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年的观察所得,济东的经济发展将会越来越迅猛,对两三年后济东GDP的增长相当乐观。如果那时候启动朱雀巷的开发,并且把上海衡山路的经济模式复制过来,将会是一个相当有投资潜力的充满前景的新商圈。
秦昊是个做事只凭喜恶的人,在他眼里,人无贵贱,社会无阶层……全他妈的扯淡!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条件都要自己创造自己奋斗,穷其一生都未必能挺直腰板的;另一种是与生俱来就已经拥有前一种人耗尽一生才获得的资格的人。他,就是后者。
洪建学,这个旁人眼中济东最大的太子爷对于秦昊而言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他一再容忍不是给他洪建学面子,也不是给他老子面子,他只是不想闹出什么事儿让自己家老头子心烦。可如今洪建学胆子生毛,妄想骑在他头上耀威作势,他再装孙子那就不叫秦小五了。他不仅要给他作筏子添堵,还要把洪建学从高处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那是他奶奶的祖居地,那里经过漫长岁月的浸淘,酸腐的发霉的空气里全部是历史的味道,如果因为毁灭性的拆迁将是令人扼腕的遗憾。想起夕阳里那个傍着吱吱嘎嘎作响的木门的一侧身影,怎么能把脖子仰得那么好看?他纳闷。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出溜到老远。打住打住。秦小五,你又不是童蛋儿,怎么想个脖子也能想到起反应?
“可照你所说现在朱雀巷的拆迁已成定局了,光凭二叔的影响你就有把握将行政指令半途夭折停下来?而且济城行政上属于副省级市,省里未必能干预到地方政策。”电话那头秦瑶慢慢的也起了兴趣,思考了半晌问道。
秦昊换了个坐姿,“事在人为。”话说出来感觉声音有点不对,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这两年越来越多人注意环境保护和历史文物的保留修缮,我找人写几篇关于朱雀巷历史印记的文章发到省报市报上,先把舆论造起来。还有叶老四,你也认识的,他在房地产这一块相当有影响力,让他去找人吹吹风,敲下边鼓,这拆迁不停下来也要有所顾忌。”
“可也不能太明显。政治上的事总不能太白热化,那层纸捅破了的话难做的是二叔。”
“这点我明白。我不出面,慢慢收,把朱雀巷都收完了还要叫洪建学那小子搞不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现在拆的西大街那一头算是棚户区,好房子都在前街后面,等他建他的高楼大厦去,将来他把西大街那边都建起来了,我这边按兵不动,让他站在新楼上俯视一片残桓败瓦,卖也卖不出个好价位。”他想象洪建学的表情,不由嘿嘿直乐。
秦瑶在电话那头吃吃笑个不停,“你这小子就会裹乱。”笑完又问:“那照你说的样子,几千个要白放那里好几年,加上将来的修缮费用,老房子要修旧如旧的话比建新房子的成本还高,这块钱从哪里来?”
“那时我的钱不都从股市里转回来了吗?再说了,实在不行就拉叶老四入伙。那家伙,整个一生钱机器,还怕没资金?”
“他那么能,他怎么不动手?”
“叶老四和我们不一样,他爸那事你大概也听说过,做事比我们小心稳健的多。赚钱的路子多的是,他也讲过朱雀巷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懒得趟这浑水。”
“那好,这事就定下来。我拿私己给你,不算借,算投资。你要给我一半。”
秦昊砸砸嘴,“你也太黑了吧?牙缝里漏点出来就吞我一半去?”
