步距离,让人一瞧,似里面关了什么怕劫狱的朝廷钦犯一般……
想再靠近点去瞧个明白,是不太可能的事了。不过至于如此吗?令月在心内暗笑,一个都督府的公子爷,还有高深的武功傍身,用的着这样密如水桶的保护吗?她心思一转,又有些担忧,既然保护的如此严密,那赵真……今日也会派暗人无孔不入的潜伏与此吧!
她这毛遂自荐也得掌握技巧了,可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没见着方家公子,却被赵府的同仁先给捉了回去……送闻戒堂,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所以,想如春秋门客般立在正门投帖拜山求见是绝无可能了,守株待兔等那方大公子出来“拦马腿”?成功的几率又太小。此门不通,只能另换打算,走歪门邪道了……
令月背着手,慢慢的踱到了后门。
果然,后门是洞开的。
不断有三三两两提物搬货的小厮丫鬟出入,把门的也只有两个倚着红墙、偷懒站不直身的干瘦护卫。
日头慢慢的毒辣了起来。护卫们顺着光影移动就势缩到了墙角。
——重前门而不管后门,典型的摆给外人看、虚造声势的花架子。
既然是脸面上的保护,那就好。再等一会儿,侍卫被烤蔫了,她就可以动手溜进去了。只要能见到方大公子其人,一切就好办了。
令月定了主意,先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吧,她慢慢溜达向了门侧的一排遮阴槐树。
树荫下早被精明的生意人抢先占了位置。一算命先生没有生意,正在和旁边茶水摊的老板闲话家常。
“客官算卦?”“客官喝茶?”两个人见到令月走来,都热情的起身打起了招呼。
“等人。来碗茶。”令月安逸的坐下,打开手中的折扇,慢慢摇晃了起来。
“公子贵像啊,不算一卦?”算命先生嬉笑着凑过身来,不想放弃任何一单生意的可能。
“贵什么贵啊,”令月不屑的笑着,眼风一瞥,折扇一收,“要是贵的话,早住这样的宅子里去了,兵甲齐全的护卫着,娇妻美妾的伺候着,还用大热天的跑这地儿喝茶?”
“这后福可说不准啊,”茶摊老板麻利的送上茶来,“这家老爷子也是从前在刀枪沙场上拼出来的,辛苦时哪能想到日后如此显赫……”
“沙场?拼出来的?”令月直身接过了茶,用折扇指了指后门,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何方神圣?”
“京里中军都督府的公子哥们,来建阳看花魁大赛。”茶摊老板不屑的撇嘴。
“哦,难怪。守的和铁桶一样。”令月莞尔,“富要防贼啊,”她感慨着,眼梢顺势扫了下别院后门人员的来往情况……
“公子,相逢既是缘分,若有闲暇,算上一卦吧,”旁边那算命先生还是不肯死心。
“好吧。”令月让他缠的有些烦,反正她也不能真喝茶,也罢,权当消遣了,“怎么算?”她决定捧场他的生意了。
“公子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见生意做成,兴冲冲的摆出了几个大盘。
“不知道。”令月摇头。
算命先生面色一僵,这……不知道生辰八字咋算命?!故意砸场子取乐的啊……可是,这生意招来不易,他只得努力挤了笑出来,“公子啊,这八字排盘、奇门排盘、玄空排盘、紫微斗数都得要您的生辰八字啊……就连相面摸骨也得要个大致年份啊。您要是不愿意说八字,就说个大致年份吧?”他让步了。
“我真的不知道。”令月干笑了起来,她也发现了事情的尴尬,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串钱来,“没有不用生辰来算的吗?我是个没有来处的人……”
算命先生干干的笑了,他同情的望了她一眼,“那这样吧……”他从怀中取出几枚特制大钱,一字排开,“公子算算近些年的运势吧,随便掷,财运、姻缘、仕途、家宅、康健……本座统统都能解。”
“哦……”令月将七枚大钱捡入手中,“那就算算今年的运势吧……今年我挺邪乎的。”她双手合十,向空中一抛,大钱纷杂落地,骨碌碌的转了开来。
算命先生伸头去瞧,用手将大钱回拢一处。
“桃花。”他满脸都是笑,“公子今年桃花很盛啊!好卦!”
