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觉得,自己这两年的运气真是坏透了。他去鸳鸯,本来的计划是和丝绦里应外合勾搭地方官员,想从鸳鸯大批采买绸缎、珠宝、茶叶之类的货品走私回祥麟,赚一笔不小的外快。谁料前期他们投进了不少心血和钱财,好不容易在地面上混熟,真要开始做生意了,悦王却在这个当口驾到鸳鸯。
本身嘛,整个贺翎都是陈家的地界,悦王到哪里,他一个祥麟亲王也管不着。可偏偏悦王眼光锐利,一眼就看到鸳鸯的官员们有问题,不动声色明察暗访之后,突然发难,将鸳鸯官员来了个集体大更换。这一换之下,高晟来往过的官员都已落了马,新上任的这些不知是真正刚直不阿呢,还是新官上任放不开呢,竟然都一个个将他婉拒了。
眼看到手的银两和物资都飞走了,连带着付出的本钱也付之东流,高晟心中滴血一般,愁得吃不下饭,睡不踏实。想到燕王府几百死士、门客的开销,几万亲卫兵的军饷,燕王府上上下下打点的开支,又是一番精打细算,向来精明的高晟也暗暗发愁了好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高晟便向北进发,发出命令,让丹鹤郡的商号和祥麟国内的生意再扩大了些,以保收支比去年增加一些。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唉,想要做一番大事,必须这么劳心费力。看皇兄高昶大手一挥,全祥麟的钱财人力,没有不趋之若鹜的;想想自己,徒有好声名又有何用?大丈夫若无天下权柄在握,纵是大好头颅,一腔热血,满腹珠玑,也是枉自无用,碌碌一世。
没错,他高晟就是想取代高昶,坐上祥麟之巅的宝座。可惜一年又一年过去,他的实力一直在按部就班,缓慢地壮大着,并没有爆发的迹象。他不是糊涂人,他心中也很清楚,凭一己凡人之力,想要富可敌国,想要拥有威胁皇家的权力,并不是嘴边一说就能实现的。他苦心经营许久,结果已经是差强人意,本不应该苛责,但是对皇位的追求,让他有些冒进急躁起来。他不惜在祥麟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骚动,什么招数都用过,甚至还趁两军交兵,太子为帅的大好背景,不止一次派人去军营内外暗杀过当朝太子高翔宇,可惜高昶和高翔宇父子二人如有天佑,凭他心思算尽,均是徒劳无功。
越努力,越不成,这种循环让高晟变得像红了眼的赌徒,陷入了非要成功不可的执念之中,不可自拔。现下他又来到朱雀皇城,便是想从新一辈的京城八王中,找到突破口。
高晟是这么想的:现今祥麟和贺翎互为敌对,交兵不断,他手上又有不少皇室秘密,若是能引动贺翎灭掉高昶现在的势力,那么他可以借贺翎的扶植一登大统。就算先对贺翎称臣都不成问题,他现在仍年轻,过个十年,将祥麟兵马休养壮实,再反戈一击,夺回独立便是。想到此处,高晟不由微微翘起嘴角。
可是京城八王又不是易与之辈,找谁好呢?悦王打过交道,已经对他有些警惕,一定是不成的了,善王是老一辈,定然是不好下手,剩下良、安、福、寿、和、平六位,都是瑶字辈的年轻亲王。据打探来的情报看,良王、福王、和王、平王四府之中还住着水行辈的老王公,甚至福王和平王家都是三代同堂的热闹景象。拿下年轻亲王倒是容易,老王公岂是惹得起的?这四位暂时撇下,现今只剩下安王和寿王。
这安王陈雅瑶人如其名,封号也合衬,为人就喜欢偏安一隅,净是爱一些阳春白雪,不好接近。根本不用特意打听,朱雀皇城内百姓人人都知道,雅瑶为人一板一眼,清心寡欲得很,连街面上的绯闻也没有过。现在她为皇室掌管礼乐祭祀等事宜,也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差事。
若不从她突破,也可以从她唯一的侍君下手,偏偏她的侍君也是一朵奇葩:面如冠玉,冷若冰霜,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情,是以安王府邸最是门庭冷落。这两口子却依然我行我素,没那么多亲眷来往,他们反倒觉得清净。
这样一个王府,要怎样突入!反观寿王显得有人性多了,至少寿王好色,好酒,好享乐,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弱点,简直是太容易接近!高晟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选中了寿王芝瑶。
可是要怎么做呢?难道还是像去年那样在街上乱走,等着寿王来当街抢人?
