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妈带头坐下,其余人便也跟着坐下。
梁氏端了酒敬大家:“你们都跟了我这些年,我知道你们也都是父母眼前的心肝宝贝,不曾想骤生变故,老爷去得匆忙,连累你们也要为着生计奔波,我这心里也实在是过不去,今日我备些薄酒,你们且饮些,心里别怨我才好。”
说完便将面前一杯酒一口气喝了。
众人都沉着头将酒跟着喝了。
“你们这些人里有谁还有家能有去处的,便跟周管家说声,回头好叫管家送你们回去。我也略略打算了一下,回头会出资着周管家办个小菜馆,有要去帮忙的,也可跟周管家说声。”梁氏停停喘口气,又接着往下说,“只是你们有几个丫头,年纪又小,不适合出去抛头露面的吆喝买卖,去不得那里,没得沾了市井气坏了声誉,我与你们另寻了家富裕实在人家,再做几年,那边老爷也会与你们配好人家的。”
便有一个小丫头开始咽咽的哭:“咱们知道夫人的难处,不会让夫人为难,只是我们哪里会有家人,能有什么去处?”众人也跟着掩泣。
梁氏也跟着哽咽,谁家里过得去,也不将儿女卖给人为奴,她伸手过去拉了那小丫头的手轻拍道:“既是这样,那沈妈妈云妈妈大财二财便都跟了周管家去,教管家安排活儿做,只是怕会苦些。”
两个老妈子与两个男丁忙感激着点头,连道不怕吃苦,梁氏便举杯再敬了几人一次,道辛苦。
“青茶,秀菊,翠桐便先且等着,隔两日会有袁员外来领你们去。”梁氏说完这话,便真心累了,轻轻靠着椅背攒力气。
小满忙将热茶移过来,劝道:“母亲且热的喝些,不能再吃那冷酒了。”
却有一丫头起身问:“那夫人,我呢?”
梁氏笑道:“二婶子看你聪敏灵活,想叫你去帮忙呢,说会再给丽栀安排去处。”
那丫头便讷讷坐下道:“幼兰愚笨得很,怕是侍候不了二夫人。”
梁氏轻轻摇头笑道:“不怕。”
众人都有了去住着落,又各对前程心怀不安,便寂寞起来。
好一会便有向来热络的沈婆子起身向梁氏敬酒道:“夫人向来娇贵,这一下去了咱们,只剩凌霜与孔妈妈在身边,这日子啊,怕也不好过呢。”
梁氏勉强着应了一杯。众人跟着来敬,便将掩了,道:“我这身子大家是知道的,实在不能再饮了,你们心意我知道的,这些年也辛苦各从位了,没想到到了没给大家备些防身的钱物,就这么散了。”
小满忙上前来劝:“这以后啊,还是在一起的,母亲去京看外祖啊,或是别的亲戚,一样能见着大家,便是不见,也是仍在一家干活呢,大家说是不?”
众人也跟着劝,梁氏便擦了泪,道:“我实在不能再喝,先去歇会,孔妈你带她们多喝些,东西也随意吃些,好好过个节。”
孔妈一面答好,一面又欲言又止,上来要扶了梁氏回房。梁氏只摆手说:“你陪她们,多吃些。”
小满便上前扶了梁氏回屋歇着。
小满看着梁氏面色不好看,又辗转不得安睡,也不忍心再吵她,便吹了灯,在一旁坐着看梁氏睡沉了,心里也放不下,便出来寻孔妈,叫她夜里多去瞅瞅母亲。
夜已深,屋内众人都散了,孔妈收拾完桌子,盯着灯火发着愣,见小满又出来,便有些急切起身问:“小姐要什么,可是夫人有什么交待?”
小满摇摇头道:“我见妈妈像是有话要说,想来问问,免得耽误了。”
孔妈双手一合,道:“是啊,这样的事,可不能不跟夫人讲下。”
小满便拉椅子过来,两人一同重又坐下。
“我才在厨房里帮张婆子打下手,听她说啊,哎,小姐,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怕明儿个事情急,你母亲又是个性子软的,好心做坏了事。那袁员外是个色中饿鬼,这些年仗着有钱,不知买了多少小丫头进庄子,却不见好身出来的,只有他娶了个母夜叉老婆,两人一人残害人家姑娘,一个接着污告人家姑娘不正经勾搭老爷,冤死了多少小女娃哦,便有几个没寻死的,也被转到外地去,卖得远远的,再也不见音信回来过。”
小满一点没有小女孩的羞意,只问:“果真如此?”
孔妈道:“便没这么吓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咱们院里那几个姑娘也都是娇娇弱弱的主呀。”
小满便低了头犯愁。
孔妈接着唠叨:“我看还不如买了那周举人,虽钱两少些,给的月钱也少些,好歹只侍候个老夫人,只是二夫人不肯。”
小满抬头问:“又还有个周举人?”