桃花运?令月突然想起了和庞潇潇昨夜的对话,还有,别院里那个俊俏的醉鬼……不会是,今年的桃花运指的是那个倒霉的醉鬼?她自嘲的笑了。
“公子再算算明年的,说不定紧接着春风得意,蟾宫折桂呢,本座给您连批三年运势。”那算命先生又将大钱递上。
明年……令月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明年,我能不能破解这些谜团,离开这里呢……
手起,钱落。算命先生赶紧上前仔细的扒拉开来。
“桃花。又是桃花。”他自己都笑了,“嘿,公子您可真有福,连着两年走桃花运啊!”
又是桃花?有个头用!令月心下有些失落,“来,再看后年的。”她主动伸手,接过大钱。
祈祷,掷出。铜钱在桌上耐心的旋转着。
“第三年——”那算命先生麻利的将钱币分开,“呃……还是桃花?”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这……嘿,公子您的桃花运可不一般啊……连犯三年……这么正的卦象,还是头一次遇见呢!”
“你这卦面,不会就这一个说法吧?!”令月没了耐性,“该算的什么也算不出来,反弄来一堆烂桃花……我要那么多年桃花运做什么?我又不开妓院!”
“公子!您这可不是烂桃花,位置排列灼灼其势,绝好着呢!”算命先生赶紧张口安抚,“这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他低声讪笑着,“要不,您再算一次?第一次可能没静心……”
正在此时,清净许久的归鸿别院后门,突然闪出了两个净白的身影来。
一白衣公子带一书童模样的小仆出得门来。躲在角落里消极怠工的守门护卫眼耳倒是好用的很,马上一个挺立,弹出墙面老远,站的龙精虎猛、英姿勃发。
“不算了,不算了。”令月打开折扇,故作烦闷的摇晃了起来,扇体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瞥向别院后门的视线。
那位白衣公子轻松的向四下打量着。
令月着意端详了一番,只见其长身玉立,眉目清扬,鼻直口方。墨色的发用了玉冠束起,越发显得面容疏朗,眼梢含笑,薄唇微翘,举手投足间雅致清华道之不尽。天然之中一种形容不出的风流意态,真乃一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潇潇画像中的那个方公子啊?离的虽远,那张脸的整体感觉也不像……
再瞧护卫们的神态,还有抱拳作揖的口型,明明喊的就是“公子”。
难道弄错了?
只见那白衣公子轻轻摆手,示意护卫们不必跟随。看这举手投足神态自得、气质天成的架势,应是这别院的主人啊……
——“据说方家来了两位公子,我只见了一位。”
令月突然想起潇潇的话来。对,这个,应该是另一位方家公子吧?她从怀中掏出茶水钱,不动声色的起了身。
看这人的面相棱角柔和,应该比那个画像上的方大公子容易接近些……直觉,应该是方家的公子!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天热,什么都烦,人也等不来……”令月嘀咕着挥扇离去了。
“二公子,这建阳……”小童的话,隐约的飘进了她的耳中。
“建阳乃是三朝古都,地臻全美,景物天成……”这人的声音竟很是温润清朗,抑扬顿挫的音调,不像是将军之后,倒更像是出自一个文绉绉的翰林世家。
不会是跟错人了吧?令月心头隐约有些不安,她加快了脚步,缩短了与这主仆二人的距离。
“公子,我们这样出来,那王藩司知道了,会吓坏的!”小童的口音很清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他说的那样骇人,”那白衣公子的淡笑声很是不以为然,“地方官趋炎附势,故造风声耳。”
“可听说右军贾大公子昨个真是招贼了……”那小童吃吃的掩着口,“随身的金银都被盗光了呢……”
“他们家放出来的话,信一半。”那白衣公子快速做着总结,“就权当是真的,听听玩了。”
令月跟在后面有些忍俊不已。她能肯定了,这说话的气势,定是中军都督府的贵公子了。进不去宅子没关系,路路通长安啊。她亦步亦趋的跟着主仆二人,脑海中琢磨着何时才是最适合相遇、献言的时机。
却见这二人边问边走,直奔向了含光书院。
方公子
含光书院?令月有些发怔。不会是去那儿吧……这将军府的公子,还好这一口?
