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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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奇-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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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心很盛的作家。但写郭靖,是写他一开始是什么样的性格,到底也是什么样的性格,纯是以外在世界走近将就他,而不是让他去俯就客观的世界,而且能逢凶化吉,一帆风顺,最后竟然还成了当世第一大侠。金庸为什么对郭靖如此的一意孤行?

孟子说过:“大人者,不失其为赤子之心也。”所谓赤子之心,就是孩子的“原我之心”。这心是从世外带来的,不是经过世间造作后的心。这是提醒我们,要培养孩子的纯洁无瑕,天真烂漫的真心,使他们成人之后,还是用这原来的心去观察世间,矫正世间,不致于盲从于人世的约定俗成,而被世间的罗网所羁绊。所以朱熹对此的注解是:“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

我们并不否认金庸是借郭靖这一典型,去完成他的一种心愿,去树立他的人格理想。他是多么希望这尘世间都是这种具有赤子之心的人啊,他的“向佛”其实也是郭靖之后,他最后的坚守。

所以,郭靖是惟一的。

正如金庸也是惟一的一样。

但是,无论怎样说,这是金庸喜欢写儿童,写童心、写赤子之心的重要原因,但应该不是全部的因由。

我们不由得想起金庸写于五十年代的一篇散文。他曾经这样说过:

“如果你到过江南,会想起那些燕子,那些杨柳与杏花,那些微雨中的小船。”

五十年代,金庸才刚到而立之年吧?他已那么深情地想起他的故乡,他的童年。

回顾所来径。

江南不仅是金庸的出生地和创作的源泉——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就是取材于自己从小听到的乾隆皇帝下河南的故事而写成的,而且还是他的精神家园和精神寄托。这分对家乡缱绻眷恋的情感,这分对童年刻骨铭心的记忆,内化为一种创作的感情张力,外化为文艺创作的动力。

这样的事例在中外文学史上并不少见:

福克纳在美国密西西比州的奥克斯福镇,开拓了属于全人类的神话世界——“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哈代在他家乡英国的威塞克斯小镇,挖掘出带有十八世纪乡村文化色彩的“威塞克斯主题”。

萧红即使不能回归故土,心也永远朝向故乡。她在香港病逝前,完成了充满忧伤和温馨回忆的《呼兰河传》。

许多许多的作家都曾将其审美视野投向出生地,在那里打一口深井,挖掘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艺术世界。金庸也不例外,他写了那么多的孩子的故事,更是以童年作为昔时故园的一抹表征,而寄寓其怀旧乡思,让人感叹不已。

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的。于是,在你暂时放下,或者暂时离别的时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日又将继续、又将重聚的希望,有时甚至连一丝惆怅也不会感觉到。

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东西,便永远不再回来,譬如我们的童年;有些地方,便长久难以回归,譬如我们的故乡。

要是我们明白那么多的成年人爱听《童年》这首歌,也许我们就会明白金庸为什么那么喜欢写孩子,写江南了。

郭靖当然不会问“太阳为什么总是下到山的那一边?”也没有人会告诉他“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顶多“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这么孤孤单单的童年。”

但金庸在江南过的却是幸福的童年——雄伟的海潮,茫茫苍苍;宽阔的田野,青青翠翠;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富饶的土地,迷人的景色……谁料在轻轻挥一挥衣袖之后,竟成了永不褪色的回忆。

他只能把他的童年情结,家国情思,在一本本的小说中汩汩流露出来。

………………………………………………





慧质兰心


因为巧而真,

她被称为解语花。   

西谚说:上帝是公平的。

但在杨康、欧阳克等看来,上帝一定是偏心的。不是吗?资质那么鲁钝的郭靖,却偏偏使黄蓉一见钟情而至此不渝。

黄蓉是那样的聪明机智,慧心秀口,若论家学教养、武功文才无一不远远超过郭靖,却偏偏对他一往情深。饶是欧阳克在旁边如何风流潇洒,殷勤多情,就是正眼儿也不瞧他一下,让他酸溜溜地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当然,看到末尾,读者也就明白谁是牛粪了。郭靖的人品胸襟,决定了他能拙胜巧,愚胜智,最后终于走上华山论剑的大侠之路。欧阳克算个什么呢?