“嘿嘿,不坑你坑谁?”秦瑶笑道,“还有,乐雅下个月就回去了,你要风流就赶紧了。再过一个月紧箍咒套得实实的,想玩都没机会。”
“她会念经,我不会跑?我躲到济城来她鞭长莫及,奈何得了我?”话虽如此,秦昊还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秦昊关于朱雀巷的投资就这样敲定下来,只是有所顾忌,不能太张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因为西大街的火灾,民怨颇高。虽然定性为意外但拆迁暂时停了下来,只是街头挂了个高音大喇叭,天天日里夜里宣传着朱雀巷的规划前景,四周围的居民不胜其烦。
陈婉拿到入学通知书那一天,舅舅摆了近十围酒,街坊、老师请了个齐。周老师对她没选择最拔尖的高校很是遗憾,她却无所谓,照样团着脸,笑意盎然。
东大位于城东,每日往返不便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住校。新生报道的时候在宿舍里见到久违的蔡蕴洁,她们两人俱是一楞神。也就只是对视了一秒,蔡蕴洁急忙别开脸。陈婉有些黯然,小学初中的同学,当初的玩伴和好姐妹,在对方家里住过穿过对方的睡衣,交换过各自藏得最深的秘密,包括情愫初萌时倾慕的男生……一夕间,便成了陌路。
即使所有人都判定她父亲有罪,罪不延子,她做过什么让其他人这样避之如蛇蝎?世情冷如水,人情薄似纸。她以为她早已经麻木了,可旧时好友的那一转头,她还是感觉被轻视被唾弃。陈婉悠悠一笑,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悲怀。
原来蔡蕴洁也报的金融,陈婉记得她以前总是说想做老师的。这几年师范生也很吃香,但还是比不上商科出来的发展性强,蔡蕴洁自小就是有名的乖乖女、模范生,想来是敌不过父母的意志作的选择。
东大这两年随着社会发展颇为重视商学院的建设,博导和其他任教的老师都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连教学大楼和图书馆都是才落成不久的,所以东大在附近几个省的高校中居为翘楚,学生的整体素质相当不错。同宿舍的几个女孩看衣着打扮都有比较好的家境,陈婉一年到头就是三条牛仔裤和两条裙子轮换着,她倒不为此自卑与尴尬。甫入校园伊始,她就告戒自己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们可以迟到旷课、玩游戏谈恋爱,尽情享受轻松的大学生活。她不可以,她没有资格。她的未来掌握在这几年间,将来是否能有好的工作好的人生,能否回报舅舅舅妈一个安详的晚年,要看她努力到什么程度。不仅如此,她也不愿意把生活费用的压力转嫁到舅舅身上,毕竟明年小宇也要上大学了。
所以陈婉适应了新的学业后就开始寻找打工的机会。
然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恼恨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
她在学校公告栏上看到几份家教的工作机会都被这张脸破坏了,女主人一看见她不是担心请了个妖精回来就是对长相艳丽妩媚的她学习成绩有所怀疑,张口便是拒绝。三个月之后她才终于在肯德基找到兼职的工作。
方存正问她多少钱一个月,她没好气,想到这几个月碰壁的经历她就委屈不忿,“时薪,一小时四块。”
方存正抱着拳击沙袋哈哈大笑,“那我以后可不敢去了,想到我吃一个套餐你要卖命干五个小时怎么吃得下?”
陈婉白他一眼,蜷缩在破旧的沙发里算着帐,神情郁郁,“一个晚上三个小时,算上周六日,一个月也有四百多,除去生活费和日用品,看能不能存一百。”想想又说,“不行,还要找多一份。”她手撑着脑袋继续挖空心思地琢磨。
方存正边抹着汗边在她旁边坐下,“和你说了去我唐会做,算算帐什么的,你嫌我的钱烫手还是怎么?”
陈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钱债好还,人情还不了。方存正的人情更不好还。
“你那太远了,回学校不方便。”
“我管接送不就行了。”方存正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逻辑有问题,请个账房管接送管三餐,还管什么?”
“只要你肯,我什么都想管。”他突然正色,“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陈婉咬着下唇,头扭开一边,不愿意面对他的问题也无法直视他甚少如此严肃正经的眼睛。
“老实说,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好不容易等到你终于读了大学了却又慌得不行。”方存正见她躲闪,方才轻快的心郁结起来,后悔自己开了头却又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好象和你越来越远了。这些天老是想去找你,又不敢。心里嘀咕着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是不是很多人追。”
“没有。”陈婉回脸望向他,方存正平素朗然的眉宇微皱着,带着不多见的阴郁。他是好男人,他重承诺有义气,他是朱雀巷很多少女心目中的天神。如果可以她也想放任自己和他在一起算了,化个浓妆与他招摇过市,生了孩子打打闹闹一辈子。可是,那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她看他烦躁地抓着短短的头发,仿佛能体会到一种无力挣扎的痛苦,她遽然有些酸楚泛起来。她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却已经模糊地感受到爱中求之而不得的焦灼,她觉得万分抱歉。
