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静不是故意要让那位老人伤心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排斥被别人触碰。而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悉心照顾的杨贤硕,当然是个例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死地攥在手里,唯恐手中一空,便万劫不复。
幸运的是,当她躲开后,她并没有从老人眼中看到受伤和厌恶,只有满满的心疼。于是,从上了飞机便一直提起的心,不由自主的就放下了。侧头看向她的“长腿叔叔”,看见他对着自己柔和的笑了,说:“雅静,走吧,我们回家了。”
是啊,她似乎,也有家了呢。女孩急急低下了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骤然红了的眼眶。杨贤硕没有发觉女孩的异样,终于回到家的他,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牵着女孩进门,随即回手,将一切伤感和疲惫,关在了门外。
这是一间远远比不上沈雅静在巴黎的住所的房子,不大的空间,简单却温馨的装饰,并不是独门独栋,没有花园和游泳池,可是,这几乎是沈雅静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家。
傍晚时分,鹅黄的温暖灯光下,摆得满满的餐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温柔看着她的家人。一切多美啊,美得好像梦一样。沈雅静就这样怔愣在了玄关处,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牵着她的杨贤硕疑惑的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她便随着杨贤硕换了鞋,走进了那片温暖的鹅黄色中。
看到已经隐隐有了几分亭亭玉立的孙女,看着她脸上那明显继承自父母的五官轮廓,再想到自己的大儿子,杨父心中就是一酸。他走上前,缓缓蹲下来,双手扶着沈雅静的肩,含着老泪的眼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的孩子。看着孩子虽极力掩饰,仍显得有些不安的眼,伸出大掌,轻轻抚摸沈雅静的头,说道:“雅静,我是爷爷啊。爷爷奶奶盼了好久,终于看到我们雅静了。转眼间,我们雅静就长这么大了,长成个漂亮的小姑娘了呢。”
杨母也凑上前,对沈雅静说:“是啊,奶奶一直都好想好想见到我的乖孙女,但是奶奶身体不争气,不能坐飞机,只有盼着我们雅静回来看看奶奶。”说着便试探着去牵沈雅静的手,这次没有被躲开。杨母心里有了几分欣喜,一边牵着沈雅静走向餐桌一边说:“奶奶今天做了很多菜哦,雅静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就跟奶奶说,奶奶下次做雅静喜欢的,好不好。”
女孩没有回话,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终于看到女孩有所回应的杨家人,都松了口气。
沈雅静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美好的饭,并不是说那些菜肴有多么美味,而是因为,她尝到了家的味道。一顿饭的时间,她的筷子几乎没有伸出去的机会,只在碗里忙活着,而她的家人们,总是为她夹着这样那样的菜,仔细观察她对菜的喜恶,然后专挑她喜欢的菜夹给她。
自小缺乏关爱的女孩,一时之间被满满的爱淹没,心中是那么受宠若惊又惶恐。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吃饭,偶尔用余光看着她初次蒙面的爷爷奶奶和另一个叔叔,无一例外的都收到他们包含暖意的眼神。这一顿饭,她吃了很久,吃得很撑,却很开心,很满足。
7第四章 谁是谁的耶和华
晚饭后没过太久,沈雅静就涌上了困意。毕竟归途疲惫,时差也还没倒过来,再加上身体病后初愈,不多时便不由自主的揉起了眼睛。杨贤硕抱起女孩,在杨母的引领下把女孩抱到为她准备的那间房间中。这本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卧室,后来兄弟几个长大成人,纷纷离家后,父母便将其做了书房。此时一见,却是焕然一新了。
米色墙纸上有浅粉色的碎花,大大的公主床上铺着嫩黄绣花的床品,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泰迪熊娃娃。房间处处充满时下最得小女孩喜欢的各式小装饰、小玩具,显得格外可爱俏皮。毫无疑问的,杨父杨母为了迎接沈雅静的到来,做出了多么详细的准备。
女孩却没有心思欣赏了,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最后的意识,仅停留在感知到自己被温柔地放在软硬适中的床上,有人为她拉上被子,掖好被角,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终于露出了出事后第一抹微笑,竟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夜酣睡,格外好眠。
