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错愕地看去,只见为首那人正是一脸慌张的李皇后,她身后的几个都是凤仪宫中的宫人。
“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李皇后瞪大双眼喝问道。她原本富有光泽的脸庞,现在已经变得有点憔悴枯槁,眼窝也陷了下去。
刘姑姑看了一眼李皇后身边那个宫女,那宫女连忙低下头来。
刘姑姑匆匆来到她面前跪下垂泪道:“娘娘,奴婢知道娘娘爱惜下人,绝不可能下得了手。但是……奴婢不忍心看着娘娘年正芳华,就要被禁锢在宫中,从此在孤独中度过漫长岁月……所以奴婢只好自作主张……”
李皇后也禁不住双眼噙泪,一股复杂的心情涌上她心头,让她异常激动,“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做!?回去!你们都给本宫回去!抓人是本宫下的命令,打人也是本宫下的命令,你们何罪之有?”说道这里,李皇后哽咽了片刻才能继续道:“本宫的兄长身陷囹圄的时候,宁愿一死也不愿他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制;如果本宫做出这种让人替自己受过的自私自利的事来,兄长在天有灵,会怪罪本宫,不认本宫这个妹妹的!”
“娘娘,恕奴婢大胆,奴婢不能看着娘娘就这样老死在宫中。”刘姑姑道:“方才奴婢等所喝的酒中都已放了鸩药,已经无可挽回了。”
那些原以为自己会在吃完饭以后再被送往刑场的内侍们这才知道,毒酒早已喝下了,有些人反而平静下来,有些人则更加惶恐慌乱,在求生与效忠的尖锐矛盾中痛苦挣扎。
“什么?!”李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众人食案上那些已经东歪西倒的酒杯。
一个内侍踉踉跄跄地来到刘姑姑身边哭道:“姑姑,我等是不得不死,你又何苦陪我等喝下那毒酒呢?你跟永宁宫中的事根本毫无瓜葛啊!”
刘姑姑也转过身来扶着那内侍,语不成声道:“老妪知道自己从前对你们太过严肃苛刻,平日里没少训斥你们、责罚你们,可是……在老妪心中,你们就有如老妪的子侄啊!要将你们往死路上赶,老妪心如刀绞……就让随你们一起去,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姑姑……”李皇后也再顾不得尊卑仪态,跪倒在地上,抱着刘姑姑恸哭不已。她身后的宫人也没有不掩面垂泪的,整个偏殿里顿时愁云惨雾,哭声一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响亮清朗的声音,“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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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赐还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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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大步走入偏殿中,朗声道:“凤仪宫上下接旨。”
众人虽然看见来的是女皇身边的贴身侍卫绯羽,可是除了有几个抹着泪的宫人知道立刻跪下来准备接旨之外,其他人要么在濒死边缘,要么在悲痛之中,全然都顾不上了。
李皇后更是在心中愤慨不已:好你个恶毒的贺兰瑛,生生将本宫无辜的下人逼死,就算你这时候立刻准本宫归家,许本宫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本宫也不会领你的情!兄长为了能让你这样一个无德小人登基而白白牺牲性命真是不值!本宫如果能再见父亲一面,就算以死相谏也要让他起兵,反了你贺兰氏的江山!
“奉陛下口谕,”绯羽的朗声传令打断了李皇后的思绪,“因李氏护驾有功,特此赦免凤仪宫一众罪人犯上之罪,赐还各人双手双足。钦此。”
李皇后听到这话,不光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比绯羽没出现之前更激动几倍!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绯羽面前,竭斯底里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收到风声知道本宫的人已经被逼死了,贺兰瑛她倒装起大度、充起好人来了?!”一众宫人连忙上去拉住却也已经阻止不了她冲动之下说出大不敬的话来了。
绯羽平静地看了看李皇后,又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宫人,微微颔首道:“娘娘请勿激动。刘姑姑托太医院中的内侍窃取鸩毒的事,陛下早已知悉,并且已经使人暗中调换。方才各位若已喝下‘鸩酒’,其实对身体并无伤害。”
“你说什么?”李皇后难以置信地圆瞪着双眼,回看刘姑姑和那些喝了“鸩酒”的内侍。他们脸上的极度意外也跟李皇后不相上下。
刘姑姑等人纷纷站起身来,相互对视一番,脸上的错愕很快变成喜不自胜的惊喜,更有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他们都恍然大悟:怪不得喝了鸩酒以后居然过了这么久也不见毒发,看来那鸩毒的确是假的!
在短时间内感受到了大悲大喜冲击的李皇后,片刻后才如梦方醒地跪倒在地上,颤巍巍地磕头道:“谢陛下恩典!”
