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个包衣出身的小奴才,跟在胤祥身边二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地位不比婢女高多少的小妾,还不得主子的宠爱。
接生嬷嬷一时有些哑然,不知道她身份,看打扮也不像福晋,只能讪讪道:
“这不是……在想办法么……”
欢笙微弱的痛吟着,还在配合着用力,另一个接生嬷嬷进了来,又开始接过血帕换洗帕子。
云烟冷静些回身开始叫丫头道:
“怎么没有人熬参汤,再端些热水来,大夫来了吗?怎么说?”
小丫头端水进门回慌道:“刚来,在屋外和四爷十三爷说话,奴婢这就去端。”
云烟看了一眼欢笙狠心放开她手,去摸杯子,拿炉子上的水壶倒热水来,她总觉得欢笙渴了,或许喝些水会有些力气。
好容易倒了水,她捧着杯子不顾手上烫的通红就开始吹,可没法让她喝进去,她又掏袖子里的帕子吸了水往她唇上沾水,不住的鼓励她。
欢笙神智清明些,冰凉的手死死抓住云烟,眼眶有些浮肿,张张苍白的嘴微弱道:
“云烟姐……万一……答应我……首先保……孩子……”
云烟的心都在滴血,她死死咬着唇轻轻点下头才放开她手到床尾去。她知道孩子对欢笙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她毕生所爱男人的孩子,比她的命,还要重。
云烟跑到床尾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欢笙流的血太多了!孩子竟然出了脚尖!
这样下去,孩子会窒息死亡的!欢笙也会流血而亡!
眼看换人已经来不及,云烟白着脸厉声向两个嬷嬷道:
“你们不要以为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婢妾,死活毫不相干,今儿你们要是能让她们母子俩平安,雍王府就保你们全家衣食无忧,你们要是不用心救人,死一个你们都别想好过!别看我,我不是谁,雍亲王胤禛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好去问他,我说的话算不算!”
也许云烟的样子吓到了她们,两个妇差忙战战兢兢的点头大肆忙活起来,慌忙的叫欢笙怎么用力,连洗帕子的动作也明显要比开始利索多了。
云烟去帮欢笙擦汗,握着她手又不断叫她,让她别睡。心里也乱如麻,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上天总是如此残忍,孩子不过七月,危如累卵。
欢笙一边死命用力,眼泪已经不由自主的从眼角里溢出来,像是拼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分力量。她脸上散发的义无反顾的美彻底震碎了云烟的心。
随着一声微弱如猫的啼哭声,孩子终于出来了!
两位嬷嬷若释重负的大喊:“生了!小阿哥!”
“啊!不好了,大出血!”
云烟看到欢笙如死灰一般的脸,浑身都在发颤,她听不到自己在大喊什么。
“快止血!快救她!”
“止不住!”
小丫头手忙脚乱的端药来,云烟去喂欢笙,她开始往外吐,喂进去的很有限,她也越来越虚弱。
心就像被钢针在戳着,她觉得一切都像一个恶梦,醒不来的恶梦。
欢笙动动嘴,云烟扑到嬷嬷面前去抱孩子,那么小,像只小老鼠一样的早产儿,连哭也哭不动,眼睛都没张开,像是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云烟把孩子举到欢笙面前去让她看,她很努力的看到他,然后眼睛里溢出一丝光彩来,竟像是回光返照。
“云烟姐……原本……我以为……他会在康熙……六十年出生……想让他小名叫……六十……”
云烟的泪痕交错,心也空了。“对,他叫六十,就叫六十!”
欢笙继续勉力道:“可他才七个月……我又要不在了……我怕他活不过……”
云烟死死道:“不!不许胡说,你们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欢笙笑了,显得很美。
“云烟姐……如果我不在了,你能……帮我照看六十吗?除了你……我真的好不放心……我知道他太弱了……只要能多活一天……我都感谢你……”
云烟抱着孩子,死死抓着她逐渐冰冷下去的手已经泣不成声,只能点头,不断的点头,混乱的脑海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我去叫十三……胤祥,胤祥!!!谁,快出去叫十三爷进来!”
屋里的小丫头已经慌忙的跑出去叫人,古代的男人是不能进血房的,可是如今怎么办?
欢笙摇不动头,只能勉力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不……帮我跟……十三爷说……让他和福晋恩爱到老……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伺候他……”
胤禛胤祥冲进房来的时候,欢笙刚刚闭上眼睛,眼角挂着一滴泪,就像睡着了。
云烟抱着孩子帕在床前放声大哭起来,连襁褓中虚弱的小老鼠此刻似乎也哭起来,两人的哭声显得那样凄惨。
她不知道自己的怎么出来的,又怎么到了怡心斋,只知道身后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抱着她,连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欢笙的六十。
云烟泪眼朦胧的抱着孩子在他怀里道:“他叫六十……我要带他回府”
胤禛沙哑道:“好,我去和老十三说。”
云烟摇摇头。“我去和他说”
胤禛点点头,整个将她和孩子抱起来,进了内厅里。
胤祥坐在窗前藤椅上,双眼俱是血丝,通红的吓人。云烟见了他的样子,不知为何却稍感安慰。
他会为欢笙掉泪吗?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一个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奴才死了,他会为她心痛吗?
