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凑热闹的县城居民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容赵修辩解。再说这些人眼睛瞎了吗,这样的画也能说像自己?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赵修拍着桌子大吼一声,拿出羊肉锅的钱放在桌上,拉着柳安居走出醉香楼。少年在他身后大叫着“树生哥”追了出来,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赵修生气地回头瞪了少年一眼,大概是样子太过凶神恶煞,吓得少年缩起了脖子,立刻把身体藏在门后。但是赵修一转头,少年就又探出脑袋,好像影子一样跟了上来。
“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柳安居一脸怀疑地质问道。
“当然了,这还用问吗?”
赵修急急地回答,可是柳安居还是“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表情,眯起眼睛盯着他。这也难怪,认错人这种事很平常,可是这样纠缠不休的就有点问题了。可是又看不出少年有什么恶意,他们两个人可谓孑然一身,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药铺什么都没有,那少年说不定要比他们富裕得多呢!于是,事情就变得好像赵修对人家做过什么,现在又不认账一样,这也算是飞来横祸吧?
要自己无缘无故蒙受这种不白之冤,赵修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今天把这件事解决。
下了决心以后,赵修猛地一回头,少年来不及闪避呆在了原地。
“你跟我来!”
赵修不客气地拉着少年的衣领说。
☆、好事的县令
赵修不悦地端着四杯水进了前堂,把杯子放在各人面前。
“崔大人,为什么连你也过来了?”
一坐下来,赵修就迫不及待地质问起不请自来的崔谦。本来想要跟少年私下谈谈,可是他们刚一踏进百草堂,崔谦就闻讯而来。赵修不得不感慨这个县城消息传播速度之快。
“啊,那个嘛,当然是为了维护桃源县的治安啦!”
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吧?赵修瞄了崔谦一眼。在这个小小的桃源县做县令,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清闲的事。每天闲闲没事干的崔谦得到这么有趣的消息,想都没想就跑来了。果然让他看见了十年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他也就觉得不虚此行了。
“一个小孩能跟治安有什么关系啊?”
赵修不客气地回敬崔谦。
“我可不是小孩哦。”少年插嘴道,“我马上就要二十了。”
这次轮到三个人一起长大了嘴巴。眼前的少年还没有身材瘦小的柳安居高,而且说话还带着童音,怎么看都不像十九岁。
“看你身材样貌很有特点,莫非是福州人士?”
崔谦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兴致勃勃地和少年攀谈起来。这少年是哪里人跟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关系吧?赵修真想这样大吼出来。
“我原籍福州,不过很久以前就到苏州生活了。大人真是好眼力。”
“以前曾经有个福州的朋友,看起来跟你有点相似。”
“咱们真是有缘。”
“就是啊!”
……
“够了!”
赵修大喊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如果由着他们,不知要东扯西扯到什么时候,只怕到天黑都谈不到正事了。想想当年崔谦刚来这里做县令的时候,他还是个彬彬有礼、志向高远的大好青年,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么八卦的人。似乎在这种地方住得太久,就连对人基本的防备都没有了。
三人被怒发冲冠的赵修吓了一跳,立刻噤声端坐,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你是想找你的树生哥没错吧?”
赵修清了清嗓子,想要从头梳理一遍。
“我已经找到了。”
少年兴奋地回答。
“都说了我不是树生,而且我是真的不认识你。不如这样吧,你说说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什么树生的。”
“嗯?树生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明明就是两年前的事啊,我在隔壁村的许愿树那里许愿的时候碰到你的,那时候你跟我聊了好久,还说我们是朋友,随时都可以来找你呢。”
两年前?赵修好像跟柳安居去哪里许过一次愿,可是他不记得碰到过这个人,更没说过话。可是
少年一脸真挚地看着他,又不像是在说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修支着下巴思考起来,不过还是毫无进展,除了少年认错了人恐怕没有其他解释了。
柳安居干咳一声,赵修抬起头,看到他只动嘴唇不出声地问他是不是又骗了人家的钱。赵修当然想都没想就否认,没错,当初他是用了一点小手段骗了柳安居的钱,不过住在百草堂之后他就再没做过这种事。
“你认错人了,既然在隔壁村见到树生的你就应该到那里去找嘛!拜托你不要纠缠我了,我说不是树生就不是。”
“可是证据……”
“那种东西说是谁都可以,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赵修粗鲁地打断了少年的话,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稍微动摇一点就怎么都说不清了。
少年听了以后垂下了脑袋,小小的身体此刻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更加可怜。他默默地拿了自己的包袱,垂头丧气地向门口走去。崔谦看到少年那个我见犹怜的模样都坐不住了,立刻起身拉住了他。
“赵道长,人家千里迢迢从苏州过来找你,就算你不记得了,也不用把他赶出去吧?”