黄蓉之看中郭靖,才是真正的慧眼识英雄。

他们的结合,不仅表现了金庸的人格理想,同时也表现了中国人的爱情理想。

我们可以看到,在金庸作品中描写到的所有的情侣和夫妻中,郭靖与黄蓉是最幸福,最圆满的一对,堪称天下有情人的典范。相信大部分读者也会祝他们为天造地设的一双。

黄蓉因父亲狠责了几句,离家出走扮作假小子,遇到郭靖,自然而然地从友情升华成爱情。据小说中说:

初时她……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头上。哪知他浑不在意,言谈投机,一见如故,竟然便解衣赠马,关切备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自是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郭靖初见黄蓉时,并不知道她不是一个“小子”。郭靖生性纯厚,再加上从来没有过比他弱小的朋友,所以,发自内心地愿意保护她,对黄蓉显得照顾有加。而黄蓉对于郭靖,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与父亲以外的男性接触。而且,她立即发现,这个男孩,与父亲大大的不同。父亲虽然很亲切,可以倚靠,可以撒娇,终究还少了点什么。但对着这个郭靖,却可以倾诉心声,可以作朋友作兄长,可以吵架斗嘴,也可以娇嗔依偎,她的少女情怀就这样渐渐苏醒。

他们两人一见倾心。黄蓉的高谈阔论,令郭靖这个傻小子大为折服,脸上尽是敬佩之情。这使黄蓉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成就,感到有人欣赏自己,越说越欢喜。而从不太会说话的郭靖,他竟然流畅地说起自己的往事,这在他,一生中恐怕就只有这一次,说得“滔滔不绝”。

异性之间,如果互相有向对方倾诉心事的冲动,那多半是喜欢上了。这当中没有理由,没有逻辑。你见了一个女孩或男孩,情不自禁地,就要表达自己,总觉得对方是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这样的情景也许就叫一见钟情。

紧接着,郭靖赠金赠衣,黄蓉更是芳心大动。直至郭靖连自己所骑的宝马都送给了黄蓉,黄蓉就:“心中感激,难以自己,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两人间的感情至此,已昭然若揭,只差最后的一层没有点破而已。等到黄蓉回复女儿形象,两人在湖中相会,所有的感情都混结为不可言说的男女之爱。金庸将这双小儿女的情状描写得十分简洁而又细腻: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

黄蓉低声说:“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么?”

郭靖一闻此言,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慕、狂喜、自怜,诸般激情同时涌向心头。



自此以后,郭靖和黄蓉之间的感情,虽然好事多磨,经过了多少波折,但郭靖始终信守着他的诺言,“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两人的命运性格都由于爱情而有所改变。

坚贞不移,善始善终,这对于现代社会中的男女,简直是天方夜谭,但那确实又是我们长久以来所崇尚的理想,所倾慕的典范。

还是曾昭旭,在谈完了郭靖的先天理性的可贵后,再谈到了郭黄之间的因缘。他将他们的“相合”,视作“感情的正格”。

郭靖代表了纯朴坚实的先天理性,黄蓉则代表了活泼轻柔的生命之流。而如此一个灵慧的生命去和刚毅的郭靖相处,是怎样一种形态呢?我们可以看到,但凡在小事上,郭靖总是笨拙窘困。在生生灭灭,迁流不息的情形下随机应变,以呈露生命姿彩,这本是黄蓉的能耐和本色。但一旦临到大关节,便由郭靖作主,黄蓉从不敢以一言相劝。要知忠义诚信、道德理想这些属于价值层面的判断,原非无善无恶的生命所知,流畅自然的生命,在此时是要谦退守分的。   

所以,一般读者总是将郭靖黄蓉的结合看成是完美的姻缘,符合人世间的道德律与审美观。

但正如有人总嫌郭靖愚笨一样,他们对黄蓉也不太“感冒”。倪匡认为“这样的女人,唯有郭靖这样的笨人,可以终生相对。”又有人说:“做了郭靖妻子后,竟然改变恁大,不仅少了千般玲珑、万般剔透,而且还变得自私自利。”

尤其是在对待杨过与小龙女的感情上,黄蓉做了“丑人”,更为不喜欢她的人所诟病。

但平心而论,若说到深入民心,在金庸笔下的“红粉佳人”之中,恐怕还得数黄蓉。

香港的项庄先生就曾为黄蓉挺身而出:

