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维笑一笑:“嗯,你若是没觉得我与其他人不同,我倒认为自己是那中了奖的幸运儿。可是现在你说,在你心里我是不同的,那我可要绝望了。当你认为我特别,在乎我的时候,尚且这样无视我,冷落我,羞辱我,那么等你觉得我不再特别,不再在乎我的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对待我呢?如果我不趁着还有些力气的时候快些离开,谁又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呢?”
女人真是一种潜力无穷的动物。素日沉默寡言,说话总是欲言又止,常常只说半句的林晓维,居然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在车流拥堵的马路上,在空气压抑的轿车里,一口气说上这么多的话,字字句句都具有损害对方脑细胞的杀伤力。
“你在报复我。”周然不再掩饰他已经撑了许久的疲倦。
“随便你怎么想。我到了,谢谢。”晓维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走了几步又回来。周然的车还停在原地,车门没落锁,但她只是敲敲副驾位的车窗。周然把车窗落下来。
晓维在车窗外隔着一个空空的副驾位说:“我实在不愿意与你在法庭上见。可是,这次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走得很快,背挺得很直,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周然无数次看过林晓维的背影,她的身材一直没变,走路的姿势也没变过,可是她看起来分明又不那么一样了。
周然看着林晓维消失在人群中。他弯腰从副驾座椅下面捡起一只珍珠耳环。今天晓维上车不久后就把耳环掉到了地上。起初周然忘了提醒她,后来他故意不提醒她。
他把那枚耳环用一张薄薄的面纸包起来,小心放入钱包夹层里。
夜幕终于降临,薄蓝的天空渐渐铺开浓浓的墨色。西方的天际线上尚晕染着一线橘红,东方升起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街旁路灯一盏盏亮起,自近向远形成两道发光的锁链。
路上的车流却不见减少,周然继续开车走走停停地穿行其中。他的车里流淌着一曲老歌,歌词这样唱道:“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歌声与他年少时的记忆没有任何不同,歌者却离开人世许多年了。
周然艰难地穿过塞车地带,将车子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再怎么着,饭总是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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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乙乙的“闲言淡语”——追女人
听众:乙乙,教我一招追女人的方法吧。
丁乙乙:首先你得锁定目标。
听众:是的。
丁乙乙:然后保持与她同一个方向,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前进。
听众:再然后呢?
丁乙乙:按照物理常识,只要你的平均速度大于她的速度,你就一定能够追上她。
听众:……
第17章(1)
第17章
比起林晓维与周然的关系恶化,丁乙乙与沈沉的状态一天好过一天。
周末的傍晚,沈沉约乙乙:“我们约会吧?”
“好。我们去广场滑旱冰,去游乐中心玩游戏机,去夜市吃东西,然后背我回家。”
“……这么幼稚?好的,没问题。”
沈沉的轮滑水平出乎意料的好。乙乙本以为可以看他的笑话,却被他拉着手御风飞翔般向前冲,吓得她直叫“救命”。
沈沉玩仿真游戏的水平更出乎意料的好。他玩模拟赛车,系统显示:您创造了最高纪录!他又玩模拟滑雪,系统再显示:您创造了最高纪录!……
乙乙咬牙:“沈沉,你告诉我你是第一次玩这个。你真阴险。”
沈沉一脸的无辜:“我以前真的没玩过。我只是曾经参加过赛车,又常玩滑雪。”
他们回到沈沉的住处,沈沉背了乙乙一级级地上楼。
“跟我说实话吧沈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男人突然对妻子好,非奸即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以前对你难道很差吗?”
进了房间,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丁乙乙,几乎吓到她。
据沈沉说,这一天是他俩相识七周年。“绝对没错,我特意去那家网站搜寻了当年的原始数据。”他强调。
他的惊喜节目是在客厅里用了一百多枝白玫瑰与满天星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中间几十支蜡烛,排成“乙乙”的字样。他像魔术师般轻轻一挥,那些蜡烛一一点燃。
“你从哪儿学来的?”乙乙瞪目结舌。
“电视剧里的求婚片段,我觉得很浪漫。我都没向你正式求过婚,这次补上吧。”
“大哥,这种花钱又傻冒的求婚方式,十年前就不流行啦。”
“是吗?对啊,我看的是怀旧频道。”
“白玫瑰,白蜡烛,亏你想得出来。”
“这是神圣的颜色,有什么不对吗?”
“好像葬礼。”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说,你就不能装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吗?”
“好的,对不起,谢谢你。让我再笑一分钟,哈哈哈……哎哟!”
