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来不及感觉痛了,只是觉得魂魄被撞出了壳,而躯体也不属于我了。只有耳中随着撞击发出的“嗡嗡”声,让我在还逐渐消失的意识中觉得:“礼炮,这个名字实在是……实在是太他妈贴切了!”
就像是有一生一世那么久 ,我的神志又渐渐恢复了清醒,耳朵里嗡嗡的轰鸣声也已散去。朦脓中,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在昏暗的灯光下,鬼影婆娑,一张张脸说不出的狰狞可恐。
我艰难地扶着墙,从地下爬了起来。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只觉得有上万斤重,一个趔趄,差点又倒下了。
“蹲好!别扶着墙!”大个子如同魔鬼般的声音又响起了:“看你娃表现的还可以最起码没叫唤,接下来的手续可以从简。”说着,他略带征求地看了一眼倚在单铺上的那个光头青年。后者微微颔首。
“川娃,该你了。再给他来十个胃锤,帮他清醒请就行了!”大个子淡淡的发号着施令。但从他淡淡的语气里,我却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还容不得我多想,那个叫铁头的一把挽起我,把我抵到了墙上。我虽不知要干什么,但肯定是凶多吉少!恐惧又不可抑制的升腾起来。这一次不光是腿,连躯体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恐惧,大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川娃这逼还上道,给他来个六分熟就可以了。”
“还不谢谢曹哥!”川娃一口憋足的川普透着一股谄媚。
我终于知道那个大个子叫曹哥,我忙不迭的点头道:“谢谢曹哥,谢谢曹哥。”虽然,我并不知道要谢他什么,我只知道在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环境里,注定只有选择逆来顺受——礼炮都已经受了,现在还能怎样呢?只求这一切快快结束。
曹哥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挨得第一个胃锤是的味道,胃部仍会禁不住产生一阵阵痉挛……
得到曹哥的示意后,铁头又捂住了我的嘴,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两只手,用的力气也大了几分,而那个叫川娃的,则后退了一步,稳稳地扎了一个马步,随后,一个勾拳就砸在我了我的胃上。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我只觉得胃部一阵阵抽搐,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腹中翻江倒海,喉头发甜,胸中腾起一股呕吐感,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顺着墙角就溜了下去,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瑟瑟的抽搐着。
我这副痛苦的样子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刚死死地把我的背部贴在墙上,就觉得眼前一花,同样的部位又挨了一拳。
我张大着嘴巴想喊,却又发不出声音,然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彻底的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吧!我躺在地上,感觉世界又慢慢的回来了。耳朵里隐隐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我没敢睁眼,艰难的分辨出这是曹哥和单铺上的光头青年的声音。
“李哥,你看接着下来咋弄,胃锤还差八个呢!”着是曹哥在问。
那光头青年,对,就是叫李哥的,好像很不耐烦地说:“算俅了,差不多就行了。这逼是个关系,老周刚给我打过招呼的,弄过分了,我们都要遭殃!”
“那……手续过不扎实。万一以后不认卯了咋办?”曹哥嘟囔着,显得极不情愿。
“俅!我说你咋那么多废话,日妈的人在号子里,不对头接着捯饬就行了!”话里很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
“听李哥的,听李哥的。”曹哥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恭敬的答应着,又立刻吩咐道:“铁头,弄点水把他整醒,别拿清水糟蹋啊!拿擦了地板的水!”语言立刻恢复了先前的那种威严。
我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等到脸上传来了水的凉意,赶快配合着睁开了双眼,只见铁头的脸就在我眼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我醒来,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那意思分明在说;“我在知道你醒了。”
“起来蹲好!”曹哥让我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又问;“刚才你咋晕了?”
我刚想回答是疼晕的,一抬头看见曹哥的眼睛里闪动着凶残又狡黠的光芒,一个机灵赶紧改口道:“这几天刑警队不分天黑夜的审讯,没休息好,再加上心里害怕!”说完胆怯地看着他,生怕说错了话。
曹哥满意地点点头:“懂马号的很嘛!你也别害怕,我们还是很友善的,我再问你,你看这面墙,它是黑的还是白的?”
