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话说得刻薄,但强词夺理之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个警察还真不好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意思让我赶紧走。
我知道人家给我行了方便,我不能让人家难做。于是便给父母磕了头后很顺从站了起来。正举步欲行,母亲在我身后说:“我们等会就回去了,也不等你开庭的结果了,无论怎样,都要撑住!自己多保重。”我闻言身体一震,没有回身,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早已知晓我的判决结果,法院的熟人已经提前告知他们了,他们此行就是来跟我问个清楚,然后给我安慰和鼓励的。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自己已是悲痛万分,还要安慰孩子。真不知他们是如何熬过的。
李文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神中有压制不住的得意,我看着就想上去撕咬几口,但转念一想,罢了,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再起是非了,毕竟千人围观,父母在场,还是顾全一点脸面吧!免得旁人指点,父母忧心。
谁知我这样想,可偏偏李文华不愿就此作罢,我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又提高声调说了一句:“唉——可惜呀!养儿不能送终,看来这次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目光投向我的父母,并故意把声调提高了几分。
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就在这一瞬间,母亲的身体一震,几乎就要到下,幸而父亲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母亲痛苦地转过头去,伏在父亲怀里,双肩耸动——很明显又被李文华这句话刺激的悲从中来,失声痛哭了。父亲也是眼睛红红的,死命的盯住李文华,愤怒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文华见状别过脸去,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刹那间,所有的一幕一幕都涌上了我的心头:入号过手续、家里送来的钱被强索、用我去当炮灰搞刘贵、以及栽赃陷害我到这个地步——王希、刘三军、陈怡的脸在我眼前一一闪过,仿佛在说:“整死他,一切都是因为他!”我只觉得一股血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轰鸣声。胸中一口气憋的我几乎窒息,急于要发泄出来!
我忽的止住了步子,全身发抖,鼻孔中喷着热气,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不顾脚下脚镣牵绊,转身一个鱼跃就扑向了李文华!李文华见我一副搏命之势,大惊失色,急忙躲让!
但为时已晚,他闪避不及,刚一侧身,我人已扑到,正好咬在了他的右耳之上!
我一个前扑,趁李文华躲闪不及,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右耳上。这一刻,我什么都不管了,任凭旁人如何撕扯就是不松口。一时间枪托、警棍、拳头、纷纷砸在了我的后背上,围观的群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全场鸦雀无声,气氛显得很是诡异。
我只觉得我的心跳瞬间加快,嗅到李文华身上传来的汗味,更激起了我的一股彪悍之气,下颚用力,越咬越紧。李文华也算得上是神经坚韧,我都可以感觉到他颈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硬是没有叫出声来。越是这样越是令我心头狂怒,鼻孔里发出呼呼地喘息,嘴里不顾一切的加大力度!我已经能清楚地觉得鲜血已顺着我的嘴角流下……
押送我的武警,和那个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官吓得脸都白了,要是在这出个什么事情,他们难辞其咎。所以是拼了命的想分开我们。那个警官紧紧抓住我本不长的头发,用尽力气想把我从李文华的身上扯下来,但是不能奏效。那一瞬间我想起此前的林林总总,想到今日我极有可能判处极刑,想到不远处身心煎熬的父母,不禁悲恸莫名。而这一切,都是拜此人所赐,叫我如何不怒火中烧?现在他的耳朵就在我口中,我又怎能轻易放过?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现在我恨不得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咬死他!”