含光书院,乃是名扬天下的清谈之地。其前身,本是前朝嘉元年间被贬官的内阁大员所建别馆,取《易经》中“含万物而化光”之意。初为引天下志同道合三两知音,乡邻讲学闲散度日之所,却不料被后继者发掘出潜在价值而发扬光大。
自前朝以来,天下性情激进的读书人、皇榜不中的落魄秀才、被贬不得志的大小官员,都将此处视为发泄胸中郁愤,鱼跃龙门或咸鱼翻身的绝佳跳板。争相来此授书讲学,号称针砭世实,实则是变相抬高自身。尤为醉心仕途者居多,来此地寻求终南捷径,标榜东篱菊隐,还讨得四海闻名。在浓郁的功利之心熏染下,含光书院近些年已少有惊世之才现身,渐渐失去了旧时风骨,反成了不得志者发牢骚的口水之地。
这炙手可热的中军都督府里的世家公子,居然还心仪清谈?令月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只见那主仆二人,在院门前一慷慨激昂、正在陈述己见的学子面前停滞了脚步。
这含光书院,也是有品级之分的。书院之内,都是些稍有名气的人在讲学。而书院之外,以门口两颗槐树为中心,乃是些不入流的小才子们施展口舌的天地。
令月瞅着那方公子驻足不前要看热闹的架势,很是无奈的也混入了围观闲听的人群。
那树下学子操着正宗的西蜀口音,正在宣讲前朝嘉元变法的利弊。可他讲着讲着,慢慢就变了味道,开始影射起如今权钱当道,还大骂科考舞弊……“使能者不得上,庸者滥竽充数……”
令月敏感的扫了一眼四围,见穿便装的铺头们正在院墙下睁一眼闭一眼,料是对这样的话题已见怪不怪。再瞧那白衣方公子,却是一幅神情专注、兴趣正浓的模样。令月叹了口气,这主儿竟喜欢这样的酸儒口味,她稍后该如何与其搭讪呢?以一副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面容去?
那西蜀学子再讲下去,腔调竟又变了!估计是见围观者甚多,当下激情入脑,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句“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将演说剑锋直指五军都督府!说军队为何竞相在太平时期增兵扩容,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又说将官们上行下效,仗手中利器不听地方节制,鱼肉百姓,其中,淮阳、泗阳两县农田都被某军府强征做了屯兵之所……
很快,街面传来了兵甲相击的声音。
——官兵来了!要抓人。
在建阳城这非常时期敢说五军都督府的坏话,不挨抓才怪呢!
几乎在一瞬间,围观之人飞快作鸟兽散。顷刻之后,场面上只剩下那位满面红光、豪情未退的西蜀学子,还有这对远道而来的白衣主仆。
令月可不是傻子,她识相的暂避一旁,且有心要瞧瞧,这五军排名第一的中军都督府家里的公子会如何处置此事?
“一个人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脑子肯定有问题!”为首的军官一看就是经常处理此类事端的,大手一扬,“送义善堂找个大夫瞧瞧去!别晃荡在大街上丢建阳城的脸面!”
“我没病!”那西蜀学子做清高不屈状,“道义是杀不光的!朝政积弊,休要再掩耳盗铃了!”
“要给你治病!谁说要杀你了!”军士们狞笑着冲上前。
“别过来!”那学子抱住了大树,“再过来,我就撞死在这里!”
这一招,平时很管用。却不想最近花魁大赛引得五军都督府公子都来了建阳,乃典型的非常时期,出言诽谤的刁民想撞树,正得官府下怀。当下根本就没人阻止他殉道,那西蜀学子作势撞了一下见没人管,就再也没舍得来第二下……
“小样,有种你真撞啊!”身后扑上的军士“热情”的帮了他一下,“妄图当众自戕,有伤风化!抬走!”这闹剧就算摆平了。
“德不孤,必有邻!何时,大齐国才会变成道义的天下……”那学子还在不甘的颤声叫喊着……
“唉……”白衣公子矗立当场,不住摇头,“此乃读书斯文之地,又未指名道姓。何必如此?”
“关你屁事,”那为首的军官牛眼一抬,“小心别溅骚身上!”
“说话放客气点!”那小童气不过跳了出来,“公子训话好生听着!还是小心你的脑袋要紧!”
令月在一旁窃窃偷笑。这下,来了有背景的大人物,眼见着这几个肉眼凡胎的官兵要倒霉了……
“这位军爷,”只见那白衣公子折扇一收,双手一拱,“得饶人处且饶人。想此人一介书生,来这儿只不过发发牢骚而已。况含光书院乃清谈之地,圣上有谕,不动刀兵。建阳府怎能阴奉阳违,在光天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