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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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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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只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时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诉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巧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甚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曾说慌。〃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你做甚么便我叉我!〃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帘子外去。  
婆子便扯帘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床上问道:〃是谁?〃  
门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只做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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