孔妈道:“张婆子说,先前有个举人,叫什么周冬偲,听说年轻得很,便考中了举人,要进京应试,说要先几个仆人去侍候老母亲,本来都快谈好的,被那什么袁员外插了进来,二夫人那性子你也知道,一味看着钱,自然是谁出的钱多,就说卖给谁,哪管那许多。”
小满听着周冬偲名字耳熟,想了半天,终于脑中光亮一闪般想起,这人,后来考中了吧,还派回了宜州本府做了容水县县令,公正得出名,头脑清明得出名,小满先前因那“偲”字不识得,特意问了人,所以记下的。
小满便轻轻笑道:“我看,还是去周家好。”愿来重生有这好处,可以将别人的命运轻轻拨动一下,不至于落得不好的下场。
孔妈道:“老身也是这么想,只怕二夫人那不好说,毕竟多的,不是一两二两银子,足足多了五两呢,周举人说家里只能出每人八两,袁员外说出十三两呢每人。”
小满哼道:“那身契在我娘亲哪,二婶她还做不了主,我回头去跟母亲说。”
一夜秋风秋雨。
等第二日小满一大早去见她母亲时,却见梁氏面色苍白,嘴唇略略发青地躺着床上,喘不上气来,便慌忙与孔妈去取药来喂了吃下,又急急去请大夫。
、真是庸医
孔妈出去一会很快回来,说是二老爷听到消息派人去请大夫了。
陈吕二人也来看过一回,因着梁氏闭目休息,便也没多说话空坐了一会才走。近中午时分,总算见了个中年大夫随着陈氏进来,号了会脉,连连摇头,小满在旁看的心急,挡了大夫想问大夫摇什么头,又怕不是好话梁氏听了反而不好,便呆在了那里,那大夫低头看了小满一眼,又摇了摇头,只去低头写了药方子去。
陈氏转身跟梁氏说要去给大夫付诊金,便跟着大夫一并出去。
那汤药急煎着喝了大半天,梁氏脸上才显现一丝生气出来,虽然依旧苍白,好歹也能睁眼说些话了。
小满一整日焦躁烦苦守着母亲,好不容易见了梁氏醒来,总算松了口气,开口说话的声音便有些硬咽:“母亲身上可好些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梁氏笑着摇摇头,抹去小满眼角的泪:“娘虽闭眼睡着,心里却明白,你这一天辛苦了,早些去歇着吧。”
小满自然不愿意,梁氏连声催促,她便只好起身。一转身看见一张圆圆黑黑的脸在门口探头探头。
“谁在门口?”小满抬声问。
一个胖实身子慢慢溜着门边进了屋来,是陈氏身旁的丫头丽栀。
“这么晚了,来了也不进屋,在门口偷摸像什么样,可是二婶有什么事要你来办?”小满看到她其实不想多应酬,只是耐着性子问话,怕是关于母亲的事给耽误了。
“没有,二夫人不知道我来。是奴婢听曾妈妈说幼兰要过去服侍二夫人,二夫人要将丽栀给卖给袁员外,那袁员外是个很凶恶的坏人,丽栀不愿去,丽栀听幼兰告诉二夫人的,说大夫人要开个酒菜铺子,丽栀可以去店里帮忙,不要卖我去袁老爷那啊。”丽栀今日说话倒也不混乱,一口气说完。
小满携了她的手轻轻问:“你可知,那幼兰还跟二夫人说了些什么?”
丽栀歪头想了想,掰了手指数道:“说了大夫人的田地有多少,房子有几处,一年收成有多少,哦,还有纯金首饰多少,布匹衣裳什么的,嗯,夫人还问了她大夫人娘家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小满笑着点了头,半天抬头安慰那丫头:“我说会给你安排好归宿,自然不然将你随便卖了,更加不会卖给了袁家。”
丽栀瞪着大眼道:“丽栀想去大夫人开的菜馆子去帮忙,丽栀不想给人当丫头了,老是被人骂。”
小满回头看她母亲,梁氏已睡了过去,她便跟孔妈交待了几句,替梁氏掩了门,拉着丽栀一路走着。
“你想去京城,我明儿个跟周管家再说说,看他缺不缺人。”小满见了丽栀脸上笑的开心,便接着又问:“那你也告诉我,二夫人这些年攒的田地有多少,房子有几处,一年收成有多少?”
“这个丽栀也说不清楚,只是前些天听老爷与二夫人商量着说,地里收了谷了不要一概放在公帐上,家里人不知道省着吃,一气吃完了,到了明年青黄不接时,一家人没的吃的了,而且丽栀还知道,二老爷自己还有几些地呢。”
“哦,二老爷自己有地,什么时候挣下的产业啊?”