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没说错话,心里那很紧绷着的弦才一松,就顺口答道:“曹哥真会开玩笑,这墙嘛!它肯定是白的。”
语音未落,眼前就多了一只硕大的脚底板,头上狠狠的挨了川娃一脚。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准备还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面目可憎的川娃,可还没等我完全站直身子,随着曹哥一声暴喝:“你想搞啥?”大通铺上弹下不止十个人,一下子就又把我踹翻在地上了。
随即,拳头,脚底板,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我试图爬起来,可巨大的冲击力令我根本做不到。
足足踏了有半分钟,曹哥才让众人放开了我,恶狠狠地看着血流满面的我说:“不管你在外面是日龙日虎日豹子,还要上天日鹞子的好汉,到了这,是龙,盘着,是虎,卧着,谁他妈都一样,你看看其他人,包括我,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必须要过的手续,你想搞特殊,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周围的人环视着我,没有一个接腔,但从他们那如狼似虎的目光里,我已知道了答案。
歇了一歇,曹哥又接着道:“我再问你一遍,这墙它是黑的还是白的?”
我咽了一口满是血水的唾沫:“黑了,虎落平原被犬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了!”脑中飞快的思索着他的问题:“什么意思?这墙明明就是白的呀!难不成还说是黑的?”
我刚要回答他是黑色的,突然看见铁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手微微指了一下曹哥的方向,我脑中灵光一现,赶紧连声道:“曹哥说是啥颜色,就是啥颜色的!”
“嘿!算你娃灵醒!”曹哥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又狠狠的剜了铁头一眼,铁头吓的一个哆嗦。
“你听好了,算你娃运气好,李哥说了。看你是个城里娃,先给你放半公分的量,剩下的手续先记着,以观后效。这第一关暂时先算你过了,要跳腾,后果你也尝到了,今天第一天,多余的话我也他妈懒得跟你说,晚上先值班,这是我们里面的规矩,新来的新马号,先值三个班!”接着又环视周围问了一句:“今晚谁值班?”
川娃立刻答道:“是我,曹哥。”
曹哥扫了一眼川娃,想了想却又挥手叫过铁头:“川娃今天先不值班了,铁头,你带着新来的值班。”说完阴侧侧地问铁头:“知道为啥不?”
铁头忙不跌地点头:“知道,曹哥,谢谢曹哥!”
曹哥点点头道:“知道就好,你不是爱显吗?还敢给新来的打点,那晚上就好好的陪陪他吧!你这个贱骨头。纯粹是自找的。以后要是有人再敢给老子假慈悲,冒充菩萨,以后老子就叫你们真成佛!”曹哥狠狠地说。想了想又吩咐道:“铁头,让他把血迹擦了,给他点药,止止血!”
“曹哥,号子里没有药了!”铁头怯怯地说。
“不管是土霉素还是去痛片,随便给他压成面,抹上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曹哥很不耐烦。
“啥药都没有了,真的。”铁头说话声音都没了。
“那我就只有表示遗憾了!怪你娃命不好。”曹哥给我怪笑了一下。
这时单铺上的李哥伸了个懒腰说:“行了,不早了,有啥明天再说,哎!别忘了让他把胶带材料写了,明天一早我就要看。”
李哥的话音刚落,大通铺上两个眉目清秀的小孩迅速地下了床,一个开始给李哥铺床,另一个则倒水,挤牙膏,动作娴熟,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等到李哥洗漱完毕,躺进被子后,曹哥才一挥手:“都睡!”然后他也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也睡了。他的头刚一挨枕头,盘在通铺上的十几个人‘嗖’的一声全部打开了被子,前后没有二十秒,就交错着躺下了,一溜儿排开,就像验尸房的尸体。起动作之迅速,整齐,连我这从部队锻炼出的人都自愧不如。
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些,刚想活动一下蹲麻了的双腿,就见曹哥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说:“新来的,还不把灯关了!”
我闻言赶紧站起来,到处寻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号子里转了几个圈之后,无助地向铁头看去,铁头见我看他,赶紧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又烟头盯着天花板上灯泡的线路找了下去,终于发现,这个灯根本关不了,它就没开关!估计是前面值班室统一控制的,再看看曹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再耍我呢!
我胆怯地向曹哥望去,讪讪的陪笑道:“从哥,你看着……”
被子里一片“嗤嗤”的闷笑声:“你这个瓜逼。”
曹哥也笑骂了一句,又收起笑容,板着脸说:“灯,就不关了,小鸟,把纸和笔给铁头,让他晚上教这个新马号把交待材料写了。”说着又恶狠狠地说:“我劝你娃老老实实地写,别有隐瞒,你曹哥祖上可是干过锦衣卫的哟!”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漫长的第一夜终于开始了。
听着号子里的人都渐渐谁熟了,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悄悄的活动了一下腿,腰痛的直不起来,铁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拉了我一把说:“你个挨球的,害的我倒霉,晚上还要陪你值班,我好心给你使个眼色,人家说我给你打点,嘿!”
