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想的?
缭绕的烟雾中,尹白鸽又在纠结这个无解的问题。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一个沉寂了两年的号码,显示的姓名是:
大兵!
……
……
津门市刑侦支队大会议室,刑事侦查业务骨干培训的横幅标下,支队一干领导在座,这是开班仪式,政委高铭正在和来自各大队、中队的业务骨干讲话。
茶杯就在手边、笔记本就在眼前,和夹着人造革的破包形象已经截然不同,高政委正挥手道着:
“……练兵练心,治警也是治心,在座的都是业务骨干,同志们呐,我的业务可能不如在坐各位,我要强调的是一颗警察之心,你要有这颗心,而不是仅仅觉得自己穿上身制服就是警察……说到这儿,我想起个事啊,三年前我被省厅征调,跨省处理一起原始股诈骗案,在这个案子里,我一直追踪一个失忆的嫌疑人,具体是谁,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最后我才发现,他是个警察,案情是这样的……”
高铭把这个千回百转的案情简略一说,那件轰动全国的案子是他的得意之作,听得在座津津有味,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鏊战,末了,高铭强调着:“……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被袭击之后,唯一留下的记忆是他叫大兵,唯一没忘的是他的职责,大兵是他在行动代号;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我们送回诈骗团伙后,他过得是出入各种高档场所生活,住别墅开豪车,一个月消费十几万的卧底,最终都没有忘了他的职责……为什么?大家说,如果给你们在座的人这样的机会,你们还会选择穿上这身不值几个钱的制服,挣上那么点不好意思和别人比的工资吗?”
问题,留给大家了,底下在窃窃私语,信仰、职责、精神,是这个职业不可或缺的东西,可恰恰这个空泛的理论,已经越来越不具说服力了。
“二队那个,说小话的,你大声说。”高铭点将了。
窃窃私语的一位站起来了,笑着道:“政委,卧底都是限制级的,他也最了解案情的发展,也最会选择趋利避害,我觉得这个和信仰、职责没有关系。”
“一看你信仰就有问题,下回政治考核算你一个啊。”支队长直接训了一句。
那位拉着脸坐下了,高铭脸色也拉长了,想想也对,都是刑事侦查里的业务骨干,对黑白两层看得比谁不清,他问着:“你旁边那个,几队的?”
“报告政委,三大队的。”一位刑警站起来道。
“咱们支队一向开放和民主啊,言者无罪,我问你,他刚才跟你偷偷说什么了?”高铭笑着道,还补充了一句:“有我政委在,别担心支队长打击报复,只要不是现实中犯错误,嘴上的都不算,直接说。”
“呵呵,大胆说,理不辨不明。”支队长也笑道。
三大队那位这才道着:“他刚才说,这样的卧底当上一回也值了,再回来当警察等着提拔,可美了。”
话毕,哄笑一片,支队长脸色尴尬地看了看政委,这思想政治工作做得,成笑话了,太不严肃。
笑声音稀落下来,高铭才悠悠道着:“其实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可能你们谁也想不到……他是两年前1.24中重稀土走私大案的侦破核心人员之一,他是以身为饵,把信标放到了走私船上,自己差点被霰弹枪打死……按照我们处理案件的程序,这样的同志不会出现真实的姓名、不会在嘉奖会上露脸、甚至可能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们,他没有被提拔,也没有因此拿过任何的奖励……你们说,这样的人又是图什么。”
台下沉默了,静静地等着政委给的结论。
“精神,是一种精神,我见过一句这样的座佑铭是:生为家国,以国为家,死为国家,先国后家……说这句话的人是位救灾的烈士,我荣幸地和他的后代并肩作战,我能感觉到,驱动他的,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嫉恶如仇,扶危济困的精神,在他身上我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需要一种这样的精神,老百姓当我们是守护神,如果我们不敢、不愿,甚至骨子里都不想去和危害社会治安的各类犯罪拼命斗争,那我们……根本不配当警察!”