沈雅静就这样在杨家安定了下来。每日里,杨母和杨父总是细致的关照她的生活,即使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她装作若无其事,假扮风平浪静,每日里看看书,看看电视,听听音乐,状似活得格外正常。可是,她看的书却渐渐倾向于晦暗忧郁。
她看黑色童话,也看《海边的卡夫卡》;她看《小王子》,也看《NANA》。她退无可退地深深爱上了那个名为“七”的少女,也深深恋上少女那般炽热激/烈的人生。【注1】她心里开始住进很多个很多个小想法,或阴暗的或明媚的,却都令她念念不忘。
大抵是白日里思量太多,她开始整夜整夜的被梦魇纠缠。
梦境里有腾飞的鸢尾花,有深秋里红得像血一样的落叶,也有女孩的眼泪,那么直愣愣地掉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混杂了滚滚红尘,渐渐变得那么肮脏。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属于年少的眼泪,可以在黑暗中发着光。
她又恍惚间置身于一片密林,脚下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路。她顺着小路,恐惧狂奔。她路过了四个爱丽丝,看到她们脸上的稚嫩纯然,和眼里那令人恐惧的漫天血影,她吓得转身就跑。【注2】可是田村卡夫卡君拦下了她,说他丢失了那个名唤乌鸦的少年,说他终究回到了他费尽心思逃离的家乡。沈雅静甩开他的手,逃向远方,她分明从他的心里,看见了蛰伏的斯芬克斯。【注3】
她也看到了她的那朵两生花。
沈雅静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内里,是住着另一个自己的。她总是很宠爱那个不见天日的她,她亲切地称呼她为“我的两生花”。而此刻,在沈雅静的梦里,世上另一个她静静伫立在沈雅静的面前,伸手抚摸她冰冷的颊。她的手上有着大海般微咸的味道,就像是深深浸透了眼泪,那么的哀伤,她于是有一点想哭了。
扭过头,拔足狂奔。越过条小溪再转弯,那是大片的空地,上面,盛开浩大的荼蘼花。小小的洁白的花朵簇拥着沉睡的小王子,手里紧紧攥着他的那朵玫瑰花,已经枯掉了,却妖异的鲜艳。
不远处,小狐狸哀伤地哭。终究的终究,小王子将它遗弃,将它变成自己的路人,将它变成路过的风景,就算小狐狸为了小王子,放弃的是一整个森林,甘心称为谁的附属。可是,不行吧,还是被辜负了不是吗?就像人生一样,沈雅静于是突然想起了自己了。
她几乎觉得走不出去这场梦魇了。她看到参天的树,高的遮住了上帝的眼。她看见蓬勃的生机死在泥土里,腐烂成灰烬,她看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体,她看到躯壳被业火点燃,不复存在。于是生灵死亡,腐朽绽放。
往往是满身大汗的惊醒,狂跳的心几乎要击穿她单薄的身体。本就身体欠佳的她,迅速地憔悴了下来。
杨家众人看到这样的沈雅静,都担心地不行。他们也想过要带沈雅静去看心理医生,但又唯恐女孩多想,觉得他们在嫌弃她或怎样。他们只好一边战战兢兢地,密切观察这女孩的一举一动,一边不时地带这女孩出门走走,让她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希望她可以自己慢慢调试过来。
每到了天气很好的时候,杨母就会牵着沈雅静的手,到社区里的教堂去坐坐。在轻灵飘渺的管风琴乐和唱诗班天籁的歌声中,沈雅静那颗仍在隐隐作痛的心,日渐安了下来。
明亮的教堂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告解室中牧师沉稳的声音,圣坛上金灿灿的圣杯和十字架上的耶稣。【注4】牧师说,耶和华爱世人,于是派了自己深爱的儿子下界拯救世人。圣子耶稣身经磨难,以成大义,是一位伟大的义人。
对于宗教,沈雅静其实本来是没有什么感触的。她是个现实的人,她从不让自己有过多奢望过多幻想,她也信奉付出才有收获,她想要的她终究会用自己的手取得,光明正大而理直气壮地。但是,生活总是在你笃定的时候让你狠狠跌倒,泥泞中裹卷了满身的污秽,也推翻你所有的“以为”。
可是此刻的沈雅静,分明在教堂的暖光中,悚然动摇。理智告诉她,宗教不过是人们为了自己解释不了的事情寻找的一个载体,又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彷徨恐惧构建的一种安慰;但是情感上,她是那么急切的渴望着,是否能真的有耶和华,赐她救赎,予她慈悲。她心里剧烈的松动着,最终,彼时尚未将自己的心用层层“老茧”包覆的她,还是在教堂中,心防坍塌。
在圣坛之下,圣子面前,沈雅静终于开了口,对一直静静陪着她的杨母,说出了那些埋在心里很久的话,那些,几乎要随着她心中的伤口溃烂的话。
她讲了她的恐惧,讲了年幼时卑微的等待和奢望,讲了她拼尽全力的学习过程,讲了奢望破灭时她下定的那些决心,讲了她那些温和的表象和冰冷的内里,讲了那个唯一的拥抱和那句最后的话,讲了那些诡谲乖张的噩梦,讲了她的两生花和她的小王子。最后的最后,她脆弱的哭倒在了杨母怀里,悲恸地质问:“为什么他们要救我?明明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不是吗?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说爱我?为什么我觉得那么痛?”