“这个丽栀也说不清楚啊。”
小满便点点头叫丽栀早些回去,免得被陈氏知道了又要挨打受骂。丽栀一听便脸上有了惧色,回头便跑了。
小满却本是随口问问,想着既然幼兰将自己这边家底全盘告了陈氏,自己也得知已知彼不是,如今竟有了一丝怀疑:分家那日,林检放在公帐上的东西,是他留了一手之后的。
第二日梁氏睁眼见众人围着自己,便挣着起身,朝孔妈道:“我这身子便这样了,老样子了,你们都去吧,该干嘛干嘛去,这样守着我也是没用的。孔妈妈,叫管家带着她们上路吧。”
孔妈道:“夫人如今重病着,放她们去了,夫人眼前没个服侍的人,怕是不好吧。”
“哎呀,我这身子我是知道的,她们留着也是不济事,也耽误了前程,早一日去京里,那里生意做不成还可以再想别的出路,在我跟前呆着,我也过意不去。”
“那婆子我去叫她们大家伙明早上路吧。”
“嗯。”
小满便上前道:“二婶婶要将幼兰换了丽栀,那丽栀是个实心眼,昨日就来找咱们了,吵着要去咱们那小菜馆里帮忙,我看着她不像青茶翠桐他们那们娇贵矜持,倒是可以去做些洒扫工作。”
“嗯,你二婶子答应就好。”梁氏每句话说完都要喘了一口气才好,实在没力气再多话,摆摆手又要睡了。
“什么事要我答应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氏吕氏二人便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屋里。
小满起身相迎,陈氏今日穿的水红褂子月白罗布裙,笑盈盈的进屋,一张脸特别慈悲地问梁氏:“嫂子身上可好些了?”
梁氏睁了眼,让孔妈扶了自己半靠在床柱上,道:“烦劳二婶子了,已经大好了。”
陈氏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丝错谔,连忙又笑道:“那就好,刚还三婶子还说呢,大嫂这次病得怎的这么厉害,要是见好转了,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嘻嘻笑着,吕氏也跟在身后笑。
梁氏便吩咐孔妈上茶。
陈氏接着便问:“我适才进门,听着说我来着,是什么事要问我啊?”
小满便抢着替答:“母亲身子不好,说几句话便喘不上来气,我替母亲说吧。先前听母亲说,二婶子看上了幼兰,要将丽栀发落了出去,周管家要带了几个老婆子们回京城去谋生活,丽栀昨儿个夜里过来,说要也了同了去京里看看,我想着那丫头不太灵光,去京里见识见识也好,便应下了。倒忘了跟婶娘说一声,毕竟她在婶娘面前侍候了这么长时间了。”
陈氏喝着茶,连声啧啧:“我说大姑娘越来越出息了,这说话行事啊,比大人还老成呢,我们家文璎文琪能像大姑娘这样,我便安心了。”
梁氏便笑道:“二婶子你别笑话她无理才是。”
陈氏道:“说真真的,姑娘这话说清楚,安排得也妥当。”
小满便笑道:“那二婶娘可是允了,既然这样,小满还有一事要说。”
“哦?也是要跟我说的?”陈氏抬眉问。
小满道:“是,小满隐隐听说,二婶娘给院里几个姐姐找了人家,说是要卖给了袁家员外,小满以为这实在是不妥。”
陈氏脸上肌肉跳动,当着梁吕二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撑着问:“如何不妥了?”
“二婶娘自然比小满更了解这宜州城里各式人物,那袁员外一家是何等行事作风,婶娘自然是知道,咱们不能把好好的姑娘们往火坑里推,这是造孽啊。而且姑娘们将来万一有了不好的下场,外心也会非议咱们家为了钱两白白送了好人家女孩的性命。另一则母亲如今病重,为着积德行善作想,还请婶娘不要将她们卖了进袁家。”
陈氏打着哈哈笑道:“我说这姑娘嘴皮子厉害,做人老道吧,你们不信,听听这话说的,我几时说过要将她们卖进袁家了,那都是还在商议中的事,我也是知道轻重的,我早就跟你二叔说了,要给几个丫头仔细挑好人家,免得出去受了委屈。”
小满便道:“听说还有个周举人家也要卖丫头,只是银两少些,却是读书守礼的人家,小满以为,要那样的人家才行,母亲说是不是?”说完看向梁氏。
梁氏精力不济,只略点一点头,道:“嗯,读书人家好些,行事不会太越礼去,这样才能放心。”
陈氏将茶杯放回桌上,面上遭痛刀一割样的抽了一下道:“好是好,只是另有一事与嫂子说,家里正筹银子请短工收庄稼呢,昨日又逢嫂子病了请大夫抓药,这一下周转就紧了,那些个银子怕是要先放在公帐上才好。”
梁氏道:“是应当,辛苦几位叔婶了,我这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吕氏总算开了一回口:“嫂子你好好将病养着,便是帮我们了。”
陈氏便笑着指责:“看三婶子这话说的,还不如我们小满会说话呢。”
吕氏呵呵笑道:“不是,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子你别往心里去啊。”
梁氏宽容笑着摆摆手。
两人坐着一会,见梁氏时昏时醒,便起身回去了。
下午陈氏便叫曾妈来传话说周举人家来人挑丫头,小满便叫了秀菊、青茶、翠桐三人去前厅。
好半天才见三人回来,面色都不好看,小满便问:“怎么个个愁眉苦脸的?”
秀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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