这两人打打闹闹地滚到了床上。
同是这个夜晚,一轮圆月已上中天,晓维席地而坐,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身边已经空了几个啤酒罐。屋里飘着若隐若现的旋律,低到几不可闻。那是一支老歌,女歌手唱着“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晓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已认识数年但依然陌生的网友“十一”聊着天,她自己的网名则叫作“十九”。网名相像是他们认识的原因。
十一:我认识你已五年,今天你头一回与我说这么多话。今天你心情不好吗?
十九:刚好相反,今天心情很不错。
十一:看不出来。你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忧伤与失意的味道。
十九:没有的事。
晓维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很解脱,解脱到无所适从,因为她终于把周然像一颗肿瘤一样从她的心底挖走,横竖就不要他了,不管他是良性或是恶性,不再时时担心会恶化或者会复发,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更不必反反复复地医治疗伤,伤筋动骨。也许这样有些不讲理,但这样很对得起自己。晓维又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下几大口,险些呛了自己。
她打开日志页,一字字地敲:“当年有位女同学,暗恋一个男同学数年,终于等到那男同学的告白,她却吓跑了。以前不能理解,已经成了生活一部分的情感怎能说弃就弃,现在似乎明白了,可能有这样一种情感,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者是一种仪式。如果那个时机来到,改变只要一秒钟。”写完这段话,她又在文字上配了一堆青春校园风格的照片,点击“发布”。
几分钟后,晓维再打开页面,删掉自己那段话,只保留了图片。即使只是一个网络ID,她也不愿被人窥探到内心。
周然到底收到了晓维的起诉书。他说服了律师朋友周安巧作他的代理人:“你知道我很讨厌讲故事,尤其讨厌对不熟的人讲自己的私事。而你对我和晓维都熟悉,并且了解我俩的过往。”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最讨厌帮人解除婚姻这种破事了。上回那对离了又合的,哼。”
“我和他们不同,我不是让你帮我解除婚姻,而是请你帮我保住婚姻。”
“总之,你们这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到离婚的,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等待离婚审判的过程比林晓维想像中的磨人。
崔律师:“林女士,你得告诉我促使你决意离婚的真正原因。家庭暴力?第三者?性生活不和谐?其他让你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只是凭着职业直觉认为,像你这样传统温柔型的女子,不会仅仅为了‘感情不合’这样简单的原因就走上起诉离婚这条路……不要对我有所隐瞒,现在和将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争取更多的利益。”
调解法官:“百年修得夫妻一场,何况你俩看起来这么相配。离婚要慎重,不能意气用气。站在女人的角度我得说,虽然这个社会号称男女平等,但离异男人们大多过得比离异女人好……你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她当初迸发出的那些勇气,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地消耗磨损。
晓维换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并非她认为童医师不称职,而恰恰因为最近两次交谈中,那位医师正努力挖掘她的心结,总是触到她不愿提及的话题。她本来去那里只为了倾诉她愿意说的,而非让外人来窥探她的内心。既然如此,她不愿再去。
新医生姓胡,据说擅长催眠治疗。
“放松身体,放慢呼吸。想像一下:天空湛蓝,海水碧绿,你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暖暖的阳光洒在你身上……”
“我晕船,船晃得我想吐。”
“你走下船。你现在躺在白色沙滩上,你的头顶上飘过几朵洁白的云……”
“不是白云,是乌云。”
“你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堡,就像你在童话故事中看到的那样……”
“不是城堡,是宫殿。”
“好吧,是宫殿。你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前,打开门……”
“不需要敲门吗?”