我忍着痛说:“那真对不住了,谢谢你了!”
铁头赶紧捂住我的嘴,又回头看了看床上,才心有余悸地说:“你快别给我说谢谢,在这里面,你只能谢所长,谢李哥,写曹哥,才能决定你过啥日子,我可当不起你的谢谢,以后别说这话了,让人听见,我又要遭活!”
我也没再坚持,苦笑了一下说:“哎!那个交待材料,到底是啥东西?”
铁头闻言拿出纸笔说:“这个东西可要写好了,把你所有的事,叫啥,住哪儿,多大,都干过啥,为啥进来的,和谁犯的案,都要写清楚,仔细着呢,我可跟你说,你千万别大意,你写的啥案由一定要记清,不然万一以后穿帮了,或在号子里谝冒标了,你就要球!”铁头殷殷地叮嘱道,显得十分认真。
我口里应着,虽然不是太明白写这个有什么用,但我想这既然是规矩,那就要写,不写也得写,何况这个东西对于我这个学中文的来说也不算个啥难事,很快,在铁头的指点下,我的第一份狱中作业开始了……
夜,已经很深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二十多个人,空气自然不是很好,脚臭、汗臭、尿臭、各种各样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弄得我老是不能集中精神。或许主要还是因为心里紧张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了,无论他怎样指点,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是我原来想的那个样子,可以一蹴而就。铁头在我的对面焦急地望着我,一面示意我赶快写,一面时不时扫一眼睡着的这些人,偶有打呼噜、说梦话、磨牙的人他就拍一拍。但可笑得是呼噜声最大的曹哥它却不敢惊动。
那个时候还是年轻呀!直到若干年后已在监狱历练成为老油条的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地方,规定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对少部分人不但完全不适用,而且这些规定都是为他们服务的。当时的我,只想着一件事——报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讨回今天这笔债!
看着熟睡的曹成伟,李文华,我的心里一阵澎湃,恨不得就这样掐死他们,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先装龟孙子,现在要曹哥李哥叫得亲热才行!
铁头见我半天不落笔,急了。又不敢和我说话,抓过笔就写了一行字:“怎么还不写?”
“不会,无从落笔!”我很干脆地写道。
“唉!算了,实在不行那我写一句,你答一句。”
“好吧!谢谢你!”
“又说谢谢,跟你说的别忘了,不然小心吃亏!”
“你叫什么名字?”
“秦寒。”
“多大了?”
“18。”
“犯的什么案子?”
“抢劫……”
就这样,在铁头的循循善诱下我终于进入了状态,完成了我的交代材料。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一问一答,真有如柏拉图的名著——《对话录》的创作模式,不知大师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我的厚颜无耻气的坐起来……
我叫秦寒,18岁,求学当兵均半途而废——只因太荒唐了。从部队回到地方后,和朋友一起在L县的邻县M县经营一家歌舞厅。白天不营业的时候,就利用自己的场地为一些打牌赌博的人服务,抽取一些费用。就在5月初的时候,一个叫王平章的人找到我的一位朋友屈明,告诉他在他们L县有一个搞养殖的老板特别喜欢打牌,让屈明找个人合伙个这个老板做个局,骗他些钱。屈明刚从劳改队释放回家,就是靠赌为生。一听有利可图欣然应允,便找到了我,年轻的我觉得在那开舞厅多蒙屈明照顾,就当还他个人情吧!于是便答应了。我觉得不保险,又拉了和我一起开舞厅的朋友金华加入。过了没几天,王平章就把这个姓唐的老板领来了,一上牌桌——果然是个大凯子!一天就输了九万元,当场付了3万,剩下的六万打了一张欠条。接下来就是要账要账再要账。几番无果后,我们四人就准备了枪,在半夜的时候破门而入,捆住了他们两夫妻,放干了他们养殖池里的水,将100多条大鲵全部拿走了。结果在半路我和屈明出了车祸,掉入了一个近10米的悬崖,于是被警察所擒,而另外两个,王平章和金华却神奇的逃脱了。所幸我俩命大,车祸后都安然无恙,真不知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只是这一下苦了我的父母,他们一个是我们Q县的领导,一个是医生,都是我们那个县城人头比较熟,交际较广的人,这一下,不知要让他们丢多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