崔谦说着把少年拉了回来,让他坐在凳子上,还轻声地安慰起来。
“关我什么事啊?”
本来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啊!如果随便来个人说认识自己,自己就要把帮人家做这做那才奇怪吧?赵修瞪着崔谦,可是却没发现柳安居在瞪着自己。
“刚刚大人叫你道长了吧?”少年忽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注视着赵修,“你就是树生哥,因为树生哥也是道士。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穿着一身道士的衣服,袖口还有个双鱼的标志。”
这下赵修哑口无言了。他本来觉得那个“树生哥”跟自己长得相像,所以少年认错了人。可是现在少年却说对方也是道士,这个巧合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而且不是所有的道士衣服袖口都带有双鱼标志,那是太清宫道士所专有的。在这个桃源县里,从太清宫来的道士恐怕就只有赵修一个人。
听了少年的话,即使崔谦和柳安居什么都没说,赵修也知道他们已经认定少年口中的树生哥就是自己。现在就连赵修自己都有点动摇了。难道自己真的见过少年,还跟他说了话,只是忘了而已?
不可能。赵修摇摇头,想要把怀疑甩开。虽然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可是赵修还没退化到两年前的事会一点都不记得的程度。我可才二十七岁,又不是老头子!赵修暗暗呵斥自己。更何况这少年长得这么显眼,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修无意识
地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眼前的少年。少年眼神清澈,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心机的样子,不过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越是人畜无害的长相就越是城府深。总之,赵修决定少年的话一概不信。说不定树生只是少年接近自己的借口,不过以他现在的状况,少年不可能是为财而来。
少年知道他是太清宫的道士,还清楚袖口上的双鱼标志……莫非是那个人派来的?那天隔着门说话时,那个人还提醒自己要把欠他的还给他。可是自从那天以后,他就毫无动静。终于到了还债的时候了吗?
现在想起那件事,赵修仍旧感到心痛,只是不像以前那样锥心刺骨。如果少年是那个人派来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赵修心中满是疑问,如果不解开恐怕他今后都无法安睡。既然该来的总会来,那么躲避也没有用,他逃得太久,现在也该到了面对的时候。
“我真的不是树生,不过不管我说多少次你都不会相信吧?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来,我会尽力证明,也会帮你去找你想见的人。”
与其让少年在暗地里筹谋对自己不利的事,不如把他置于自己的眼前时时监视,这就是赵修的应对之策。虽然可能有些冒险,但是不失为上策。
“真的吗?”
少年用清澈闪亮的眼睛望着赵修,脸上满是喜悦之情。他看着赵修的神情没有一点虚假,甚至兴奋地指尖微微颤抖。赵修告诫自己不要上当,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一边试图找出少年的破绽,一边点了点头。
“我会努力让树生哥想起我来的。”
少年高兴地跳了起来,抓着赵修的手臂说。赵修立刻跟他拉开距离,拿掉了少年缠着自己胳膊的手。
“麻烦你不要再叫我树生哥了,我已经说过了吧,我姓赵名修,不是树生。”
“嗯,赵大哥。”
少年两颊绯红,乖顺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赵修。在太清宫的时候几乎都是“师兄”“师弟”,在外面大家都叫他“赵道长”,而柳安居一直直呼其名,说实话,突然被人叫赵大哥还真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看到少年又向自己扑来,赵修敏捷的用手挡住少年的头,闪开了身体。
“还有就是麻烦你不要这么粘人,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因为行骗而被迫留在百草堂,加上每日无所事事,赵修在县城基本已经成了名誉败坏的代名词。哪家的孩子不好好读书,父母就会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孩子——难道你想变成赵修那样的人吗?在这种情形下,他实在不宜再传出什么坏传闻了。
“有什么可误会的,我跟赵大哥是朋友啊!”
