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成器是想以此为饵,出去诈唬那群嫌疑之人……
他要制造她已经猜出的假象,看能不能诈出真正凶手的破绽!
令月欣然听命。待李成器离开之后,她偷偷自门缝向外瞧着。
果然。这蓁王爷接下来的言语间,都是一番成竹在胸的训话腔调。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排嫌疑人青黄不一的神色……
“是谁?站出来。本王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不想给本王面子,非得逼着本王向太子殿下请旨。那接下来,可就是一点不留情面的抄家拿人了……”
“这案子过去才几个时辰,且有那么多人参与行凶,就算是效忠于一府的死士,也保不准良莠不齐,有招供漏声儿的。”
“现在站出来,本王还给你留几分情面。不要死扛着非得惹本王生气,本王若是生了气,届时是半条活路也不会给你留的。”
令月紧张的扫视着那三家嫌疑人的面孔,在脑海中快速的回忆着……不会是袁螭,他昨夜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那是方家?谢家?还是孙家?
牙牙牙……
凶手的牙?不对……
姓氏字中有牙?不对……
谐音、寓意、延伸有牙?也不对……
那就是与牙有关?
她拼命的回忆着关于她和文曲星的过往……
初识、学堂……
对了!
令月突然灵光一闪!
牙!牙齿!
她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文曲星在最后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向她传达了一个重要的讯息!
他口不能言,手不能指,只能向她示意那残破的牙齿了!
——无齿之徒!
谢琨——是姓谢的!
她豁然开朗!
当年在赵家义学,课余之时,她显摆了一则谢安伯父谢鲲年轻时调戏邻家少女被打掉牙齿的荒唐事,偏偏这“无齿之徒”的典故被脑子不会转弯的文曲星给记住了。第二天逢义学先生提问,这文曲星迷糊糊的将谢安和谢鲲混了,竟将这故事原样说出,气的缺了牙的先生三天未来上课……
就是这个!
是“谢”家!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令月一瞬间激动的都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这个文曲星,在最后的光景拼命的向她示意着——这个典故,只有他们俩才知道,所以,她猜到“牙”的时候,他才能那么欣慰的闭目而去……
“文曲星,放心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朝廷会替你报仇的……”令月默默的向天祷告着。这个脑子慢半拍的文曲星,在临死前竟迸发了最大的精明……
该向李成器报告了。她沉稳的正了正衣襟,推门而出。
李成器正在和堂下闭口不语的权贵们艰难的对持着。见她走出来,他的神色未变,但那双桃花眼里,明显多了一份紧张和期待。
令月低头贴着墙角前进着,同一个不关大局,例行巡场走动的侍卫没什么两样。
只是,她的一只手,痒痒般的无意揉向了自己的后背,仅挠了两下,就放手了。
——这是李成器跟她商议的暗号。
这个举动就代表了——“谢家,文曲星说的是‘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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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门案顺利告破。
后军府一封,骁勇的锦衣卫就很快找齐了证据。
蓁王李成器又破大案。
谢大都督在押往天牢的路上自戕了。
——他死也不肯说出为什么。
为什么他非要兴师动众的去灭那天权星蔚程衢的满门……
锦衣卫在谢家独子谢平安那里也遇到了麻烦。
谢平安举着一块御赐的玉佩跪在牢里,说,他父亲谢大都督在府中某墙壁内给皇上留了一封信,内有前朝机密,一定要皇上亲自来读。
对此,太子和蓁王面面相觑,皆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详情上报给病榻上的皇帝。
密信,自谢府的红墙内取出了。
司礼监验完毒,恭敬的端给了皇帝。
皇帝强打精神,徐徐读完,便示意左右移来烛台。
在信笺的灰飞烟灭中,只听得万岁爷的一声长叹。
“好生安葬,谢家到此为止。”
皇帝闭目养神去了。
万岁发话,太子和蓁王自然不敢不从。
谢大都督对外说是旧疾突犯,风光大葬。
其世子谢平安依律继承了后军大都督的官职与爵位。但是,第二 日,谢平安便请辞了。
他自动交出了所有的兵权,带着亲眷金银,回了陇北老家。
自此,除手握重兵的五军大都督蓁王李成器外,朝廷只剩下了两家带兵都督府。
中军方家,左军袁家。
这个秋天,就像是一场竞赛。
皇上在宫中凶险了数回;左军袁大都督一直是病危连着病危;终于,在后军倒台之后,中军方大都督的身体,也突然接二连三的不好了起来。
贵人们的身体不好,民间的流民暴乱也此起彼伏。
陇北,汉中,淮阳,胶东……不断有人揭竿而起,占地为王;
还有前军、后军、右军残部在边区趁乱自治,盘踞一方。
这些,还都只是些微疾小创罢了。
最可怕的,是京城中这些手握重兵的臣子们。
他们磨刀霍霍,虎视眈眈,只等一个消息,便可以挥舞大旗,撕破了脸皮……
这个消息就是……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大齐国,暗地里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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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朝政、军政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蓁王府集中着。
东宫,在垂危皇帝的默许下,已然被架空。
博弈的双方,都在寻找一个理由。
一个说服天下的理由。
玉衡星是谁一事,朝廷决计追查了。
转世的神女到底在哪里?
