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没有人能分享的丧子悲痛,唯一能做的只是在黑夜里紧紧抱着彼此,撕心的哭泣。
云烟虽然醒来,但身体虚弱的始终缠绵床榻,每日真正清醒的时候很少。每每胤禛外出回来,总是会坐在她床边亲自喂她喝药,再对她说话。
云烟很少回答,总是静静的听着,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每当这个时候,胤禛看到她如孩童般的睡颜,就会感到心口一片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样多年的风雨,他始终能为她抵挡得太少。但她的眼神里,对他始终没有丝毫怨怼。
元宵节的晚上,胤禛让小顺子领着小惠一群人把四宜堂院里也布置了花灯,用青狐大氅将云烟严严实实的裹好,抱她在窗前看下人们在院子里拖着花灯。云烟看了,嘴角终于露出些久违的浅笑,胤禛也是。
大半月过去,大夫终于同意云烟洗浴时,胤禛便抱了她进沐浴间洗浴。
胤禛坐在浴桶后帮云烟缓缓洗着长发的时候,她已经枕靠在桶边睡着了。当他抱她回房里,在枕边用大帕子帮她细细擦干长发时,她忽然发出模糊的呓语却像一记重拳狠狠的击中了他的心脏。
胤禛闭目侧过头去,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屏息了好一会才转过脸来,用手指缓缓梳理她一头渐渐干透的青丝,乌黑而顺滑,连指尖也缠绕不住就滑落下去。
正月刚过,二月春风终于为雍王府带来了生机。随风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喜讯:钮格格和耿格格先后诊出喜脉,都是初孕月余,一查记录却是年前那次临幸双双得结珠胎。
雍王府已经多年没有孩子出世,又刚刚折了一子,而这两位格格的怀妊无疑是个最雪中送炭、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全府上下都变得顿时明快起来。
当嫡福晋纳拉氏禀告给胤禛道喜时,他的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最终,只叫小顺子安排了丰厚的赏赐,全权交托嫡福晋纳拉氏照看。
胤禛没有告诉云烟,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只是精神依然不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雍王府的好消息连德妃和康熙也有所耳闻,在胤禛和纳拉氏去请安时还特意赏赐了礼物,嘱咐好生养住皇孙,并打算在刚开始的选秀中为雍王府挑选侧福晋。当胤禛以弘昀刚夭折为由婉拒时,康熙的意见是选秀赐婚后半年再行纳娶仪式进府。
云烟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她睡熟时,胤禛靠坐在她身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快要睁眼前,他才佯把眼睛闭上。
云烟不知道的是,恰在这个春天的选秀中,有个十四岁的贵族少女,比雍亲王胤禛足足小了二十岁。她貌美窈窕,她才学出众,她出身书香官宦世家。父亲是湖广总督年遐龄,大哥是安徽布政使年希尧,二哥正是四川巡抚年羹尧。他们一家都是当朝雍亲王的在朝门人,而这名少女在选秀中脱颖而出,被康熙和德妃看中,点给雍亲王胤禛作为恩典,雍亲王应允谢恩。
她精神好些的时候便抱着嘟嘟静静坐在玉兰树下,翻看从前他为她写的诗稿,一页一页,一年一年,十二年了。
胤禛回来的时候,将她抱起,紧紧搂住。他说,我们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这辈子,下辈子,我会一直写给你看。
云烟轻轻抬手抱住他宽阔的背脊,笑泪不语。嘟嘟安静的趴在一边。
胤禛将下巴抵靠在她纤细的肩头,默默的说,见见老十三和欢笙吧。
云烟没想到再见面时,欢笙已经身穿粉色衣衫挽起长发,在府里分得一个偏僻小院。这不过是皇家里的收房,最普通的样子,连红帐子也没有。
她就坐在那里,半低着头,恬静而美丽。当云烟走进去时,忽然感到悲喜交加。
这不一直是欢笙梦寐以求的吗?当胤祥真的给了她一个小院子,她坐在这里,是否就已经有了一辈子的归宿。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云烟发现从前那样活泼的欢笙,如今终于圆了心愿的欢笙,眼底却没有光彩。
她们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拥抱在一起。
云烟为她细细捋好鬓角的发丝,褪下手腕上那只临出门前胤禛给的羊脂白玉镯,套在欢笙手腕上,才有些哽咽开口:“我为你开心……真的……”
欢笙抓握住她手,咬着唇点点头,她偏过头抬手抵了抵眼角,似乎不想让泪流出来。她努力的展开唇角对着云烟平静的笑。
“云烟姐……我的年龄快到了,而我是死也不会出府配人家的……所以,十三爷便给了我这个小院子……”
云烟的泪还是落下来,她和胤祥一样,对这个死心塌地的女子毫无办法。而胤祥终究是成全了她。
当在怡心斋里见到缠绵床榻的胤祥,云烟显得很震惊。大半年过去了,胤祥竟然还是卧床不起。
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云烟终于明白一个人最先开始变老的不是容颜,而是眼神。
回来的马车上,云烟靠在胤禛的怀里静静的道:
“胤祥……”
胤禛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低低的回答道:“年里的时候,十三弟和老三,老十四一起给皇父上请安折子……皇阿玛在折上朱批,胤祥非勤学忠孝之人……”
云烟脑海里嗡的一声,心也像被揪住了,难以喘息。
这皇家,杀人不见血般的残酷。
钮格格和耿格格的身体底子很好,太医常来问诊,胤禛也给了最丰厚的赏赐,又加了人手去伺候,两人在院中作伴,孩子在孕中都很顺利,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指婚谕旨一下,雍王府里为了准备纳娶侧福晋年氏的丰厚聘礼,也是热热闹闹。年羹尧回京述职时,来王府更勤了,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但云烟不知道,终日在小小四方宇里养病,所有人都瞒着她,与世隔绝。
胤禛待云烟一如从前,甚至好到不能再好。他为她写诗,为她画扇,他的臂膀在每个睡梦里都是她坚实的港湾。只是,他还是没有对她说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过的飞快,春去秋来。
在暑气刚退的一个午后,伴随着天空的阵阵惊雷,还是有人敲开了四宜堂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群扑……好想你们……
找工作、租房神马的……你们懂的……想找个稳定又合意的实在不容易,我努力ING……码字也是,我会努力的,谢谢大家!