高晟躺在客栈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最终,高晟定下了计划,行动起来,在寿王府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几日之内,每天夜间悄悄在王府四周打探。
寿王名列京城八王,定是显赫非常,想想第一次相遇之时那顶大轿,恐怕贺翎女帝在宫中的凤驾也不过如此。那轿的大小如同寻常人家屋宇,轿后随从侍卫、轿前引领仕女,都已经超过了一般定制。此等排场,真是见所未见,连高晟自己在锦龙都时,也从不敢那样张扬跋扈招摇过市。但说来奇怪,夜间寿王府的防卫竟然疏松得如同平常富人之家。
防卫疏失,倒是挺好机会。高晟不及多想,熟悉了四周之后,选了一个阴暗无月的晚上,穿了身深色的贴身短打装扮,来到了寿王府墙下。
他早已熟悉寿王府铁衣宫卫的巡逻路径,那些宫卫分两人一组,两组铁衣宫卫同守一面墙,一夜之间在墙下来回巡视,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四面围墙之下,每一个角落都在守卫的眼光范围之内。但人的脚步岂是铁做的,走着走着速度或快或慢,就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出现一个防卫的死角。
高晟屏息凝气,躲在暗处,等到时机成熟,提起一口内息,施展开轻功,踮脚两三步奔到墙边,在墙裙上轻点一脚,身子腾空,飘然过墙,立时沉气下坠。要到地面时,又提气一跃,脚尖先着了地,竟是一声也没响。
这一跑,一纵,一翻,一沉,一跃,一落,说起来变化繁复,实际只是转瞬之功。全仗高晟平时身子轻健,练功勤勉,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跳墙,自己也大为得意。
跳进院中,高晟却迷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乱闯,穿过几进小门,进了一处小院落。夜色深沉,这小院更显得朴素沉静,地上青石板路稍加回转,通向一扇月亮洞门,再往远看,便是隐隐灯火,料来有灯光处便是内院了。想到此处,高晟向月亮门后的亮光走去。
才走得两三步,只听脚步声响动,一个慵懒的女声道:“你们都回去,今天不要你们伺候。珍珠,琉璃,你们也别跟了。”
两道一模一样的尖利声音突然响起:“那怎么行?咱们要看着您睡下才放心。”
高晟突然打了个冷战,这声音好似是那对瘦得吓人的寿王贴身仕女,原来却叫做珍珠、琉璃。想来这两种物事都是晶莹圆润,叫这名字的人却一身棱角,岂不好笑?那么先前说话的女子,应该就是寿王陈芝瑶了。上次两人对话之时口气都带着愤恨,提着高音,此时时隔已久,再听到平常的声音,自然是认不出了。
只听人声渐悄,这寿王应该又是饮醉了的,脚步深浅不一,向月亮门中走来。
高晟吃了一惊,顺手一摸,身旁是一团花枝花叶,繁茂浓密,夜间黑乎乎的一大片,倒是个隐身的去处,当下不由多想,急忙钻了进去。只觉得周身刺痛,花枝之上竟然全是硬刺,扎得高晟满身都是。高晟又急又怒,心中暗骂:“什么倒霉日子,连一丛树枝子也能欺负起大爷来。”心思一转,便愣住了。
这团花枝,在暮春的时候可不是一大丛刺蔷薇么!
当时他双眼被蒙,曾经从这里走过的!没错,这里前进几步,便进了房间,房间内向右一转,有向下的阶梯,下面就是那间密室。原来密室之上,便是寿王的卧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3 章
寿王芝瑶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只听她脚步跌撞而来,到了门边,长长出了一口气,略一站,脚步稳稳当当地继续前进,竟是丝毫不乱。一袭绿影带着香风,从高晟面前几寸之处走过,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难道竟被看穿了?高晟心中一凉,手中暗暗聚集了内力,若她出手探寻,一定要劈出一掌,非要她手腕脱臼不可。但是芝瑶只是站在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来,拨了拨蔷薇叶。
黑暗之中几乎没有光亮,但她手儿莹白,高晟离得又近,竟然看得清清楚楚。想到那双手曾经在自己肌肤之上轻轻地压过,绵软滑腻,如新凝的羊脂一样,高晟不由得牙关一凉,心中一股说不上的甜味慢慢漾开来,像投了石子的水面一样不肯平静,还一圈圈泛着涟漪。
想不到这么久了,自己虽然从没有刻意想起她,却还未曾忘记那天的一点一滴:她执着灯,赤了脚,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的样子;她咬着嘴唇,笑得如春风拂面,手下却狠辣;她在两人骂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不解地睁圆了双眼,却睫毛突然一忽闪,在颧骨上闪过细细的影子……
高晟陷入迷思之时,只听芝瑶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花儿,竟然总是不舍得多开几天。又要秋天啦,你又留一丛刺来给我看。罢了,罢了,你年年总是如此,你要我等,我依了你就是。”说完轻轻笑了一声,仍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咿呀一声拉开门扉,进了房内。
高晟见机不可失,纵跃向前,两手撑住芝瑶还没关上的门扉,身子便紧贴在芝瑶正面,向前踏了一步,欺进了房内。
芝瑶阅人无数,一股气息扑面,已经知道是一位修长健壮的男子,看他这几下身手矫健的样子,也认出了不是自己王府中的任何人,吓了一跳,却不叫喊,默然地后退了两步,伸手摸到桌上的灯台拿了起来。
高晟内力精湛,夜色之中倒也能视物,见她拿起这黄铜灯台,以为按她这骄纵的性格,定要负隅顽抗一番,只可惜一盏小小铜灯,能成多大气候?不由得冷笑一声,反手关门上闩。
芝瑶避无可避,却一点也不慌乱,在桌上又摸了两下,拿出一个小盒,盒中是一条火折,点亮了灯,又拿着火折去点其他的灯台。点灯之时,竟然看也不看高晟一眼,光明正大以背示人,似乎浑然不知危险。
高晟又冷笑一声,看着她点灯道:“竟然自大如此,就不怕我一刀给你捅一个透明窟窿么?”