杨母也流着泪,说不出话地紧紧抱着女孩。不过才13岁的孩子啊,跟她同龄的孩子尽是好奇心盛又叛逆的年纪,她怀里的这个孩子却过早地逼迫自己成熟了起来。以为不被爱,便倔强地要去恨。
她那些还没有实施的“报复”,那个唯一收到的来自父母的拥抱,第一次从母亲处听到爱的表达,一夕之间失去的双亲。这一切的一切,早颠覆她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和目标,将这个孩子逼入了绝境。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伤口横亘在心中,一碰就蚀骨的疼。
这孩子假装过得很好,把所有负面的情绪深深压进内心,拒绝对外人坦诚,却放任那些灰色/情绪侵袭她的梦境。这样的沈雅静,让杨母说不出地心痛。她能理解女孩那彷徨不定,焦躁不堪的心,和她极力遮掩的脆弱。她更加悲伤地发现,她除了抱紧这个女孩,无能为力。
可是还好,幸运的是女孩终究说出了那些话,终于将她的另一面,在神前平铺晾晒,任心中那些横亘的泪壑,在圣光下风干。
女孩哭着睡着了,却做了个难得瑰丽的梦。梦里,耶和华伴着圣子,站在金色的台阶之上,引着她的父母一步步踏上云端。她分明看到,父母对她露出了温暖的笑。
醒来的时候,沈雅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被窝暖暖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她已经不记得刚刚梦到过什么了,但是那股子暖意,仍然清晰地留在心口。她这么多天来,好像只有这一刻,在梦醒的时候没有觉得难受和压抑,而是一派轻松。【注5】她便忽的又有了泪意。想摆脱眼泪般坐了起来,静静地想着什么。眼中终于恢复出事前那一直秉持着的冷静理智。许久,她下了她的决定。
她有条不紊的穿衣下床,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拉展了衣服上细微的褶皱。沈雅静看了眼镜子里毫无破绽的自己,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门。门外,杨家其他人都坐在客厅沙发上聊着天,见她出来了,都纷纷望了过来。
沈雅静笑了笑,在他们欣喜的眼神中落座。规正地坐好,挺直脊背,直视众人,一举一动,无不使人感受到女孩的坚定和认真。女孩说了在这个家的第一句话,话的内容却令杨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她说:“我想回巴黎。理由如下……”
女孩想,她大概找到了自己的耶和华,仿佛经历过心魔后,拨云见日,立地成佛。【注6】
作者有话要说:特此说明:这章大概会有人看的很迷茫,所以下面做了详细注解。感兴趣的大大可以看看。字数比较多,可能会使大家觉得烦躁。不喜欢可以跳过的,还望多多包涵。
【注1】:向我最爱的漫画人物——大崎娜娜致敬。我知道有很多都是看过矢泽爱的《NANA》的,应该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就不多加赘述了。
【注2】:这里四个爱丽丝,是借用的“人/柱爱丽丝”中的设定。其说来实在繁杂诡异,且我还不大会放链接,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直接百度一下。
【注3】:向我唯三喜欢的日/本作家之一,村上春树致敬。大爱他的《海边的卡夫卡》。这里的描写也是引用了里面的一首很经典的诗中的几句。若我记忆没出错的的话,全诗如下:你在世界边缘的时候,我在死去的火山口。站在门后边的,是失去文字的话语。睡着时月光照在门后,空中掉下小鱼。窗外的士兵们,将一颗心绷紧。海边的椅子上坐着卡夫卡,想着驱动世界的钟摆。当心扉关闭的时候,无处可去的斯芬克斯。把身影化为利剑,刺穿你的梦。溺水少女的手指,探摸入口的石头。张开蓝色的裙裾,注视海边的卡夫卡。
【注4】:小百科,普及一个知识。很多人从来没把牧师和神父的区别弄清楚过,其实最简单的,就是神父是天主教的,牧师是基督教的;神父终身不可结婚,牧师可以。
【注5】:这里借用一项研究报告,报告上说:你醒来后不记得的梦,其实是为你释放压力的;相对应的,醒来还记得很清楚的梦,是为自己增加压力的。故有此说。
【注6】:这章前面之所以这么诡谲,完全是为了成全女主此刻的看破。这也是一部分引自我自己的经历的。天蝎座的人似乎就是这样,往往在参悟什么人生至理时需要卧薪尝胆,但是看破了便是立刻云淡风轻。人是通过受伤成长的。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雕塑出一个妥当的你。
8第五章 拜访YG
“不行!”杨母闻言顿时急了,打断沈雅静要出口的那些理由,红了眼眶把女孩的双手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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