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之前回来,让为兄当面辞别。”
“哼!原来是真的!我就是听说你们要这么干,才急行军赶回来!”无期一捶桌子,怒不可遏道:“不是说好让他们送公主来和亲的吗?!怎么变成王兄你亲自去跟那什么草包女皇联姻?!父汗为什么要答应?!”
无疆一顿,然后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大臣。
他们刚才已经被无期的一捶吓得个个都不禁偷偷离台一尺了,这下看见王世子的眼神,更是心领神会,知机地陆续起身道:“二位殿下慢聊,臣等先行告退。”
群臣离开之时,那些舞姬也乖觉地停下来,纷纷退下,省得等到被嫌聒耳撵走的时候。
“王兄!”无期刚才显然还没发泄完,他直起身来,咄咄逼人道:“让他们送个公主来,给皇兄你做做奴仆牛马也就罢了;这帮狂妄自大的大周贼子,居然非但不送人来,还反过来要让你送上门去联姻?!我阿史那氏,是草原上的雄狮,天空上的巨隼;怎么可能委屈世子,前去给大周贼子当臣属奴仆,被他们困在囚笼里,不得舒展?!”
无期声如洪钟,越说越激动,干脆“霍”地一声站起来,一边离席一边道:“我这就去找父汗,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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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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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疆看着弟弟激动的样子,心想这正是他既希望能够在动身前见弟弟一面,但是又不得不害怕见这一面的原因。
“王弟,你且听为兄道来。”无疆连忙起身拉住无期的衣袖。
无期一甩手,举步就走,“现在有什么好听的?等我去请父汗收回成命之后,让我听个三天三夜我都没有怨言!”
“王弟,父汗此时不在宫中。”无疆坐回到座位上,“他正在跟族民们一起庆祝两国联姻,如你有话要跟他说,不妨多待片刻,他应该很快就回宫了。”
“庆祝?!”无期的一双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他显然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不顿足捶胸已经很克制了。
“王弟,你且听为兄一言。”无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说得没错,我阿史那氏的确是草原上的雄狮,天空上的巨隼;但是,目前却是雄狮蛰伏、巨隼暂栖,气势、实力已不复当年。如果我们想要重新振兴部族、光耀祖先,就必须借助各方面可以倚重的力量,励精图治、奋发图强。而那大周,正是我们可以倚重的重要力量。如果我们成功跟他们联姻,各部就会忌惮这一双强联合的同盟关系,不敢轻易拂逆,我们才有能够重新修整振兴的机会。”
“王兄,够了!我最恨听你满口汉人的典故词汇!”无期怒气愈炽地“哼”了一声,“大周人阴险狡诈、不信守承诺,比大漠上的狐狸野狗都要狡猾。我们岂能就这样轻易相信他们?依赖他们?再说,我听说他们那新登基的女皇其实并没有实权,就跟雉鸡尾巴上的长羽一样,没有实际作用;军政大权都掌握在那个叫贺兰楚的大官手上。你去跟这么一个傀儡小女皇联姻,有什么意义?!”
无疆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笑容,好像为弟弟能够知道这些而感到欣慰,“王弟言之有理。从古到今,历朝历代,几乎每一个主弱臣强的时期,国家都会有大乱。我们就是要趁这大周有变之前,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利益。联姻不是两人之事,而是两国之事;既然女皇能够代表大周作出如此决定,自然就会响震天下,影响局势。这门亲事的确是女皇本人答应下来的,而在场的贺兰楚似乎并不情愿。正是因为如此,柯吐玉才分别用雁书和快马加急,先将消息呈送到宫中,唯恐迟则生变。”
“岂有此理!”无期一听几乎将牙齿咬碎,“又是那个柯吐玉!一会儿力主进献送礼,一会儿主张请求和亲。他这个狗腿子,是要将整个阿史那氏都拱手送给大周贼,他才安心?!他要是敢再踏入黑沙城一步,我就去将他的脖子拧断,将他的尸体剁碎喂了牛羊!”