乱世,更要彰显宗教的力量……
八月二十六日。
蓁王李成器索性撇开东宫太子,就在郁金碑林别院开了议事会。
议事会的范围很怪,传召了四位阁部大臣和两位都督府大都督及府中成年子嗣前来议案。
——天权星死后到底留下了什么。
关键之时,令月自然不能不来。可当她随着袁家大虫子、二虎子、三狗子准时到达郁金别院的时候,发现中军都督府,竟也只来了儿子光宗、耀祖。
方大都督也病危了,中军府事宜,由准驸马方光宗代为处置。
令月不知这李成器又打的什么算盘。八月二十九日公主下嫁,九月一日耀祖出征。哪一个都耗不起的。
李成器想做什么?她饶有兴致的立后观赏。
会议,毕竟不是审讯。锦衣卫都指挥使阎竟新的职责只是护蓁王爷的驾。
李成器的态度和蔼,堂上的气氛也很是轻松融洽。
“本王请各位大人前来,是为了一件大事。”无关痛痒的寒暄过后,李成器缓缓的提及正题。
“陛下龙体欠安甚久,一直未找到根治之方。既然前梁留下的七星阵松动,就证明神女即将现身出世。”
“神女若现身于世,陛下得之,龙体便会福寿康安,这是我们做臣子们的企盼,也是如今应该为君分忧的头等大事。” “本王此次将文彭阁公之与众,就是想集思广益,让大家都为陛下尽一份心力。前梁皇帝在天权星身后,究竟留下什么暗语?”
一番说明之后,李成器将话题一转,竟石破天惊的注加了彩头。
——帮忙的条件非常的诱人。
不管是谁,李成器只要一个结果。
他现在兼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手中尚有前军、后军、右军三家空闲的编制,谁能为他找出天权星身后的秘语,揭出玉衡星真身,他将拿出一军编制为赏!直封其为一军之大都督!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
重赏之下,众人皆是难掩的热情亢奋、摩拳擦掌。
李成器见条件谈成,起身将各路人马带向了后院文彭阁。
令月边走边揣摩着李成器的心思,却见他绕过戒备森严的阁楼门口,却将人马带到了旁边的太白楼。
太白楼收拾的很空旷。
堂内还按人头给各位贵客预备了座椅。
——防乱,只能一家一家的进入阁楼。
李成器如此解释着。
先是阁部,后是中军、左军。未轮到的诸位,在太白楼都有茶水伺候。
令月愈加肯定了心内的判断,这李成器,葫芦里一定卖的邪门的药……
太子之师,李少傅先行。
为保锦衣卫全程监控,随行只能带一贴身侍卫。其去文彭阁转了片刻,便摇头回来了。
令月刻意倾听了他回来谈及的话语,得知那文彭阁内摆放的都是些篆刻用之大小石料。
翻看了整个屋子,无暗阁密间,正常的很,根本无从下手。
厅门大开,秋风徐徐。
袁螭却不合时宜的开始咳嗽了。
一开始,令月也没当回事。
这袁螭在夏末受过剑伤,当时引着旧疾复发咳过了一段时日,但最近明显消停了许多。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这次却出乎令月的意料。等到这堂上议论慢慢的都没了动静,袁螭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咳音还偏偏就突兀显露了出来。
“咳……咳咳……”袁螭咳的神色都有些黯淡。
“又犯了?”李少傅在旁轻声询问,叹息。
“这出来也该多加件衣服,带药了没有?”方光宗也关切的递过话来。
——袁螭入秋犯病,众人皆知。
“袁世子可有大碍?”李成器也不得不问话了,“用不用回府,或是传人?”
“回王爷的话,无碍,无碍。”袁螭连连摆手,“只是……”他干干的笑了,“能否给咳……给微臣换个大杯,这病喝水多,老是麻烦锦衣卫的兄弟沏茶……”
“呵,”李成器笑了。这个问题确实是忽视了……
“给袁世子换个大杯,”他向阎竟新吩咐 着。“哦,”李成器突然停顿了下,“本王记得,这里好像是有套前年波斯国来的大玻璃杯?”他淡淡的笑了,“阎指挥使给找来,给袁世子喝茶。”
令月一听有稀罕货,也不由移过了目光。
不一会儿,锦衣卫就从太白楼的宝阁里捧出一镶金嵌玉的大盒子。
“本王一直想,这么大的杯子,怎能喝茶?”李成器取笑着,“今日才正好派上用场,打开。”
阎竟新上前,将盒盖打开。
令月踮脚一望,见盒内是一排琉璃大杯。不过,相比于中原琉璃的绚丽多彩,这波斯来的玻璃杯,竟是全透明的!
