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难道是欠你三百万,被你今生这么追债?」吕大维又问。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欠我的?」眼镜蛇不服气地问。
「啊?我欠你?」吕大维跳起来:「拜托!刚刚被压得半死的可是我耶!」
「这也不能够代表什么!」眼镜蛇翻个白眼:「做爱是为了让我们双方得到快感——谁压谁都是一样的!」
「一样?一样的话我们调换过来再来一次怎样?」
「我不要!」眼镜蛇嘟着嘴巴道:「这样太不公平了!」
「怎么不公平!」
「你明明欠我很多!」
「我欠你?」
「没错!很久很久以前!」
「哼!在恐龙还活着的时候!」吕大维吼道,他张牙舞爪,想吓吓眼镜蛇,他以为后者开开玩笑,不会同他认真。
然而他也感觉到,眼镜蛇跟刚才不太一样,他的笑声不再有浓浓的嘲谑意味,而是每一声都沉重,铮然有力,每一声都是把往事向过去翻了一页。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勾到眼镜蛇的什么伤心事,真是新鲜,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也有伤心事,吕大维迫不急待想要挖掘出来,想要反过来好好嘲笑他一番,于是兴味盎然地听着。
「就知道你不信的……」眼镜蛇轻笑,「你从来都是个怀疑论者。」
「嗯?」
「你甚至还怀疑过我是从外星球来的,而我厚厚的脂肪里面装的是足以摧毁地球的炸药。」
「我从没有那么说过啊。」吕大维莫名其妙,「你哪只耳朵听到的?」
「我没有记错!ET!企鹅公主!爆米花!橡皮艇!面包圈!这些外号全都出自你这个天才之口,我听了整整三年,怎么会忘记!」
眼镜蛇突然从窗户前跳起来,清明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给他高大的身形打上一个恐怖的立体剪影,如同光裸而可怕的秃鹰,衔着愤怒与仇恨而来。
「你你你——」
「我怎么样?你难道还没有想起我?」
「嗯……这个……真对不起……」吕大维一脸茫然,很抱歉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怪怪,都说男人做爱前跟做爱以后会判若两人,吕大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可眼镜蛇却像是鬼上身似的,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
「你……你难道不是眼镜蛇吗?」吕大维挥手在他眼前晃晃。
「我是……不!我不是什么蛇虫鼠蚁!我是一个人!」
「没错啊……」吕大维摊摊手。
可眼镜蛇根本不理会,仍然牙呲尽裂地愤怒着:「这么多年了,你的个性还是一点没变——总是要替别人起绰号!」
吕大维笑着说:「这是我的天分之一,难道你不觉得有了绰号以后,大家都格外亲昵……」
「我不觉得!」眼镜蛇一步就迈到跟前,掐着吕大维的脖子大吼:「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达帝·科瓦尔!我不是蛇也不是面包圈!我是一个人!」
吕大维被他掐得快断了气,呻吟着出声:「你不喜欢这绰号的话……换一个就好了嘛。」
「你换得还不够?」眼镜蛇道:「一个比一个难听!每一个都是在我流血的伤口上再划一刀!」
「眼镜蛇……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脆弱。」吕大维很同情他:「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眼镜蛇绝倒:「废话!我没血没肉我难道是脂肪堆积起来的吗?」
吕大维咦了一声,大笑:「说起来,我中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耶,他的模样真的是——阿弥陀佛!就像炉子里炸出来的面包圈,外面还裹着厚厚的糖衣……」
吕大维自顾自得意洋洋地回忆着,一点都没注意到眼镜蛇脸上的阴云密布。
「大维……」他突然声音沉沉地道。
「嗯?」
「你的记性真不是寻常地糟糕啊。」
「怎么?」吕大维挠着脑袋:「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啊。」
「不,你早就把我忘了。」
「怎么可能!你帅得天上有地下无,人间地狱两难寻,怎么会有人忘记你!」吕大维转念一想又问:「喂喂,你不会在耍什么把戏吧——变着法儿让我夸你?」
「你现在说再多好听的都没用……我心灵的创伤是不可缝合了。」
吕大维苦着脸,他真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喂喂,拜托,我看也让你看光了,摸也让你摸遍了,就连我的——也被你那什么了!你还不满意?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呀!」
「你以为你做这些……就可以弥补我心灵所受的创伤了?」
吕大维莫名其妙:「你究竟受了什么创伤了,啊?难道……难道说……」
吕大维突然想起室友比利经常用来调戏自己的话:「难道说你的童年遭受了什么伤害?你的父母离异?你的兄弟姐妹自杀?你的继父虐奸你?」