高铭大手一挥,把心里话渲泻出来了,赢得了一阵掌声如雷。
而他,却有点尴尬,并没有最后的结果告诉在座的同行,恍惚间,他甚至看到在警服正装的队伍里,那位熟悉的,那位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正坐在人群中,朝着他笑。
这时候,他的手机嗡嗡响了,是尹白鸽的电话,他接听,然后脸色徒变……
……
……
同样的这一时间,津门市特种警察训练基地,整齐的课桌,划一的作训服,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正听着作训教官的推演。
作训期间,会分解无数个案例,会分析无数个嫌疑人,而且规格之高无于伦比,很多解密时间是二十年,其中涉及的人和事都保密级的,不但自己人,包括嫌疑人也是,那些诡异的作案手法,惨烈的案情场面,会从一开始就挑战参训队员的神经。
今天不是,是一例走私案,却把在座的学员给难住了。
“讨论一下,在现在的警械水平可以达到的高度,这类特种侦查应该怎么做?”教官提问着。
黑板上写着已知的条件,极少,A、B、C三个点,彼此间相距二百公里,已知的无非是可能涉案的嫌疑人、作案工具等,但凡这种条件用警,肯定是侦听、盯梢、侦察多路并进,直到找到直接证据。
可那是几十吨稀土啊,那怕以常规思路分析,会非常隐密,那对应的防范应该非常严,真要做到太难了。
“这个案子我知道。”有人举手,教官示意说话,他站起了朗声道着:“两年前我在警校时研究过,最后是在海上围捕了,我想,应该是给作案工具打上了信标……但我觉得很奇怪,想接触到作案工具难度是非常大的,谁也保证不了不惊动嫌疑人不被发现,一旦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
学员在窃窃私语,其实警务技术相对于现代技术并不处于很领先的地位,有时候还很落后,想在技术上做手脚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作训教官笑了,前排的一位站起来了,主讲介绍着:“你们的张教官是本案的办案人员,追捕时候他就在船上,这个经典案例还是由他来讲吧。”
张如鹏得意笑了笑,然后学员一阵掌声,这位拳脚很厉害的教官,身上的谜很多,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让后来者产生盲目的崇拜。
“我跟你们直接说啊,当时这里头的弯弯绕,差点把老子绕晕了……我当时正犯错误,被关禁闭,别笑,我关禁闭次数比你们加起来还多……不过没想到那回组织是故意的,故意把我晾着……而且呢,还故意开除了一个警察……特种警察,你们的前辈。”
张如鹏开口荤素不忌,惹来一阵笑声,不过当他进入正题,把这个离奇故事叙述出来的时候,听得一室后来者胆战心惊,根本都不敢相信,不过陆续放出来的图片、作案现场,案卷摘要,以及处理结果都不可置疑了,特别是军事司法机关对涉案一位军职政委的判决是:无期徒刑。
“……就这样,用的是最简单的雷达信标,就他妈那样横冲直撞打进去了,嗨,那帮傻球一直以为他是报复,根本没发现,拉了几船走私稀土,大摇大摆就进包围圈了……直到战斗打响前我才知道啊,当时我就和你们现在的表情一样。”张如鹏大咧咧一指,定义到:“傻逼了。”
台下哄笑一堂,他笑着道着:“别以为我吹牛啊,省厅那个毒丸计划,是两层意思,一个说信标,一个说人,手法颠倒过来了,本来应该秘密做的事,都摆在台面上做……嗨,还收到奇效了,谁也没怀疑,这就是战术上叫什么?”
作训教官提醒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对,反正就是坑你没商量,有时候拳脚比枪还管用,可有时候啊,智商比拳脚和枪加起来都管用……别看我,我智商不怎么管用。”张如鹏笑道,下面又是一阵哄笑,话锋转时,老张道着:“讲这些是石处长让加的,宗旨就是,让大家学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善于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要把你溶入到你执行任务的环境里,尽量减少时间、空间、人脉等等因素给你造成的困难……一句话,从思维的……”
老张抚脑后了,这么难的理论明显不容易记忆,下面吃吃笑了,作训教官提醒着:“思维的盲点和惯性,从这两个角度找方式方法,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对,咱们不是普通警察,是特种警察……特有种的意思。”老张得意道。
哄声大笑之后,有一位学员好奇问着:“张教官,那位前辈现在在哪儿?一定已经升到总队级别了吧?”
这话却像雷击,把老张一下子打蔫了,作训教官斥了句:“不要乱问。”
“没事没事,这个人后来干的事更有种,他妈的,他妈的,他……他跟个女的去过小日子去了,真他妈有种,放着大好前程都没选。”张如鹏不知是褒是贬,表情极度怪异,都看不出是喜是怒。
前辈,令人景仰的前辈,居然当了逃兵?
作训教官尴尬地看着,知道这一堂课又让老张一句话给毁了,他圆场道着:“这位同志是受了重伤,不适合再从事特种任务了……大家向他学习的是这种突破常规的思维方式,其他的,知道就行了……接下来……”
话被打断了,是张教官的手机,从来没有见过张教官这么慌张,边接听边奔着边嚷着:
“啊?小范……真的假的?高政委说的……老高脑袋让老婆夹傻了吧?怎么可能?你说他杀人放火我相信,嫖娼你特么让谁信去?这事像你办的……好好,我马上去。”
老张扣了电话,这才发现还没出教室门呢,一室学员正诧异地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闭上门,落荒而逃。
他妈的,总不能告诉大家正在学习的英模,昨晚扫黄被派出所抓了吧?