“门是自动打开的,有一个很美丽的声音告诉你,只要你走进去,你就可以满足任何一个愿望。你走了进去……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看得再仔细一点。……这一次你看到什么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连宫殿的墙都没了,我又回到了沙滩上。”
“你又重新躺在沙滩上……”胡医生用诱哄小孩子入眠的口气说。
晓维从躺椅上爬起来:“我们停止吧。”
“你的反应能说明很多问题,天上的乌云,虚无的宫殿,还有你又回到原点……”
“其实那些不是真的反应,而是我刻意瞎编的。”
胡医生:“……”
她的心理治疗就这样渐渐地被她自己排斥进而不了了之。
晓维看着自己那枚孤零零的耳环。她最近记性不好,有时手里拿着药瓶搞不清究竟是正打算吃药,还是已经吃过了,又有时手里捏着电话听筒竟忘记为了什么事要打给谁,所以耳环莫名其妙少了一只却没有立即发觉,然后再也找不见,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那副珍珠耳环不算贵,以前是一串手链,后来链断珠散,只剩下两颗,便改作耳环。如今这些珠子从初的满满一串只剩下一粒,就好像她的生活,起初愿望多多,渐渐地渴求越来越少,那些她曾经珍惜过的东西,总在不小心或者不经意间就失去,待到察觉为时已晚,最后,终于还是要独自一人了。这征兆来得太及时。
晓维在恍恍惚惚中入梦,梦见暴风将她刮到原野,梦见洪水将她冲到荒岛,梦见火车将她载向不知名的远方,梦见浑沌中有人向她伸出手,离她那么近,可她总抓不住。
晓维加倍地投入工作。她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很杂又常有临时性的任务,但她总是连夜加班把任务早早上交,又常常做一些计划之外的创新。这种强迫症式的工作带来的好处就是,她忙忙碌碌得没有时间去纠结思考,甚至顾不上失眠了。
李鹤说:“看你比我这当老板的都努力,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鹤平时应酬不少。他体谅晓维安静恬淡的性子,很少找她陪他去应付那些客户。最近晓维却会主动问:“需要我去吗?”李鹤乐得接受。
在应酬场合上李鹤其实很照顾晓维,但首先他自己酒量就不大,往往自己先醉倒,很难顾得上晓维。
晓维知道公司扩展业务的辛苦与重要,通常也咬牙多喝上两杯。她自己分寸把握得还好,在人前总能保住形象气度,回家后就不免有些受罪。
到了这时候,她竟又开始体谅周然。过去那些年,他多半的时间都是这样带着醉意回家。最初她还会一直等候,替他端水擦脸,当他们关系冷却之后,每当他回家后她只作没听见,由他自己去折腾。现在她知道,这种醉酒的滋味难受又无奈。
而且世界也实在太小,这种场合里晓维也偶尔会遇上周然。那晚席上几名男士修养欠佳,当着晓维的面连连讲荤段子,言语时时轻佻,还勉强她多喝了不少酒。晓维心里厌恶,借着接电话的机会去露台透气。
月色迷人,而她的生命却在以最无聊的方式一点点地消耗,晓维涌出几许伤怀自怜的情绪,却说不清究竟要怪谁。
露台上有人正在打电话,声音在夜风中低不可闻,侧影在月光下清清朗朗,不是周然又是谁?晓维一见立时便想撤回原路,可他已经扭头看见她,晓维只得生生顿住脚步。
周然低声对电话那端说:“有点事,一会儿再打。”然后一步步走过来。
自从晓维把两人的离婚事件变成一桩法律案件后,他俩就没再正式地见上一面了。起初周然也试着通过种种手段要与她沟通,每一次都遭到拒绝后,他也销声匿迹了,有话常常通过双方的律师传达,两人都只当对方不存在。
此时,躲他许久的晓维竟不知要如何应对,待周然走近,本能地把头一扭,不去看他。周然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绵长的呼吸近在她的耳畔,他似在无声地叹息。晓维把脸扭得更偏一些,只觉今晚的圆月太过明亮有些刺眼。
李鹤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这一隅的沉默:“原来你在这儿,怎么不接手机?我找了你半天。其他人都走了,车已经在楼下,我送你回去。”说完这话他才发现晓维身旁还有一个人。
即使知道这两人的分居状况,但刚才那番过于亲切的话还是难免让他尴尬。李鹤试着地给彼此找台阶:“哦,你好。那……你们继续聊……”他的酒喝得有些高,大脑反应比平时慢,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我那边还有朋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周然说,见对方没回应,又补充一句,“麻烦了。”
晓维一言未发,朝他微颔一下头转身走了。李鹤也顺理成章地随晓维一起离开。
“我最近见过他好几回,任何时候都给人留足面子,是气度涵养俱佳的人。”回去的车上,李鹤提到了周然,“这样的人……你真不是在赌气?”
晓维本不是在背后议人是非的人,但方才的情形与李鹤的夸赞让她满心不舒服,也许是周然那副清淡的姿态戳伤了最近焦躁的她:“这世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多了去了。”
李鹤沉默片刻后问道:“那我呢?”
晓维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你嘛,你表里如一。”
李鹤笑,又过片刻才说:“这回答妙,分不出是褒是贬。”
晓维更不知如何回应,便装作没听见。她回家后在每日的备忘录里记上这样一笔:“李鹤喝多后说话莫名其妙,切记当他酒后尽量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