眼镜蛇差点狂喷出一口鲜血:「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恨不得让你尝尝这滋味!」
「当」地一声,吕大维生气了,用桌上的烟灰缸砸上眼镜蛇的头,「我究竟哪里招惹到你?」
眼镜蛇抱着头喊:「你还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居心叵测!」吕大维愤然跳起,手持烟灰缸继续当作武器。他已经敏感地嗅到空气中的气氛一反常态,刚刚情意绵绵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火药引燃,一时间原本那酸酸甜甜缠缠绵绵的糖衣,蜕去全身伪装,变成实打实的炮弹——而他仍然弄不清楚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我的居心?哼!吕大维,你早该觉悟!就凭你这点小模样,凭什么让我看上你?」
「我的模样?」
「是呀!我看到就没有欲望了!」眼镜蛇恶毒地实行人身攻击:「你看你这小眼睛大鼻子五官不整四肢不齐!」
吕大维从小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相貌和身材,如今竟然有人敢这么直接地批评不由也火了,当仁不让地还口回去:「你以为自己就好到哪里?切!鼻塌眼陷阴阳失调水蛇腰毒蝎心!」
「你胳膊粗大腿短脸大如盘股大如磨,再配一头毛驴你就能拉车磨面了!」
「你上身长下身短头如壳目如核,我一榔头下去能把你脑浆子敲出来!」
「我有『核』总好过你有眼无珠!」
「我宁可挖掉双眼,不必看到你这怪物免得吓着!」
「我~~」
「你~~」
……
两人唇枪舌战良久,双方都使出混身解数,用尽腹中最恶毒最恶心的语言,一直到两败俱伤奄奄一息。
吕大维瘫在地上,吐起了泡泡,苟延残喘。
眼镜蛇四仰八叉,伸出舌头来大口呼吸,耗尽了最后一滴毒汁。
他突然翻过身来,侧对着吕大维,十分认真地说:「早知道对着骂骂就舒服了,我何必那么费尽心思地哄你骗你上床,还以为可以把我多年的仇恨全都发泄了,结果……唉……」
眼镜蛇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暗忖:结果没想到心里充溢着的激荡情感,竟然比怨恨更加铭心刻骨。
「大维……」眼镜蛇过来揽住吕大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吕大维继续在开无聊的玩笑:「你要告诉我你是外星人?现在要回到你的星球去?」
「没错……」眼镜蛇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也许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外星怪物。」
……
吕大维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蜡烛和火柴,放在茶几上,点燃,和眼镜蛇两人面对面坐着。
正襟危然。
「你是……低年级那个小胖子?」
「……」
「面包圈?橡皮艇?爆米花?企鹅公主?」
「……」
他每问出一句,眼镜蛇的额头就暴出一根青筋,他的双拳在茶几下面握得咯咯直响。
「没错——就是我。」
「怎么可能!」吕大维感到天昏地暗地荒唐:「你明明是——」
他说着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拥抱似的手势,「这么的……宏伟!」
「可现在——」他又蹦到眼镜蛇旁边,搂搂他的腰,大叹:「这根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眼镜蛇恨恨地咬牙道:「我从十六岁到现在,没有吃过一口肉,一颗糖,一个土豆!我每天跑一万米回来再做一千个俯卧撑!每天在浴室里面蒸三个钟头!有什么不可能?」
「哇咧咧……」吕大维忍不住眼馋地看着他的身材,道:「你的毅力真坚定呀!唉,说起来,我也曾下定决心要去健身的,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就是天气太热,总是坚持不下去……」
「哼哼!如果整整三年有人天天叫你面包圈,你也能坚持下去的……」
「啊?这么说你会减肥成功,也要多亏我给你的鼓励喽!」吕大维沾沾自喜。
「是呀!」眼镜蛇举起拳头,「我正准备好好感谢你!」
吕大维看他面色不善,赶紧后退两步,问:「我说……大家同学一场,你不会直到今天还在恨我吧?」
「你认为呢?」眼镜蛇狞笑着步步靠近。
「可是……我们曾经有过三年的交情……」
眼镜蛇不为所动。
「我还照顾过你不少次……」
眼镜蛇冷笑不已。
「虽然方法偏激了一些,但那都是我的爱……」
眼镜蛇眼冒凶光。
吕大维预感不妙,急忙举起桌上的烛台,护在身前,摆出无敌风火轮的架势,道:「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你害得我更惨!」
「我?」
吕大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这个!」
「鼻子?」