“王弟,你不记得师傅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了吗?君子慎言,你我贵为王子,怎么能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无疆这次拉紧了弟弟的手臂,以防他甩手就往外跑。
“哼!那个人不是我师傅,只有王兄你对这个人言听计从。”无期用厌恶的语气道。
“王弟,不得对师傅无礼。”无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无期这才有所忌惮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无疆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力将无期往回一拉,“不管日后如何,我们兄弟已经多日不见,既然美酒佳肴当前,我们二人先喝个痛快。”
无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酒,暗自咽了口唾沫。行军在外几个月,他因为军务在身,没有一次酒席是能够喝得痛快的,这会儿被无疆一撩拨,还真有点心痒。
哼,管他什么大周贼、狗腿子柯吐玉、还有劳什子王兄的师傅呢!反正自己拼了命是一定不能让王兄走的。可美酒当前也不能浪费,先喝几口,等父汗回来再说!无期打定主意,才勉强坐到座位上。
看见无期重新安静地回到酒席上,一度退避三舍的婢女们才壮着胆上前帮两人倒酒、整理被震乱了的杯盘。
酒过三巡后,无疆一边抓起一只烤羊腿递给无期,一边道:“王弟,你应该知道,所谓联姻并不是为兄就一辈子在大周朝不能回来。只需过个三年五载,等我们有了共同的血脉,足以维系两国交好之情的时候,为兄便可回国,与王弟饮酒吃肉、骑马射箭如故。”
无期一想到哥哥居然已经想到要跟大周贼的女皇孕育下一代这个层面了,不由替他感到一阵恶心,连吃烤肉的兴致都没有了。
他推开羊腿,只是抓起酒杯往无疆的酒杯上“哐”地一碰,自顾仰头就喝完了杯中酒,用袖子擦了一把嘴后才用“不许养鱼”的眼神看了看无疆,又瞥了瞥他的酒杯。
无疆只好拿起自己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王弟,你不是总说汉人的刀剑锋利又坚韧,盔甲坚硬又轻便,如果我阿史那氏也能有那样取之不尽的精良武器,一定能所向披靡吗?为兄如果到了那大周朝廷中,就一定会力主大周加大与我们的铜铁贸易,还让他们给我们派遣最好的工匠,传授给我们最先进的武器锻造技术。到时候,我阿史那氏何愁不能雄霸四方?”
这番话还真是将无期说得心中一动。但是他很快又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拿哥哥、堂堂王世子去换一堆武器?先别说换不换得着,就算能换的着,咱还真丢不起这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向来说不过哥哥,就像哥哥从小打不过他一样,所以他也懒得再回嘴。又用眼神胁迫无疆跟他对饮了一杯作为补偿。
如此再三,酒至半酣。
无疆举起酒杯,用已经不太利索的声音道:“王弟……你说古往今来,还有谁家兄弟……比得上咱们情深意重?”
无疆开始醺醺入醉了,无期却觉得这酒刚好够他暖暖身子,润滑润滑脑子。
听见哥哥开始用这种方式攀感情,无期就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了。虽然无期最讨厌这些谈古论今的儒生习气,但是无奈自己从小就被迫学习了不少,还常常受哥哥的耳濡目染,受他荼毒甚深,这会儿他光那么稍微一想,就真想到了两个应景儿的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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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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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春秋战国的时候,也有那么个弟弟为哥哥践行,哥哥喝得酩酊大醉,而弟弟却清醒得很的,那两人就是卫国的公子寿和急子。后来……那公子寿还代替喝得不省人事的急子出使齐国。
这个无端跳出无期脑海的典故,倒是让无期眼前一亮!
当然,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是因为公子寿知道父亲要趁急子出使齐国的路上杀害急子,在阻止无效的情况下,只好故意将他灌醉,代他赴死。结果公子寿代替急子受到刺客伏击身亡;酒醒以后的急子知道弟弟的意图后不顾一切地赶赴现场,也被刺客杀害,故事以悲剧终场。后人为了纪念这兄弟二人情深意重,还谱写了《二子乘舟》一诗在《诗经》里流传。
但是如果让他阿史那无期来演绎,故事的结果就肯定完全不一样了!在彼时,他定会将刺客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连老巢都能给他们端了;在今日……嘿嘿……
“王弟……”已经喝高了的无疆也顾不得弟弟是在跟他对饮还是自顾出神了,自己就跟自己干了一杯,又举起一杯道:“为兄离开之后……你、你务必要替为兄保护好父汗母后……守卫好族民疆土。为兄……再敬你一杯!”