最后还是那个武警,咬牙举起枪托在我两只环抱的手上狠狠一砸,我吃痛不过,这才略微松开了了一点,随着警察的用力,我的嘴很劲地向后顺力一扯,李文华终于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随即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半只耳朵就掉落在他脚下,惊得众人一片轻呼。幸而我的父母被向前围观的人挤到了身后,没有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
我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看着李文华血流不止的面颊哈哈大笑,神情几近癫狂。场面非常之混乱,警官们个个恼火异常,顾不上呵斥,赶紧架着我向法院里面走去。走出几步,我努力回过头去,只|文|见李文华从身上正掏出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包起他的半只残耳,这一刻好像有心理感应似的,知道我在看他,突地抬起头也向我望来来,我们四目相对,只是一瞥,却好似历尽千秋,|心|彼此眼中的深意只有我们自己才懂。|阁|
一直到了法庭上,我的情绪依然很激动,整个庭审程序我脑袋一片空白,期间法官让把我们一个个分别带下去侯传。在等候审理的那间大厅里静坐着,我才略微平静了一些。那天的场景我几乎都记不清了,脑海里像跑火车,根本无法存下记忆,只记得当时那间大厅里有台电视机,里面正放着韩红的《家乡》,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歌里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浓浓的乡愁深深地打动了我,一时间竟忘记了一切,生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虚幻……
我们的案子因为是在看守所里发生,本身就很简单,在大量的事实证据和材料卷宗下,整个庭审进行得很快。一般的案子很少有当庭宣判的,但我们的案子由于情节恶劣,手段残忍,加之又是看守所内的二次犯罪,故而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L县看守所早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为了尽快消除社会影响,恢复民众对司法系统的信心,故而我们的案子罕见的采用了当庭宣判——
曹成伟,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秦寒,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罚金三千元。合并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终身,并处罚金3000元……
当我听到死刑二字时,尽管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还是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猛的抬头,向法官看去。只见他手捧判决,嘴巴一开一合,说的什么我已听不见了。目光渐移,望向他头顶的天平国徽,只觉得越来越模糊……罢了,就当一切是个笑话吧!我揭发了此事,使他大白于天下,而我得到的,竟然是一颗子弹?这不是他妈的最大的讽刺吗?一直以来,我所不愿相信的,一直刻意回避的,在这一刻居然都变成了现实!瞬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过往的种种和母亲那日渐佝偻的身影,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洒法庭。
宣判结束后,按照法律规定,要问我们上不上诉。李文华因为他提出了分尸的犯意,又亲自参与切分尸体的行为,本来是不会轻判的,但是因为他检举了狗娃哥哥的逃匿去向,认定立功情节,所以判了个无期。他显得很满足,第一个表示不上诉。还有老侯,我估计是为了封住他的嘴,拉我下水,故而曹成伟承认是他强迫老侯分尸的,结果给老侯认定了被胁迫的情节,只是轻判了十二年。他也是表示服从判决。除此而外其他人均表示量刑过重,表示要坚决上诉。
问到我的时候,说实话,我是心灰意冷根本不再相信所谓的法律,正要说算了,反正死刑上不上诉都有复核程序的,但我一抬头看见李文华那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你怎么扑腾都没用了。”我一时怒从心起,张口就说:“上,为什么不上?”我刹那间突然想明白了,这是一种态度,我要是不上诉,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心中有愧,我认罪!不管怎么样,我是不能接受这个强加于我的罪行的,所以我一定要上诉,不但要上,还要加大力度,大张旗鼓的上!
出法院门的时候,我四处寻觅,看了一圈,不见我的父母,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就这样怀揣着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一众人“拥簇”着回了看守所
由于有宋超的前车之鉴,再加之我很不“明智”的在法院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咬伤了李文华。所以经看守所研究,报上级部门批准决定:从即日起,对死刑犯恢复刑床管理制度。而我和曹成伟则很荣幸的成为刑床制度重启之后的第一批使用者。
刑床,顾名思义,他是一张床。而他和其他的床不一样之处就是它是一张铁床,在号里用地脚螺丝固定,当真是稳如磐石,不可撼动。在铁床的床面上各有四个带锁的铁扣,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从判决之日起就躺上了刑床,手脚被锁。一天之内除了解手,根本不能动弹,就是吃饭,也有专人喂你,连一点仅有的自由也被剥夺。
看守死刑犯的押犯,整天在你身边围坐,说是陪你聊天解闷,其实是注意你的思想动态,以便及时报告给警官。也就是说,连思想都被禁锢。这境遇,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从躺上这张床的第一分钟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已进入一个死刑犯的角色。要说以前只能算是疑似,而现在我这颗脑袋,已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待砍之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其他人要做的就是陪我等待,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我静静地躺在属于我的床上,体味着不一样的滋味。心里将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一一回顾,就像是放电影,先是法院庭审、与李文华相搏、母亲的眼泪、接下来是陈怡倒地的瞬间、刘三军那不屈的眼神、狗娃那震天的怒骂!王希的魔怔神情、以及初入看守所的一幕一幕……再到后来,就连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一一都被我记起,而且是一天想一遍,越来越清晰,就好像突然记忆力提高了十几倍。
我不停地想,如果当初我好好上完学会怎么样?或者好好的服兵役又会怎么样?恐怕就不会来到这个人吃人的地方,即使来到这个地方,我没有和李文华,曹成伟分到一起会怎么样?就是分在一起,如果我在整个事件中保持了沉默又会怎么样?或许我没有碰见陈怡或是狗娃又会怎么样?