156
156、造化弄人。。。
云烟自孩子没了后,抵抗力更差了,时常头疼脑热。八月里,夏秋交替,胤禛用了中饭后忽然有事和高无庸出了门去,云烟身子有些着凉正独自在房里午睡,忽然模糊听院外有些略微焦急的说话声,有些喧闹,便迷糊的睁开眼睛起身来披了衣服。
她也没唤人便出了内室,透过雕花槅扇看到小福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外厅大门口与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太监说话。
那小太监一脸焦急,额头上汗涔涔,脸色都有些发白,像是有大事,口中说着“钮格格……小主子……早产……嫡福晋……进宫去了”等等。
小福子竟然紧张的一把捂住他嘴,忙道:“叫你小声些!王爷书房哪里能大声说话”又小心翼翼的四处环顾下,不料一回头竟喵见云烟远远的站在雕花槅扇后,脸色比那小太监更难看,忙说王爷出门去了便打发了小太监走。
云烟的眼前一阵晕眩,闭目扶住槅扇上的框架。只言片语回荡在脑海里,仿佛渐渐明白过来。
屋外小福子已经叫了小惠,待小惠走到槅扇前唤云烟,她才缓缓睁开眼,后脊背上一层细密的汗。
曈儿和昽儿走的那夜里,竟然同时有新生命孕育起来了么。
造化弄人。
小惠扶着云烟进屋,摸到她的手,冰凉。
“钮格格的孩子快九个月了吧?”云烟在榻上坐下忽然问了一句。
小惠一下脸色煞白,忙要跪下来,云烟一把拉住她。
“我早把你当做妹妹了,不用动不动这样。”
小惠抬着一双大眼睛看云烟,脸上露出一抹惭愧和心疼,又低下头咬唇道:
“不是奴婢故意不说……”
云烟缓缓闭上眼,轻轻喘出口气来,仿佛极其疲惫。半晌,手上终于轻握她手。
“我明白”
小惠一颗心落了地,才开口默默道:“刚刚……是钮格格院子里的小来子……”
云烟靠在榻上看她一眼,她又继续说。
“说是钮格格忽然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嫡福晋进宫去了,便来报王爷,没想着王爷也刚出去了。”
云烟听到“早产”两个字,心里咯噔的疼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待小惠慌得唤她,她才回过神来,哪知道泪已经从脸上掉下来,哒一声滴在手心里。云烟忙抬手拭泪,说没事。
正在此时,屋外又隐约听到人的说话声,似乎又有人来禀报,小福子在外应声。
云烟视线朝外厅方向飘去,小惠会意过来便走出去看,屋外吵杂声渐大。
云烟扶着额头缓了一缓便下了塌也走出去拉开槅扇,远远的只见小申子已经跪在小福子和小惠面前急的都抹了泪,断断续续道:
“求求福公公和惠姐姐告诉奴才一声王爷几时回吧……我们主子现在已经疼得昏过去了,房里的接生嬷嬷说是胎位不正……怕是要……”
“差人去宫里禀告嫡福晋没有?”云烟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三人全都转头一齐看到她一步步走到门口来。小福子和小惠也傻了,一脸紧张。
“叫了,说是正在回来路上。云烟姐姐,云烟姐姐,求你救救我们家主子和小主子吧!”小来子显然罩子极为亮堂,看到云烟一下就哭起来。虽然照面打得少,但府里谁不知道王爷书房的苏培盛公公和云烟姑娘是最贴心的,在王府下人的地位可也算是顶尖。
“王爷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主子现在已经在生了吗?太医请到了没有?”云烟知道胤禛是和高无庸匆匆出门去的,怕是有要事去办了。他若回来,至少人心必然稳定些,毕竟是子嗣大事,雍王府再经不起这么快的子嗣夭折之事了。
“在了,可接生嬷嬷都说,胎位不正,难产!太医也正在来的路上!可情况危急的很……我们主子在屋里疼得一直在叫!院里已经乱套了!”小来子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脸色惨绿,眼睛红肿带泪。
云烟脑子忽然有些疼,心脏也是,脑海中浮现那夜场景,呼吸有些困难的踉跄了一下,小惠忙紧张的去扶住她。
如果曈儿出生,他会是四阿哥,如果昽儿出生,她会是四格格。
这是一个和曈儿昽儿同时离去又来临的孩子,他会是曈儿回来了么?还是昽儿?