众人也纷纷走到绯羽面前,跪地磕头,热泪盈眶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绯羽的嘴角露出温柔的浅笑。左瑛要严惩凤仪宫的人是件让他内心矛盾的事情。他既为左瑛对他的袒护之情感到高兴,又为又有人因为他而要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而感到不安。眼前,这件事能够得到这么巧妙而圆满的解决,他自然感到如释重负、满怀欣喜,心中对左瑛的敬服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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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左瑛正端坐在御书房里,侍立在他身旁的尉迟南一弓腰道:“陛下,冯虎已在殿外等候。”
左瑛点点头道:“传。”
尉迟南领命,上前两步,朝殿外高声道:“传冯虎——”
门外的内侍接着话通传出去,不多会儿,有人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左瑛看见,走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三人并肩而行,左右各是一名内侍,他们都合力搀扶着中间那人。
中间那人看上去年约三十,中等身材,穿一身做工颇为讲究的锦缎衣裳。他脸型狭长,皮肤铜黄,嘴唇朱红,鼻梁跟笔管一样又高又直,双眼黑白分明灵动有神,脸上总是一副笑意微露的样子,颇有一种让人愿意亲近的感觉。
他看起来神色清爽,殊无病态,然而顺着他的长衫往他下摆看去时,就会发现,他的双脚无力地垂着,只能任由鞋面摩擦着地板,全身的重量都靠身旁合力挟着他双腋的两人来支撑。
看见这个人,左瑛就感到一阵熟悉。“皇兄”生前对两个人格外信任,一个就是侍中李信,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中军将军冯虎。但是在左瑛的印象中,这个人是练武出身,体魄强健、弓马娴熟,根本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这时候,冯虎已经艰难地来到左瑛面前,低头道:“草民冯虎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那两个内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他便只能够靠双手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几乎匍匐地趴在地上道:“陛下,草民双腿残废,请恕草民失礼。”
虽然之前已经听尉迟南汇报过冯虎如今已经双腿残疾,但是当左瑛亲眼看见这个从前步履如飞的大好青年,如今变成几乎半身不遂,还是有点超出心理估计。
“赐座。”左瑛扬手道。
门边侍奉的宫人答应一声,从外面抬进来一张木椅。那木椅是由檀木造成,做工精巧简洁,上面铺着一张锦绣坐垫。它的最大特别之处在于,座位下方的椅子脚,两两被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的两根圆轴横贯,圆轴的两头各有一个木轮子,前小后大,俨然就是一台木质的轮椅。
宫人将轮椅推到冯虎身边,扶他坐下,再将他推到一侧。
“冯虎,你的双脚为什么会这样?”左瑛问道。
冯虎含笑的脸浮现出一丝悲怆,“回陛下,草民双腿的残疾,是在大牢中遭受酷刑所致。”
听见这话,让尉迟南不由想起自己同样是遭受毒打去世的挚友,不由义愤填膺。
相比之下,左瑛却很淡定——冯虎的遭遇比起什么“躲猫猫死”、“喝水死”、“冲凉死”、“睡姿不正死”……之类的,简直弱爆了。所以说,不要总是怀念汉唐盛世、仰望唐宗宋祖,后世还是有些青出于蓝的地方的。这帮古人需要向咱们学习的还有朝廷内部的和谐。像眼前这样,生生搞出几个党派来,手上又没有“多裆合作制”这个神器,导致本来打个招呼就能够回家过年的大好官二代,竟然就这么废在了大牢中,真是可叹可惜。
冯虎继续道:“太师诬草民以乱党之名,将草民下狱,还严刑逼供,要草民承认罪名。草民双腿的筋脉就是在彼时被挑断的。”说道这里,冯虎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太师知道草民宁死不屈后,便以草民性命胁迫家、柱国将军冯夷与其同流合污……冯柱国一时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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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刺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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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左瑛和尉迟南都对他直呼父亲的名字感到奇怪的时候,冯虎叹了口气道:“冯柱国一时糊涂,竟然答应下来。草民获释后得知此事,已经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听到这里,左瑛颇有点意外。这个对皇帝投其所好、曲意奉承,看起来像个诡滑小人的冯虎,居然做出如此刚烈的举动,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冯虎,你刚正不阿,值得敬佩。”左瑛不动声色道:“你跟随先皇多年,深受先皇器重与信任。朕今日诏你入宫,就是想听听你对局势的见解。”