「对!但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不是还好好长在你脸上?」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啊——」眼镜蛇惊讶不已,「你的鼻子整过型?」
「嗯!」要承认这个对吕大维真不容易。
「为什么要整?你对自己的鼻子不满意?你想去参加选美?」
「不对不对不对!」吕大维急得跳脚,问:「难道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因为你的屁股!」吕大维愤然:「因为你以前胖成那个样子,屁股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一下就坐在我脸上,于是我的鼻子——」
吕大维双手交叠,在胸口做了个翅膀的形状,扇动扇动:「飞上天国。」
眼镜蛇惊奇地用双手捂着嘴,难以置信地摇头:「天啊!天啊!我有这么做过?」
「喂喂,你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记不得了?」
「如果我真的知道,这么多年来一定会开心得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也不用日夜都在思索着如何报复你——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知道!」
「喂……你这家伙真的很无聊啊……这种事情竟然要气那么多年!」
「混蛋!你不是我!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你有每天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路吗?你有每迈一步都听到自己两条大腿间的脂肪在挤压发出的呻吟声吗?你有大热天披件企鹅衣走路、却不敢买一个冰淇林来解渴吗?你有每次搭电梯响起超重警报的时候就被人轰下去吗?最重要的是,你有被一个超——恶劣的班长每天当球踢当枕头压、三年间起了几百个绰号的经历吗?」
吕大维被说得目瞪口呆。
「你没有!」眼镜蛇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滴,恨恨地咬牙:「当你们在球场上开心地跑跑跳跳,我正在数自己身上长了几粒痱子;当你们在沙滩上嬉戏在海浪中游泳,我正在岸上看衣服;当你们骄傲地拉着同伴的手宣布你们的友谊时,我只有孤独地跟家里的宠物作伴;当你们高兴地考上理想的大学,我却因为体重超标被所有的学校拒之门外……」
他越说越委屈,所有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呜呜哇哇哭个没完,抱着吕大维不放,后者快被他折磨死了。
吕大维成年后的人生准则就是不去勾起别人的伤心事,每个外表看似坚强的男人,内心都蛰伏着一个软弱的魔鬼,当你不小心把魔鬼叫醒,那么你将看到一个哭哭啼啼鬼哭狼嚎稀里哗啦黏黏腻腻的怪物……
女人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第三招才是必杀技,男人索性把其余招数都舍去,单是哭就能至人于死地——吕大维算是体会到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再说,眼镜蛇这些凄惨的过去,有一多半都是由他造成的。
「我那是……太年轻,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啊……」吕大维无力地替自己辩解。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们全都这样说!但这并不能证明你们没有罪!」眼镜蛇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有罪的人就该受罚!」
「受罚?」吕大维的手臂都快被他折断了。
眼镜蛇磨着一口森严的毒牙,瞪着一双阴鸷的眼睛,带来无比恐怖的压迫感。他的脸上还挂着残然的泪滴,可他内心的魔鬼已经哭累了去睡觉了,他又恢复精神抖擞神气。
「对。所有——你们这些带给我恶梦往事的家伙,都该永远活在恶梦中!」
「你……你要把我怎么样?」吕大维全身冷汗倒流。
「哼哼,跟他们一样,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死不如早死……」
「他们?」
「没错,在你之前,我已经找到中学时期的九十六名同学,并且逐一去『光临』过他们,嘿嘿嘿嘿……」
「你……你笑什么?」吕大维的脸在抽筋。
「你认为呢?我在笑什么?」
「难道你把他们都杀了?」吕大维恐怖地尖叫:「难道你现在要来杀我?」
「闭嘴!」眼镜蛇一把按上他大张的嘴,愤然道:「让你死就太便宜了!」
「你留着我要做什么?」
「我要让你活着……后悔你活在世上!」眼镜蛇带着一种虐待狂的狞笑,足足笑了三分钟。
吕大维的勇敢在这恐怖的笑声中逐渐萎靡不振,他浑身抖如筛糠,趁眼镜蛇不注意的时候,调头就跑,眼镜蛇也不去阻止他,双手抱胸,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猎物的无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