云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胤禛的孩子,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孩子,不能再失去了。
云烟放开小惠的手,向小福子淡淡道:“你去门口候四爷去,见到四爷马上告诉他领他过去。”转脸向小来子道:“你前面带路,我随你去看看。”
小惠急了:“奴婢……”
云烟道:“你先去叫小保子看家,然后马上来赶我们,一起去!”
小来子脸色明显好些,连忙爬起来领着云烟向外跑。云烟跟着小来子就出了门,很久没有走这么快,几乎像在跑,心脏砰砰砰的跳,耳朵都有些耳鸣,四周景物也看不清。
待好容易跑到小院门口,只见里面已经炸开了锅,明显是被没有预料和准备的早产给吓蒙了。隐隐能听到钮格格在里屋的惨叫声,正有丫头端着一盆血水匆匆忙忙的走出来,竟然被外厅地上的水渍一下滑倒,撞上另一个要端盆进去的丫头,摔的两盆热气腾腾的水兜头淋的两人惨叫连连,身上狼狈不堪,两个空盆乒乓作响打着转躺在一边,一时间惨不忍睹。
“所有人全部静下来!王爷福晋一会就到了!”云烟在门前忽然略微高声的开口,她冷静不紊的语气竟然有些像胤禛,让屋子里一下噤声下来,都看向她,只有屋里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一会高一会低。有见过她的太监丫头开始唤:“是书房的云烟姐姐!”
“小来子、小惠,快带她们去换衣服,换完马上来帮忙,再来两个人把地下全都拖干净!”云烟对小来子小惠说到,一边指着地上。他们立刻应声去办,并且小来子叫着丫头小厮拿拖把来。“门口一直到房里,找大块的棉布来,越多越好,一块块全部垫上,所有人端水都走棉布上。”
云烟一边冷静的指点着说到,一边弯身去拾起铜盆,一边卷起袖子指旁边一个丫头。“带我去水房,我们端水进去。”
小丫头连忙点头去拾起铜盆,带云烟跑出去。配房里有小太监正满头大汗的烧水,还有小太监从水房里拎热水桶回来,两人在小太监帮助下很快端满了热水,匆忙向屋里走去。
小来子和小惠的动作很快,屋里已经收整干净了,地上也已经全部铺了棉帕,走路放心很多。
云烟进了里屋的时候,只见屋里的血腥味浓的几乎让人一阵阵的犯恶心——
钮咕禄氏正躺在床上惨叫,高高隆起的肚子和张开的双腿最是显眼,而那汗湿凌乱的小脸,已经血色全无。两个接生嬷嬷正在她身边,一个给她擦汗叫她别睡,一个在她双腿下检视生产的情况,不断叫她用力。两个小丫头正在旁边端水盥洗,拧帕子换帕子递给嬷嬷,屋子里也是狼藉不堪。
云烟气喘吁吁的把水盆放下来,去换她们的脏水,只见那水已经血红血红的。她背脊一阵针扎似的冷汗,努力排遣掉关于那夜的记忆。
“格格千万别睡啊,不能睡,小主子还没生出来!”其中一个嬷嬷惊声叫到,不断的唤醒眼看渐渐要闭上眼的钮咕禄氏。
云烟心头一阵紧缩,忙把双手洗干净便上去。那两个嬷嬷也是府中老人,怎么不知道云烟是王爷跟前奴才,忙一口一个:“云烟姑娘来了,格格醒醒,王爷跟前的云烟姑娘来看您了!”
云烟近看钮咕禄的脸色已经极为灰白,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把孩子憋坏,就是太医来了也进不来,帮不上大忙。女人生孩子在这个时代,紧要关头还是只能靠自己。
面对自己男人的另一个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这滋味难以言说,可云烟却再无暇顾及。
云烟抓住钮咕禄氏的手,她的手已经有些冷,手心里都是汗,很黏腻。
“钮格格,不能睡!王爷一会就到!”她冷静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平时听不到的语气,带着王爷跟前掌事丫头的应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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