——她突然明白李成器的意思了。
李成器的心思缜密,竟到了这个地步。
袁螭突然咳嗽一事,看来从中生出疑心的,不只她一人啊……
袁螭离座谢恩,小心的接过了这薄如蛋壳的玻璃杯。
“这波斯人真是奇技淫巧啊,”他由衷的感慨着,“果然不是我大齐国工匠能造出的……竟通透如此!”他翻来覆去的研究着,观赏着……
“袁世子就放心用之饮茶吧,”李成器仿佛看透了袁螭的心思,“这波斯国的工艺和中原本土是不同的,波斯的皇帝,都用它饮水呢。”
中原的琉璃器具,都是祭祀观赏之用,他怕袁螭疑心毒害……
“谢王爷抬爱,臣是着实稀罕此物,心向往之,有些不忍劳役之……”袁螭贪念着那上下透明杯子,一通言语,目光竟就不曾移开过半毫。
“袁世子如此喜欢?”李成器有些可笑。
“爱不释手……”袁螭这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令月真是从未见过。
“这玻璃件儿一套是六个,既然袁世子喜欢,这个就赏你了。”李成器很是大方。
“谢王爷赏赐!”袁螭甚是开心,当下离座谢恩不表。
令月在后看不明白了,袁螭竟如此喜欢玻璃制品?从前一点迹象也没看出来啊……难道,这玻璃杯里,还有什么道道不成?
不会啊,一套之中随便的一个,且上下通体透明,连个花纹都没有……
侍奉全场的锦衣卫上前,为袁螭刷净了杯子——其实是疑心的检查了一番——再给倒上了满满一杯子茶水。
中原喝茶都是用小杯,这样大的物件,用来喝茶就是牛饮,有辱斯文……
“咳……”袁螭一边咳着,一边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麻烦小哥,拿几叶绿茶来。”他突然灵机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光景。
众人皆将目光移来,看那袁螭自锦衣卫手中茶器之中,慎重拣出了七八叶较大饱满的绿茶。
别说,这富家公子哥儿就是会玩。
这小小的几叶绿茶,在大玻璃杯中被 水一冲,慢慢的舒展开来。
似绿央吐翠,映着那透明的杯子煞是喜人。
“这景致好。”旁边杨阁老由衷的赞叹起来,“袁世子妙人也……”
袁螭轻轻的咳着,病情也似好了许多,他噙着嘴角看那杯底绿叶舒展,很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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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正之后,终于轮到了左军都督府。
令月得袁螭钦点陪同,终于踏上了向往已久的文彭阁青砖实地。
整座文彭阁外观之败落的很,墙柱明面全被火烟熏黑。
但内里由于天雨及时,还是明丽齐整的很。
一排又一排的大小石料有序的堆放着。
阁中央,由几台大条案拼接而成一巨大的篆刻工作台。上面摆放着所有篆刻成品,及篆刻用具。
令月细细的瞧了一下,笔、墨、砚台、线绳、印刀、砂布、木制印床、印刷儿、棕帚、拓包、印规……
条案下,是一个大的洗砚池,池水尚清。
再无其他。
想都不用想,这些明处,锦衣卫早已经掘地三尺了。
专门断案的他们都找不出来,还指望着这些外行?
令月观察了片刻,不仅有些乏味索然。
真是看不出破绽何处……这天权星生前自己都找不到,什么人能找到呢?
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再去瞧那袁螭。
却只见他正捧着一杯子热茶,正兴致盎然的翻弄着桌上成品印章,还对着一群篆刻的底料挑挑拣拣的。
锦衣卫都退散出去了。
明里是留给他们充分自由搜索的空间,但暗地里有没有眼睛在偷窥,就很难讲了。
徐贤妃
令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个侍卫,所以入了文彭阁,只能动眼,动腿,却动不得手。
她自觉的在内堂之外站立着。
——离里面那些敏感的物件远远的,避免瓜田李下,惹事上身。
因为所有搜查之人进入退出的时候,都会有阎竟新亲率锦衣卫来贴身检查。
她不能被人检查的,尤其是贴身……
李成器的心思,真是万里挑一的缜密。
赏赐在前,防范在后。恩威并施,一样也不漏。
天权星身后之秘语必不会是以前那样一看即知的谐音物件。事关魁斗之交,一定会有什么明确的暗语留下来的。
所以,李成器才放任这些贵人公子们各显神通的来搜查文彭阁。
有本事搜出来的,就一手交物件,一手领爵位。但若是想别着心思私自留下,或是届时想偷着运出运入些什么……他李成器也绝不是当冤大头的人。
袁螭一个人在内堂很用心的溜达翻寻着。
上上下下,连桌椅的底面,他都不放过。
李成器以一军编制为彩头,谁能不动心?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