对,两年没见面的大兵,一出现就这么震憾登场,嫖娼,而且被派出所滞留了,打电话给尹白鸽让交罚款呢,还要拘留,这叫什么事啊。那怕脸皮再厚,他老脸烧得都替大兵有点挂不住了。
张如鹏下楼驾着车,直驶温泉路派出所,一路上电话不断,认识的几位,都火急火燎地往一个地方赶……
第125章其人贱格
案由:津门市五一节后扫黄打非、清查三无专项行动。
负责单位:治安支队及各派出所。
行动成果:滞留本市各类三无人员211人,抓获卖淫嫖娼人员47人,其中含失足女23人。
行动这个词对于警察不陌生,可对于出身警官大学,一毕业就在局以上机关工作的尹白鸽来讲,是无从了解基层派出所这种行动的,哎哟,那叫一个乱啊,全轰到温泉路派出所了,都一夜了还没把人员甄别完成,眼瞅着就见着一位油头粉面的男的,领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派出所出来了,她刚摇下车窗就听见那男的在嚷着:“妈的卖一回才多少钱?卖上俩月还不够抓你们一回,说了让你们小心小心,就特么不听,还让人逮个正着了,第一天出来当鸡啊?”
这话听得尹白鸽直想下车揍人,太侮辱同是女人的那几位,可不料拉下来的让她看傻眼了,那三位相貌姿色都不差的女人,一个在低声下气像是认错,一个挽着那男人的胳膊撒娇,还有一个,已经开着车门,殷勤地请男人上车了。
哎哟喂,尹白鸽一阵胃疼,这鸡头看来管理深得鸡心,荣辱与共啊,指不定回去还得变本加厉干呢!
这就是实情,警察扫不清所有的假丑恶,特别是那些心甘情愿的,你眼中的正道,没准在人家看来还是堕落呢。
可不应该是大兵啊?
尹白鸽脸热的不好意思下车,稍等不久,高铭和范承和同乘一车来了,两方下车没照面,大嗓门的高铭就急急问着:“咋回事?”
“派出所通知我交钱领人。”尹白鸽哭笑不得道。
“给他们交什么钱,赶紧领人。”范承和根本没把派出所放眼里。
尹白鸽一翻白眼道着:“我……我能进去吗?”
“哦,也对,您二位都不行,还是我来吧。”范承和一想两人一个支队政委、一个警务督察,总不能管这烂事吧,他方走高铭一把把他揪住了,直斥道:“长脑子了没?”
“那怎么办?看着兄弟在里头关着?”范承和原则全部掉地上了。
高铭气愤不已的,甚至想伸手打人了,谁料来了个更猛的,车一刹,张如鹏跳下车,直骂着众人:“磨叽什么呢,好容易回来了,还不带人。”
“高政委说,那个……”范承和此时也省得这事难在哪儿了。
不难办,但实在难开口啊。
“一码归一码,犯事是犯事,咋,犯事就不是兄弟了?扯淡。”张如鹏撂下众人,直奔派出所进去了,这一带可一个都没落下,次弟进了派出所。
到地方才知道为啥放这儿了,偏,而且地方大,滞留室也多,关了几笼子不是盲流,就是流氓,派出所民警正声嘶力竭地喊人,外面排队的家属听到叫人就捂着脸进来,然后不一会儿,带上人出去,成一对捂着脸走。
流氓还好一点,有人管。盲流就惨了,一群不知道是流浪汉还是乞丐的,横七竖八躺在滞留室的铁栅后,大夏天的隔着老远就一股子臭味,还有更具行为艺术的,直接脱了裤子手伸在里头挠,然后特么的还放在鼻子跟前嗅嗅。
这样子看得高铭直呲牙,他悻悻道着:“瞧吧,扔收容所都不收,还得放,治安总队闲得蛋疼扫这帮人干什么。”
没治,社会这个环境的疥癣,而且无药可治,尹白鸽道着:“配合全市的夏季治安防范吧,每年暑期前后都有一个案发的高峰期,旅游城市尤其如此。”
“对,我在派出所时,就这法子,偶而还能捞几条大鱼,运气好没准能摁住个网逃分子。”范承和道。
张如鹏却是心焦,直吼着派出所一位值勤的道:“过来,过来。”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领人外面排队去,叫到你了吗?”忙得不亦乐乎的小警,直斥道,一下子把老张给噎住了,他正要发作,被高铭拦下了,直接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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