少年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反而让赵修怀疑少年是不是根本没有朋友了。
“你叫什么名字?”
赵修看着少年,不以为意地问道。
“赵大哥你真的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少年两颊鼓鼓地嘟囔着。不知道要跟他解释多少遍他才会明白自己不是树生,赵修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以后就叫你小石头啦!”
一听到人家要叫自己小石头,少年急得脖子都红了,立刻开口抗议:“不要,我不要叫小石头。我叫李……雩风。”
不知为什么,少年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居然迟疑了一下。赵修虽然心生疑窦,却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
“雩风?难道是九月生人?”
崔谦的嘴都快咧到了耳根。听到赵修让少年留下来,第二开心的人就数崔谦了,赵修真不明白他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我真是太佩服崔大人了!我是九月二十三生人,平时大家都叫我小九。”
赵修同样不明白猜出这种小事的崔谦有什么可佩服的。既然这么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干脆把他接到县衙去好了。
“那就叫小九好了。”
“嗯,大人。”
两人一唱一和地搭起了戏台。
“喂,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自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的柳安居突然插了进来。
☆、当家的主张
忘了什么?赵修愣了一下,不明白柳安居在说些什么。离开醉香楼的时候有付账啊,否则那个大门牙怎么可能会让他离开。他一脸困惑地望着柳安居,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
“太过分了!这百草堂我才是当家吧,为什么让外人住进来都不问我的意见?!”
柳安居气得双眼圆睁,拍着桌子站立起来,赵修一时惊讶得忘记了反应。虽然是以长工的身份卖身给了柳安居,可是赵修在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夺取了这个家主人的地位。这几年来,他不仅从来没问过柳安居的意见,更是对他随意使唤,俨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手下,而柳安居对此也没有过微词。
“呃……”
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人突然反抗起来,赵修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柳安居终于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高兴,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柳安居不再一味依赖他,令他有些失落。这两种情绪在他体内斗争,表现在脸上就变成了一点可笑的复杂神情。
“我不要他留在这里。”
柳安居不加修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修也许没注意到,从小九进门开始,柳安居就露骨地表现出了不快的情绪。至于原因嘛,大概跟小狗不喜欢同类进入自己的领地相似。
“赵大哥,你已经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啊。”
小九拉住赵修的手,乞怜地说。赵修暗暗佩服这个少年,明明看起来毫无心机,却可以不着痕迹地让柳安居把目标指向自己。另一方面,又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柳安居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种后宫争宠式的手段,这个男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如果给小九撑腰,柳安居一定会气得几天不说话。可是如果就这么让他离开,怎么说呢,毕竟是在崔大人面前,赵修觉得很没面子,毕竟他一向以柳安居的家长自居。
“赵修!”
“赵大哥!”
两个人一触即发,把他夹在中间等着他的回答。赵修算是真正明白什么叫左右为难了,同时被两个人瞪着的感觉就像全身都被针扎一样。
“柳郎中,你就当日行一善,答应了吧!”
崔谦适时地插了进来,但是没起任何作用,柳安居干脆地无视了崔谦,仍旧直直地盯着赵修。
“是啊,我本来就是离开家里来找赵大哥的,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小九垂下了头,哽咽地说道。崔谦顿时同情心泛滥,慌了起来。
“柳郎中,就当是我求你好不好?”
“如果崔大人觉得他好就领回家去好了,我们百草堂只有两个厢房,没有他住的地方。”
对于赵修无法说出口的话,柳安居不假思索地说了
出来。不过崔谦再怎么对小九有好感都不可能把这么可疑的人带回县衙。
“我跟赵大哥睡一间房就可以了。”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九又恢复了活力,抓住了赵修的胳膊。
“怎么可能?”
柳安居急得跳了起来。赵修一看就知道柳安居根本不是小九的对手,这样下去是会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不讲理的任性小孩。虽然实际上他也有一点任性,但是赵修不希望他在崔谦面前丢脸。
他甩开了小九的手,拉着柳安居进了西厢。本来是愉快的生日,但是柳安居现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