个人一直认为郭靖与黄蓉都是绝代之人,在金庸小说人物中空前绝后。郭靖之所以绝代,并非仅仅为他大仁大义与爱国爱民。大仁大义与爱国爱民的人在历史中了不起,在文学艺术中未必一定动人,更未必绝代。郭靖之绝在一个“真”字,怎么想就怎么做,在俗人眼中幼稚甚至若愚。故此巧如黄蓉,灵如杨过,逸如洪七公,强如成吉思汗,都向他说个服字。

黄蓉之所以绝代,同样在一个“真”字,不过她是巧而真,看来就处处用心机,处处占人上风。这样的女子并非不可为妻,而是只有像郭靖那样的人才可以娶之为妻,以大拙对大巧,拙而真就压倒了巧而真。   

林燕妮小姐则指出倪匡们“太有现实生活代人之感”,才不喜欢黄蓉。她为黄蓉辩护:

我爱黄蓉,既因她巧,亦因她真,除了巧和真,她又是个十分有趣的人,男人娶她为妻,包管一辈子不闷。小龙女虽好,不过言语单调,其闷无比,假使我是男人,我会远远地欣赏她,而不会娶她。到底,情深一片是什么东西呀?日日夜夜相对,也得有点生活情趣才成!像黄蓉,那便是多彩多姿,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她够聪明跟你一块儿去想;平日无事,她又不会让一天白白地过,逗逗你、撒撒娇、吃吃醋,玩玩煮饭仔,捏个靖哥哥捏个蓉儿,用一千种方法告诉你她爱你、在乎你。我说她才是标准的解语花。



情形似乎有点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许多男读者不喜欢她,纯以实际的生活经验为依据。其实,她是曹雪芹用力最多最深的人物。若从美学角度看,无疑是最成功的人物。她所包含的诗意,以及悲剧色彩,超过书中任何一个人。

黄蓉是金庸笔下唯一一个从少女写到中年的女性。从一个冰清玉洁,刁钻俏丽的女孩子,忽而成长为子女绕膝,已为人母的妇人。这期间的心理生理变化,是人生中常见的景观,让人感到青春的易逝,时光的锋利。

还有什么比一个大美人变成一位老妇人更让人伤感的呢?难怪有一名外国女星因为不愿观众看到她的老态,而在风华正茂的年龄自杀了。

将这种成长的痕迹如实地、艺术地加以显现,对于作家的技巧显然是大大的挑战。细细品味《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中描写黄蓉的文字,可以说金庸的手法是相当成功的。他写出了一种人生的必然,写出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无法规避的东西。她必须要告别无忧无虑、敢想敢为的年代,她必须要承担妻子、母亲的责任。正如书中说:“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儿女。”

在《神雕侠侣》中,黄蓉的母性和妻性都表现得毫无遮挡。对女儿的偏袒、保护,对丈夫的深情、顺从,唯独忘了自己的本性。她将自己生命的意义完全消溶在丈夫、孩子身上了。

所以,从对人物的刻画而言,黄蓉是金庸写得最成功的女性。一个女人所具有的女儿性和母性,差不多全都浓缩在这个形象中。至于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则是另一回事。

说到写少女,尤其是美女,金庸确实有他的绝招与“秘芨”。

金庸描述女性之美,有时很有现代意识,如黄蓉就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但更多的还是与书中年代相符,颇具古典美,仿若一个个古典美女翩然向我们走来,美不胜收。

不妨看看曹雪芹是如何写林黛玉的。他写黛玉同时采用了三个不同的角度:

第一个角度,出自贾府众人: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治之症。   

黛玉的风韵神态,光彩照人,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其赢弱的身体素质,也一望而知。众人眼中的黛玉,确是这样一副模样,不多不少,几笔白描,很是简洁。

第二个角度,出自王熙凤:

这熙民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儿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   

脂砚斋对这段描写的评语是:“写阿凤全部传神第一笔也。”王熙凤是贾府中著名的凤辣子,能干泼辣,本身也是美人一个。从她嘴里能说出“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这么高的评价,黛玉风姿可知。

第三个角度,出自宝玉:

宝玉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妙。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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