云烟抱着孩子走到他面前,将小小的襁褓放到他怀里。
“你看看他吧……欢笙说……他小名叫六十……让我来照顾他……我会把他带回去……还有……她还留了句话给你……”
胤祥看着怀中皱皱巴巴如小老鼠一般的孩子,眼眶中的泪像一颗水珠般垂掉下来,落在他身上。
“她说什么?”
云烟闭上眼,泪水流过面颊。
“她说……让你和福晋恩爱到老……她……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伺候你”
185
185、男人如酒 。。。
马车离开十三阿哥府的时候,云烟蓦然想到,每个深宅大院里,每个阿哥身边都有像欢笙一样的丫头,命如蝼蚁。她们出身卑微,没有爱宠,但也有自己执着的真心和情爱,只是,一旦无人珍视,终究化为尘土。
十三没有错,欢笙也没有错,那么,是这个时代错了?
如果欢笙不是胤祥自小跟着长大的奴才,她如何会这样痴心痴念的用尽生命爱他。如果不是这个时代对人性的束缚和奴役,她如何这辈子无怨无悔,连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去伺候这个男人?
襁褓中的小六十不过只有七个月,俗语说七月死八月活,所有人都怕他喂不活了。而云烟抱着小小的六十在他的母亲尸骨未寒的这个料峭寒冬里,连泪也来不及流,只剩衣不解带的照顾,几乎连眼睛也不敢眨。
胤禛连夜找了可靠家奴里的乳母来,云烟仔细挑了两个看着干净安分的留下来喂六十,让她们住在西厢房里,皆不给出门的。
待彻底喝饱奶后,他才睁开眼。他有一双琉璃珠般的漂亮眼睛,轮廓上有着遗传自爱新觉罗家男人的那种似曾相识,眼角眉梢里还有欢笙小时候那种灵秀。
他像一只小老鼠般,连哭声也是喵呜喵呜的,可怜的没有力气。一双大眼睛在袖珍的小脸上显得特别明亮,安静下来似乎就盯着云烟和胤禛两个人的脸看,怯生生的。
老十三府里小扣子送来了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还有一只长命锁,说是欢笙临走前做好的,人已经妥善下葬,锁是胤祥给的。云烟捧着东西,潸然泪下。
正值寒冬除夕,云烟抱着虚弱的六十无法亲去墓前祭奠,靠在胤禛怀里,泪似乎氤进了他胸口的衣衫里,这个世界只剩这个男人的手臂一直默默为她们牢牢的遮风挡雨。
六十的身体很虚弱,饿的又快。云烟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婴儿,每天夜里几乎都要起夜多次,她睡不好,他也一样。她多次让他去佛室睡,或者她带着六十去厢房睡,他都不同意。两人几乎像寻常夫妻一般,小心谨慎手忙脚乱的照顾这个孩子,幸而小六十显得很乖,也不爱哭。
康熙六十年大庆,康熙帝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整个世界都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欢乐和喜庆撒满了这个年代,在这样欢欣热闹的时候,只有乳名的七阿哥福宜刚来到五个月就无声无息的走了,就像没有来过,而雍王府里却铺天盖地的迎来了喜气。
三阿哥弘时大婚了,御赐嫡福晋为栋鄂氏,尚书席尔达之女。
这是雍亲王胤禛第一个成年儿子大婚,他四十四岁,儿子娶了儿媳妇。
雍王府婚宴那日,云烟抱着六十在四宜堂里听到轰鸣的鞭炮声,兰葭兰夕要去关窗,云烟说不用。
云烟抱着六十走到窗口去听热闹的人声和鞭炮声,六十竟然笑了,唇边还浮现两个小酒窝。这个孩子,出生丧母,却比谁都要爱笑。不会说话,却像什么都懂。
几个月下来,他依旧很小,甚至赶不上普通孩子的大小,只是从一只小老鼠变成一只小猫,安安静静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双干净的大眼睛里让云烟每每都想起当年那个琥珀色眸子的皎皎少年和他身后那个单纯的贴身小丫头。
六十又睡过去,云烟将他轻轻放在摇篮里。这个精美的小摇篮还是胤禛亲自设计后让工匠做的,这是老十三和欢笙的孩子,是他们俩最亲的人的孩子,也像是他们的孩子。
云烟仔细交待让兰葭和兰夕看着,就出了四宜堂。自从欢笙去了,抱回六十没日没夜的照顾,她几乎没有踏出过四宜堂半步。
今日,是胤禛三阿哥弘时的好日子,也是雍王府的好日子,她应该去看他一眼的,看一眼这个接了儿媳妇的男人,跟他说声恭喜。
整个大门口都是水泄不通,前厅里都是前来喝喜酒的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们。云烟远远站在门边,看着站在热闹大厅里的他。
人们都说,优秀的男人如美酒,越陈越香。
他一身亲王的吉服蟒袍,显得成熟又贵重,内敛的嘴角上没有笑,眼睛里却明显是喜悦的,融化他一贯冰冷严肃的容貌。偏头与人说话的时候,眼角上浮现的细纹比前两年又更明显了。
他的身边站着雍容华贵的嫡福晋纳拉氏,还有今日大婚的三阿哥弘时的生母侧福晋李氏,今日的新郎官三阿哥弘时,也出落成花季少年挺拔模样,对比起他阿玛来,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云烟不由得想起弘晖,那个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吧,可他为何要游历大江南北,却不娶妻生子。他从小就有李太白一般的情怀,如今鸟归山林,是否也是乐事。
大家真的都不再年轻了。连孩子们都长大了,成家了。
要说自己的身份,其实也和欢笙一样,甚至出身地位更低,只是如果没有胤禛的爱,她终究会到山水田园里终老一生,看他成就帝王青史,娇妻美眷。
可是,她终究拥有这个男人的一颗真心。幸也,不幸也?