“你的心思——放弃了吧。”他怒瞪她,她安抚地对他笑笑继续说,“不是因为有人追或者别的,我没有想过那些。我有责任,将来要养家要照顾我舅舅舅妈,所以这几年都不想去考虑那个。”她看见他眼中恢复神采,感觉自己好残忍,就这样亲手摧毁一个人的希望。“我不是在和你作承诺,你的心思连我舅舅舅妈都明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你当哥哥当异性的好朋友,其他,没可能的。”
他紧盯着地面的一块方砖,手握成拳,一块块肌理分明的手臂肌肉隆起来,里面鼓涌着欲爆发的力量。
对不起。陈婉怅然而念。“我该走了,坐了好一会,我舅舅该着急了。拿了自行车我就回去,下个星期不知道有没有空回来。”
她合上门,方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空荡荡的纯阳观里轻微的声响都能传得很悠远,那一声轰然的巨响惊起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苍茫的空际。
第 12 章
陈婉以为方存正会选择适当的疏远以捍卫他男人的尊严,毕竟对于在道上混的人而言,脸面甚至比性命都来得重要。不料没几日他就受舅妈所托来找她,接过他手上的大大的纸袋,两人都有少许尴尬,她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无法开口,只得沉默。
他却笑起来,把她头上肯记的工作帽往下拉,说道:“好丑。”
她把盖住眼睛的帽檐推回去,心中骤然如释重负,回视他并展开笑容。
他们互有默契,不敢提起上次的不愉快,但又找不回过去的轻松,站在后门对望了半晌直到陈婉发现领班梭巡过来的目光。“我要进去了。”她为难。
“我等你下班,你要请我吃饭啊,被你气得几天没好好吃一顿了。”方存正揉揉肚子。
陈婉宛尔,这才是方老二。“你好意思打劫我?”她故意凶巴巴的,话里带着埋怨,还是从裤兜里掏了张优惠票出来,“只有这个吃不?一个月才一张。”
“杀了。别说鸡我现在牛都能啃一头。”方存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把抓过来,走去前门。
初冬了,他还只是穿了件黑色的厚绒衣,短短的板寸,露出粗壮的后颈,看起来益发挺拔。夹巷里的风很冷冽,他连缩下脖子都没有。
诚然,有个人默默的喜欢自己,保持着似有似无的朋友与恋人之间的暧昧感觉,确实能满足不少女孩小小的虚荣。可这一刻,陈婉万分感激方存正上次的冲动,她虽然有小许被追求的快意,但相较而言更喜欢没有暧昧的爽利。她是理智的人,知道分寸尺度,既然对他不曾心起波澜,那何必误人好意。她也更感激他们能冲破藩篱,还有继续做朋友的机会。只希望他能真正放下才好。她看着他背影消失,笑容渐渐淡去,化入下一秒的恍惚里。
他边吃套餐边傻笑着注视她穿着可笑的工作服和小朋友们低声细语,一杯可乐泡了一晚上,下了班方存正送她回东大,车在校门口停下时他嚷着说又饿了,指着校门口的羊肉汤馆说要进去。
东大里几个学生食堂的出品都很差,反而带旺了门口一排的食店。陈婉这几个月在学校来去匆匆的,绝少和同学交际,所以掀开厚实的挡风帘子走进去不由一愕,里面满当当热闹闹的,人头簇簇几乎都是东大的学生。这几年济城的经济环境就好到大家都放弃了食堂改馆子的地步?
环顾四周,没有一张空桌子,她正想开口说换下一间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循声望过去看见同宿舍的何心眉,她掂起脚站着对她招手还一边扯着大嗓门不停喊着让她过去。
她一叫,店里适才的暄噪顿时安静了不少。陈婉自觉自己在学校里四点一线,没有参与过集体活动,没有和谁交际往来,上课下课都是脚步匆促,殊不知她的大名早在入学头个月就传播开了。东大位处北地,佳丽几乎都是线条突出白皙丰腴的类型。陈婉祖上是南方人,几代血统南北混杂,两地优点兼容并蓄。此时此地很多人即使是没见过她本人也听闻过东大校花的大名,好奇者有之惊艳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有之。众目睽睽下,陈婉拖着方存正的手“跋涉”到何心眉那一桌,心里后悔带了方存正进来,转念又觉得也好,不出意外明天估计就再没人给她递纸条或是在饭堂坐她旁边没话找话了吧。
方存正触到她微凉的指尖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还是紧紧的握住。
在座的有何心眉,宁小雅,还有蔡蕴洁。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信息科学技术院的学长,叫陈剑,一个是本院经管系的师兄刘邵和。他们两个是学生会的,陈婉对刘邵和依稀有些印象,记得新生入学典礼上见过他在主席台发言。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学会副主席兼党支部书记。
方存正人长相粗豪,举止也带些江湖气,对于众人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讶陈婉不以为意。只是蔡蕴洁的反应让她有些奇怪,她本以为她会不屑而轻怠。
男生喝的是本地出品的济城白,方存正也不客气,先和他们碰了一杯,然后发了一圈名片。陈婉不知道方存正还有这东西,接过一张,名头还挺大“唐朝盛世餐饮娱乐公司”。她窃笑不已,问他:“办公楼怎么不写纯阳观?”地址和电话都留得是唐会的。
“那是总部。”店里的人声鼎沸,他凑近了点她才听见。“总部能随便让人知道吗?”
何心眉惯来快人快语,扬眉问:“过年我们去唱K有没有打折?”
“有,不单止打折,酒水我能送就送,你别叫人头马就行。”方存正点头不迭,陈婉的同学兼舍友,他收买拉拢都不及,“年初三还有个新场子开业,到时候也赏脸过来玩玩。”
刘邵和似乎听说过唐会的名字,似笑非笑地问:“不会有进没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