芝瑶吹灭火折,笑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刀?”
高晟看着她单纯的笑容。在烛光之下,她脸庞笼罩上一层黄色的柔和的光彩,在轮廓的边缘荧荧地一闪,高晟看了格外碍眼。她现在的笑,和当时又融为了一体,一想到这里,高晟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呼”地直窜到脑袋顶上,顶得他头皮一阵发痒,咬着牙关想:“古人说怒发冲冠,诚不我欺!”
芝瑶见他怒目相视,倒并不害怕,打了个手势请他坐。高晟哪里是来坐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手扣住芝瑶手腕,另一手就要掐紧她脖颈,芝瑶却咯咯笑出了声:“哎哟,这位郎君莫不是寻仇走错了门?”
高晟不由自主“哼”了声道:“你怎知就不是找你寻仇的?”
芝瑶见他手劲小了,轻轻挣扎一下,高晟要往她颈间钳制的那只手就改了道,环抱她身体,紧扣在她后腰的衣带结扣处。她忍不住又是一乐:“因为我可不害人。”
高晟冷笑道:“不害人?你难道还少强抢了良家待字郎君?被你抢的男孩子家破人亡,丢了清白……”
芝瑶却笑着抬起有空的手儿来,高晟耳边只听一声清脆的叮当之声,是她的玉镯碰了她自己颈前的金环。高晟一愣,额头温热的触感,让他知道她将手背搭在那里。看她时,只见笑靥如花,嘴也合不拢,露出一口整齐洁白如编贝般的牙齿来。
芝瑶笑道:“你没生病吧?谁家破人亡啦?他们成了我的人,又要什么清白?”
没等高晟再说什么,芝瑶双眼紧盯着他的眼珠,嘴角依然是翘着的,咬着下唇,手肘一抬,半握粉拳,将食指尖点在高晟眉头,似乎要用力地捣他一下。高晟唯一皱眉,那指尖抬得高,落得轻,只是在他额头轻柔地点了一点,随即按住了,顺着他直挺的鼻梁缓缓下滑,到了他的双唇中间,又是一按,点住他刚要张开的嘴唇。
高晟的喉结一动,他忽然发现,他的心很痒,痒得让人想要抓出来,好好地捏紧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口中已经这么干燥,身上也开始慢慢升了温。
但此时芝瑶就像是完全没有觉察似的,撅着嘴儿,语气含混不清,似乎有些撒娇地道:“看你说的,人家就这么遭恨么?”
高晟只觉得头脑一热,急忙轻轻甩了一下头,将芝瑶一推,松开了手怒道:“贼贱婢,不得好死!”
芝瑶踉跄一步,一手背在身后扶住桌子才站稳。听得这句,她双眉一竖,怒道:“你说什……”忽然硬生生止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高晟,才从记忆深处找到去年春末夏初的那次相见来。她索性就扭了下腰,软塌塌地倚在桌前,不急不恼,小声地哧哧笑着,就像一只刚吃到几口香油的小老鼠:“原来是你。我知道了,你觉得当时是我自己开心,你却不快活,所以这次非要我听你话,是不是?”
她背在背后的手,一下拽开了衣带的活结。
绿色的外袍从她又窄又圆的肩头瞬间落下,委顿成一团,铺在她脚跟。
高晟双耳之中轰然一声响,理智顿时被欲火烧了个精光。
后来回想,他只记得他紧紧地将芝瑶压在身下,吻上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在记忆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芝瑶的笑声和一声娇媚的喘息。
宿怨!这果然是宿怨!
“啊,客官,真不巧,小店零钱不够,找不开您的。”店小二捧着一块大约一两重的银子,面有难色地看着座上的两位青年。
其中一位长圆脸青年微微一笑,道:“不妨,先押在柜上,我们今晚住店,请你去帮我们准备一间房。”
另一青年却摇摇手道:“不行,要两间。”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位青年的脸色。这两位鲜衣怒马,装饰华贵的少年公子,恐怕是官宦子弟,这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定然是有钱有身份的主顾。但他们却不在城中最大最豪华的的客栈住店,偏偏到将近城郊来,住他们这小客栈来,真是捉摸不透。
长圆脸的青年瞟了对面的青年一眼,道:“听话。”
另一青年转了头看墙壁,气鼓鼓的果然不吭声了。店小二啧啧称奇,看看两人的年貌,似乎这长圆脸的青年是另一个的兄长吧。
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