二十多年过来,云烟在任何角落都曾静静凝视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成了她的爱好,每每都有不同的感受。
云烟没注意到的时候,忽然发现胤禛已经交待完什么,冲着她靠的门边走过来。
她知道怕是这个眼尖的男人已经看到她,不想太惹眼,便低头往偏厅隐蔽处移了几步。
再回头,那人已然施施然笑着走到面前了,俊挺的眉目上散发出成熟的味道。
胤禛自然的去拉她的手低声道:
“怎么出来了?”
云烟推推他手故作严肃道:“王爷庄重些,都是接儿媳妇的人了。”
胤禛笑得更厉害了,拉起她手放到嘴边狠狠亲亲。
云烟静静笑道:“恭喜你,胤禛,我真为你开心。快进去吧,我回去了。”
胤禛闭了闭眼,沉默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舍,拉着她的手还不肯松开。
他一抬手就去推偏厅的门,拉着云烟闪身进去,两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云烟将头抵在胤禛怀里笑,胤禛勾勾她脸蛋低声问怎么了。
云烟柔声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巴巴的在这种时候还依依不舍”
胤禛在她耳边模糊的咕哝了一句,云烟踮起脚搂着他颈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替他理理精美龙纹刺绣的领口。
“去忙吧,我回家等你,还有六十。”
胤禛扶着她的腰肢,点点头低声道:“好”
康熙六十年春天的雍王府,如春风吹过般,好消息接二连三。
由于元寿和天申两个小阿哥在乳名下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十一岁,胤禛正式为他们取名为“弘历”和“弘昼”,报入宗人府玉牒。
云烟第一次听到胤禛给两个小阿哥起的大名时,一遇到弘历两个字,内心就一阵熟悉,她努力回想乾隆的名字,总记得他就是叫弘历。
难道那个她当年亲手参与接生的婴儿,那个缠着她放风筝,爱在玉兰树下捉迷藏的红嘴唇小男孩,就是日后的乾隆帝?是了,本来从理论上说,这宅子里每个小阿哥都是有可能是乾隆的,因为他们的阿玛就会是将来的雍正帝。
后院的侧福晋年氏和三阿哥弘时屋里的通房丫头钟氏接二连三诊出了喜脉,雍亲王胤禛又做阿玛又做玛法,雍王府当真是从未如此香火鼎盛,在康熙御极一个甲子这一年,当这样的喜讯传到宫里,也是让康熙欣慰不少,龙颜大悦。
四川总督年羹尧因保证西征军队后勤工作有功,政绩出色,再次奉诏进京,康熙帝御赐弓矢,封为川陕总督,成为名副其实的边陲大员。
因为孩子的关系,雍亲王胤禛时常到侧福晋年氏屋里去探望,她在府里的待遇和受到的照顾也是超出寻常的。
历史的脚步都在按着既定的道路前行着,不管内里如何波涛汹涌,落于史书上,不过寥寥数语。
小六十将作为侧福晋年氏所出的八阿哥,这是胤禛事先与云烟商量过的,这也是如今唯一皆大欢喜的安排。不仅成为了雍王府名正言顺的子嗣,更让年家一族风光无限,也同时给了小六十一个很不错的出身,也为六十将来在这府内的地位打下了基础。
小六十一天天在四宜堂众人悉心的照料下成长起来,渐渐开始像个正常的婴儿了。满人都说父不抱子,但胤禛每天回来都是要亲自抱抱六十的,这样的感情连对从前所有亲儿子也是没有的。他与十三,胜似亲兄弟,他对六十,更胜似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