虽然明日天不亮就要就着祭司摘好的吉时动身,但是无疆知道自己就算烂醉如泥,也会有人扛也将他扛上车启程的;而此次兄弟一别,下次会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喝起酒来也务求尽兴。
无期心里有了主意,满脸的阴云终于消散,嘴角露出得意的坏笑,像个刚刚在人家门口恶作剧地放了西瓜皮的坏小孩一样。
“王兄,来,喝!”无期更加着力地劝酒,示意婢女频频将无疆的酒杯斟满,没过半个时辰,无疆已经喝得东歪西倒,最后干脆在桌子上一趴,说什么也起不来了。
看见这情景,无期心中窃喜。
“世子喝醉了,你们快来将世子扶回寝室。”无期一声招呼之下,一众奴婢连忙上前。
这无疆是族中乃至大漠上闻名的美男子,加上学识广博、谦和儒雅,很受女子的青睐;那虽然跟他长得一般模样,甚至还多几分阳刚英姿的无期,却因为性情刚烈、脾气火爆、还爱动不动就修理人而让宫中上下无论男女都对他忌惮几分,就没什么受欢迎程度可言了。
这会儿无疆喝倒了,那些婢女们都难得遇到这么个可以亲近一下这个即将远行的美男子的机会,自然上来殷勤扶持。可是无疆本来就是个身材高大、体魄健硕的男子,加上喝醉了起不来的时候,身体更加发沉,四五个奴婢又拉又扶,用尽浑身力气也没能将已经烂醉如泥的无疆扶起,更别说将他扶去寝室了。无期看见这情形,干脆起来将那些软弱无力的婢女都拨开赶走,自己一发力将无疆拦腰抗在肩膀上,大步往后堂走去。
本来已经喝多了的无疆被这么一扛,昏昏沉沉中都几乎要翻江倒海吐出来,还好被平放在床上以后就渐渐平伏下来,翻了个身就呼吸均匀地沉沉睡去。
无期将寝室的门关严,便回到床边,将自己的袍甲脱下,跟无疆身上的衣服调换了过来。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帮另外一个大老爷们儿换衣服的事,虽然想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将衣服对调好以后,无期来到铜镜前一照,看见自己如今穿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左衽连着半边下摆趁着银灰色的毛皮,脖子上和腰间分别缠着几串宝珠,长发也梳理整齐扎成马尾,如果走路说话再注意点,还真是让他自己也觉得天衣无缝。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婢女轻声的叫门,“世子殿下,裕谷夫人求见。”
一听见“裕谷夫人”这个名字,无期的双眉就不由厌恶地一皱,冲口就想喝道:“不见!给我撵出去!”还好他脑子转得不慢,及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无疆”不是无期,这么一喊就什么都暴露了。要知道这个裕谷夫人可不像那些低眉顺目的婢女那么好打发,用无期的身份将她撵走不要紧,让她知道这会儿喝得不省人事的其实是无疆而不是无期,事情就很可能败露了。
但是可以想象那裕谷夫人已经在门外候着,现在吹灯装睡着也已经来不及了,无期只好硬着头皮,将语气放平和,学着无疆温文尔雅的样子道:“我已经宽衣睡下,转告师傅,有事明日再谈。”
“殿下,”门外传来一个深沉稳重的中年女性的声音,“奴婢有要事请求跟殿下商量。还有一个多时辰殿下就要启程远赴他乡,明日恐怕来不及了,请殿下无论如何开恩见奴婢一面。”
无期心里琢磨,以无疆对这个人的尊敬,听见她的声音早就屁颠屁颠开门出去迎接了,如果自己再推辞,恐怕就要受到怀疑了,这个老妖妇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于是,任凭他恨得牙痒痒、心里直骂那裕谷夫人全家以及祖宗,唯今之计,嘴上还是只能够说:“那请师傅在外面稍待片刻,我、学生整理好衣冠就来。”
门外答应一声就没了声息。
无期在房间里又整了整衣冠,揣摩了一下如何模仿哥哥平日谈吐言行的要领,再想好一个跟这老妖妇早点结束对话的套路,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推门出去,还特地语带恐吓地对门口伺候的奴婢说:“无期在房间里睡着了,谁吵醒他,后果自负。”婢女们果然个个都忙不迭点头,也来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反正一个字都不敢再说,连回答“是”的胆量都没有,生怕真把那个混世魔王吵醒了,吃不了兜着走。
无期大步来到内堂的时候,一人已经候在那里,看见无期走来,连忙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深夜打扰,请世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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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计划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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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一身朴素简洁的深色衣裙,踏一双秀气的凤头短靴。她没有像这里大多数人那样再披上兽皮或者缠上宝珠饰物,却用一方黑色的头纱将从高耸的发髻到脸庞上眼睛以下的地方都遮盖住了,只露出两弯浓淡得宜的长眉和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她的身材修长姣好,风姿卓越,如果不是岁月在她眼角上留下的浅痕,人们完全看不出来她已经有四五十岁的年纪。这就是求见无疆的裕谷夫人。
“师傅。”无期上前行礼道。
礼都几乎还没有行完,无期又接着道:“师傅有什么话就请尽快说明,刚才群臣来为学生饯行,学生有点不胜酒力,还想在出发前多休息片刻。”
裕谷夫人听见无期这么说,显得有点低落。她沉吟片刻,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那本书是由羊皮和草纸订成,几乎有一个拳头厚,可以想象是因为在这里没有纸张或者竹简可用而因地制宜的做法。书页虽然制作得比较粗陋,但是写在封面上的“小戴礼记”几个字却字体娟秀整齐,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裕谷夫人双手呈上那本书道:“世子,这是奴婢凭着自己的记忆默写下来的《小戴礼记》,上面还有郑康成的注释。是奴婢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将它默写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