“谢陛下看重!”冯虎一拱手道:“承蒙陛下不弃,草民姑且斗胆妄言。草民虽已远离庙堂,无缘再为朝廷效命,但是心中却时时以君王为念,颇知政事。以草民愚见,陛下自登基以来,有四善而一失。这四善乃是:其一,倚重李氏、制衡太师一党;其二,不拘一格举贤任能;其三,对圜丘之乱大而化之,没有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其四,与阿史那氏联姻,既充实国力,又壮大皇权,一箭双雕。这‘四善’,都是陛下可以媲美万世英主的圣明之举。”
左瑛在心里一笑,这人“投其所好”的本事还真心不弱。只是,她自己知道的事,没必要别人来告诉,她想听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那‘一失’指的是什么?”左瑛问道。
冯虎义正词严道:“那‘一失’乃是陛下未图亲政,虽知政事而不问政事,依旧任由军政大权旁落于权臣之手,使百官言路堵塞,此绝非长久之计。”
“哦?那以你的意思是?”左瑛扬起双眉道。
“陛下,”冯虎又一拱手道:“再过不久就是陛下十六岁的寿辰,彼时陛下定然已与阿史那氏世子成婚,正是名正言顺,应该向天下人宣告陛下足以接掌政权之机!以草民愚见,陛下大可在诞辰当日,联合李氏众官,在满朝文武前提出亲政要求,从此亲理万机,不再受权臣束缚操纵!若能如此,实乃百官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冯虎一番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话后,室内安静了片刻。
“冯虎,你可愿意再度入朝为官辅助朕?”左瑛问道。
冯虎梦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陛下!草民赋闲家中,无日不思何时再能以残命报效君王。然而,草民如今双腿已废,即便在市井之中穿街过巷也不得不自惭形秽;入朝为官,非但不能再为陛下奔走于鞍前马后,还难免失礼于群臣,有辱于国体……草民……”
“冯虎,你是因为效忠先皇而致残的,你身上的伤残并不可耻,而是值得群臣敬仰的殊荣。”左瑛看着冯虎,语气坚定道,“你受到了孙膑所受的痛苦和屈辱,那么朕愿为齐威王。马陵之捷,指日可待。”
冯虎知道左瑛用的是孙膑被庞涓谋害,受了膑刑双腿残疾后得到齐威王的赏识重用,在马陵之战中不光为齐国打下转折性的大好局面,还一举令庞涓败亡的典故。
他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哽咽片刻后,突然双手猛一撑轮椅扶手,整个人离开轮椅扑倒在地上,涕泪横流、声嘶力竭道:“草民谢陛下天恩!草民愿为陛下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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琤瑽的琴声从一座水榭中阵阵飘出,掠过月影漂浮的湖面,随着夜风飘散到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在幽静的夜空中。那琴声时低时亢、时缓时急,缓时委婉低回、如泣如诉,急时铿锵有力、裂帛断玉,让听者仿佛能听见那用琴音所诉说的往事一般,跃然耳边、历历在目。
水榭中婆娑的月影下,瑞兽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身穿一袭儒服的贺兰楚正盘膝于琴座之前。他双目紧闭,神情专注,正在抚琴的双手,十指纤长犹如美人玉手,潇洒挑拂间涤荡出天籁般的清响。
一曲完毕,待琴弦上的余韵完全散去,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在空明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幽深。
“风妤。”贺兰楚双眸忽然微微一亮。
水榭旁的月季丛中应声出现了一个身着紧身夜行服、纤长玲珑的身影。
“主人,风妤打扰主人雅兴,风妤该死。风妤是因为被主人的琴声陶醉,实在不舍离去,才驻足在此。”风妤来到水榭的台阶前单膝跪下。没有得到命令,她不敢上前。
“你是否有事要禀告?”贺兰楚尚未看风妤一眼,仿佛已经洞穿她所有心机。
“风妤……”风妤显然小小吃了一惊,低下头道:“主人明察秋毫。风妤斗胆,风妤以为,主人最近的琴音中,锐气略逊于前。”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贺兰楚才接着低声道:“方才一曲《广陵散》,弹至‘刺韩’一阕时,本应铮铮有兵刃交加之势,战意萧杀,气冲牛斗;然而主人拨弦之际却仿佛有所思虑,指间略有迟疑。试想聂政于敌众之中,亮刀刺杀韩相之际,心中尚怀犹豫之计,挥刀不速,逡巡难进,那后果将会如何?”
贺兰楚沉吟片刻,才幽幽道:“风妤,你最近所关心之事,似乎超过了本座所允许的范围。”
风妤一听,吓得即刻地双膝并跪,伏倒在地,声音仓皇道:“风妤口无遮拦,引喻失当,实则对音律一窍不通,求主人恕罪!”
“本座指的不是这件事。”贺兰楚的声音依旧平稳犹如静影沉璧的湖面,但是心中有事的人,自能听出其中的犀利,“那华林苑中的暗探,可是本座命令你派去的?”
这句话一出,风妤好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拳一样,连求饶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惶恐道:“主人,风妤斗胆,风妤只是担心陛下会对主人不利,唯恐拜师学习射艺是假,意图谋害主人是真……”
“那只可以解释你第一次为什么这么做。连本座缺席的时候也依然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你所谓‘挥刀不速’、‘逡巡难进’,又从何说起?”
这看似情真意切的解释对于贺兰楚来说,只不过是用指尖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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