就这样,我的脑子里整天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是可笑得。但完全是身不由己,常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的一切假如,不如当初的一个正确选择!
或许多读了几本书的缘故吧!让我在这时,反而能够不怨天尤人,静静地反思。我不怨恨命运多舛,我只恨自己的荒唐,人生路上那么美好的阳关大道,我却偏偏选择了独木桥。我不怨恨苍天不公,让我背负如此冤屈,我只恨自己太过轻狂大意,忘了自己是和魔鬼在斗争,以至于连累陈怡,害人害己……也正是这种自我的叩问和反思,才得以冲淡了我的许多痛苦,和本应该有的委屈,让我在那段等死的日子里不至于那么萎靡。
但是每当我一想到自己的双亲和躺在医院的陈怡,心就像针扎一样痛,我虽然不愿让人笑话小瞧,但是自己的食欲还是锐减,睡眠也很不好。这完全是人类的自然反应,由不得你自己。
我整天躺在刑床上,闻着脸颊旁地传来的铁锈味,感觉着身下冰冷的气息,只觉生命正在从我的躯体里一点一点的流逝。
这样躺了一段时间,我背上生出了褥疮,由于天热搞得号里臭不可闻,我自己已经对这些痛苦已经趋于一种几近于麻木的状态,也不管他,任它越发越重。笑话,死期指日可待,我还在乎小小的癣疥之疾?
要说这个地方还是有一些心底较为善良的人的,幸而看护我的两个负责人就是这样,他们一个叫李林,一个叫梁海军,犯得都是盗窃的小案子,再加之在看守所里一贯表现良好,故而就被所里安排来看护我。那个叫李林的好像还是读了几本书,经常和我谈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也顺便开导安慰我。而梁海军则是个典型的暴脾气,但对人很仗义,我的褥疮被他发现后,他格外上心,向所长及时汇报,给我治疗,并且每天按时给我敷药换药,搞得我很是感动。
后来我实在过意不去,跟所长汇报后,从我的账上用了一笔钱做了十几个菜,摆了满满一号子,请看护我的所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在此之前他们听说我是分尸案的主要参与者,又在法院门口生生咬掉了李文华的耳朵,不明所以,所以都对我怀有戒心,故而敬而远之。除了李林梁海军两个负责人,其他人从没跟我讲过话,我请他们这顿饭吃下来以后,大家虽然不至于对我听之任之,渐渐地也都愿意和我说话了,之间的气氛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不至于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经过了初时的不适应之后,我渐渐的平静下来,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只是常常想起父母和陈怡时,心里还是会隐隐的灼痛。就当我的来临和存在是一个错误吧!既然是错误,那么早一点抹杀和纠正也好。我这样默默的嘲讽和安慰着自己。
1999年,时值世纪之交,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缘于世纪末的恐慌吧!那一年L县这个地方刑事案件的案发率特别的高,公安局忙得不亦乐乎,看守所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经常听前来放风的警官抱怨,说他们忙、累。对犯人的态度也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我所在的一院,是看守所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地方,以往人一直不是很多,但近一段时间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热闹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吹牛打屁,就听见铁门声响,大家知道,又来人了。
果然,不但是来人了,而且还是戴着脚镣,由两位所长护送,公安局的警官跟着。前呼后拥的进了我们号子。
众人面面相觑,来人必是大案!
梁所长把来人安顿下来后对李林说:“这案子可是公安厅挂了号的,你操点心,再出不起事了。”李林忙不迭的答应着。梁海军多了句嘴问道:“梁所长,这人啥案子?麻烦您说一下情况我们好掌。”梁海军不说这话还好,老梁听了脸色微变,呸了一口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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