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姬墨谦才喘匀一口气,随即看向不远处眉目紧闭的女子,话语喑哑不止,一双眼眸尽数被猩红所覆盖。
其实,他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他半生驰骋于疆场,见过的死尸和奄奄一息之人已经是数不胜数。也正是因此,桑禅心中所想已经想要隐瞒他的,他都尽数知情,甚至可以说全然清晰。
还魂珠的确将她的气息揽了回来,但是却并不代表可以让她恢复到从前。珍儿如今的状态,已如落叶一般,渐渐失去所有的生命力。还魂珠现下根本无法控制那样衰败的变化,而他的内力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如果再不找寻到其他的方法,只怕珍儿最终的结果,还是难以转圜。
所以他刚刚才会对桑禅那般言语,看似是威胁,实则是最后一搏。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再不竭尽全力,只怕最后一丝希望也会破灭。或许有些不够人道,但他就是要要桑禅使尽身子之中的最后一抹气力。因为他要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思绪进行到这里,他的嘴角再次扬起一抹弧度,手指再次与素珍的手指相交缠,神色之间一派柔和:
“不过,也不用怕。此番若是还不成,我便不会再强求。那毕竟是你的师父,若我做得太过,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你必定会怪我。
我方才已经说过,无论到何处,你都要陪着我。同样,我也定会陪着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
一夜极短,转瞬之间拂晓之色便染白了窗子。
“呃……”
偏院之中,厢房之内。床榻之上的兰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亮便刺痛了她的眼眸,令她不禁嘤咛出声。
“娘,娘亲!我娘醒了!醒了!桑先生真是厉害,说是凌晨拂晓之时醒来便是此时醒来,一刻也不差呢。”
守在床榻旁边的暮雪登时便喜出望外,凑到兰后的面前说道。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以至于到了最后,声音之间竟涌上了哽咽和抽泣。
“娘,您可知道您吓死孩儿了!孩儿真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这一晚上都不敢睡,幸好您醒过来了!幸好幸好!”
暮雪哭着扑到兰后的面前,顷刻之间便令眼泪浸满了面容。
第1760章 暮雪还是公主,去留何从(上)
“傻孩子,哭什么。娘这不是好好的吗?瞧瞧你这红彤彤的眼睛,都快赶上娘前段日子吃的果子蜜饯了……哎哟,别压娘的肚子,娘好痛……”
兰后对着那依偎过来的暮雪说道,结果才刚开口说上几句,一阵剧烈的痛楚登时便席卷了她的意识,令她什么都顾及不得,只顾着哎哟哎呦叫个不停。吓得暮雪连哭声都戛然而止,挂着一脸的清泪询问兰后。
“娘,您肚子疼得厉害吗?孩儿出去将桑先生叫进来吧,孩儿这就去!”
暮雪急切地说道,随即挣扎着起身便要出门找寻桑禅。但是却被兰后一把拦住,强行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雪儿,先不用去。娘想和你说会儿话,你先扶娘起来,娘躺着不太舒服,快喘不上气了……”
兰后一边说一边大喘了几口粗气,却仍未将窒息的感觉挥之而去,面容陡然间一片苍白。这番状态一下子便将暮雪吓得不行,立即回身双手用力,帮着兰后从榻上坐了起来。将软枕搁置在她的身后,而后按照兰后的指示掖好棉被,如此一番忙碌,竟让她的额角渗出了晶莹的汗珠。
“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暮雪关切地问道,一双眼眸紧紧凝视着兰后,等待她的回应。兰后接连急喘了几口气才令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脸色之上亦是泛起了淡淡血色,虽然语调有些支离破碎,但却是能听懂的。
“嗯,我没事了。桑先生说只要静养一些时日就会好的,所以不必多虑。”
兰后一边说着,一边握住暮雪的手,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她,稍稍沉顿便一派清明,随后的话语亦是开门见山:
“这么长时日了,你终于肯来见娘了,娘心中也算是放心了。不过回无忧的事情,你一直不给娘回复,让娘心中实在是惴惴不安。既然你现在在娘的面前,就给娘一个准确的答复,好让娘不至于为此寝食难安。”
“娘……您怎么突然……”
暮雪万万没想到兰后才刚刚醒来便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令她想避都避不开。心中顿时升起无尽纠结。
然而兰后却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一双眼眸紧紧凝着她,好似不等到她的答案,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无奈之下,暮雪暗自叹了口气,而后迎视兰后的眸光,低声答道:
“娘,其实孩儿的答案已经很明了,想必您心中已经有了眉目。轩儿,哦不,此刻已称呼为皇上,身边的亲人已经寥寥无几,虽然自古君王都是孤家寡人,但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这样的现实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父皇之前已经宣称您仙逝而去,但对于孩儿的旨意却并未来得及宣布而出,所以我的回归并没有那般名不正言不顺。娘,我想陪着皇上,能陪一时是一时,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真的不忍心看他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暮雪说到这里,眼泪再次莹润了眼眶和睫毛,而后滑下面颊,淌入衣领之中。
第1761章 暮雪还是公主,去留何从(中)
是的,那个少年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生杀予夺全在手中掌控,自此之后必定是游刃有余。自古皇家都是先君臣而后亲情,所以她很明白自己现下的这份坚持未免有些可笑,在旁人听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但她永远忘不了那晚夜深人静之时,御轩挥退众人独守父皇灵柩之时痛哭掩面的样子。那瘦削挺立的肩膀瑟瑟发抖,无一不昭示着一个少年的脆弱痛楚。
她躲在暗处流泪,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但也就是在那时,她在心头下定决心,纵使将来荆棘密布,她也要陪着这少年走下去,哪怕为此付出巨额的代价亦是在所不惜。
因为这个少年需要她,而他,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她真真不能丢下他一人。
“轩儿,定是恨死我了吧。不然这半月以来不会没有他的任何讯息。庆幸的是如今一切已经步入正轨,只待新皇登基大典结束,也就再无顾虑了。”
兰后说道,眼神之间一派黯然,就连话语亦是泛着低沉颓然的气息。的确,一切如她所想一般行进,且毫无偏颇,但是想象和现实终究不是一回事。
毕竟,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厌弃自己,连见都不愿再见一面,这样的感觉无疑不是一番煎熬。
“您错了,皇上他并不恨您。这点阿虽然未曾对我说过,但是我却是有物证的。正好借此机会,给您过目一番。”
姬暮雪连连摇头,迅速起身朝外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黑匣走了进来,放到兰后的身边,而后缓缓打开它。
“这是我来这里之前,皇上特地命我带来的给小弟弟的礼物。里面的小玩意皆是做得精巧灵致,可见已经准备了很多时候,极其用心。本来我还想说上他几句,但是他却给了我一件物什。虽然他并未说是给您,但是这件物什却只有您能用得上。”
说到此处,她立时便从一众小玩意中翻出了一个通体紫蓝的珠子,而后放入兰后的手中,继续说道:
“这云珠您定然是认得的,它对女子产后的恢复和休养都有极好的辅助作用。当年您分别生下我和轩儿之时,都是用了这珠子的。而您在无忧之时亦是和我提过对它的眷恋。而我,似乎在无意之中对皇上提了一次,他竟就记在心中,如今让我将它带来。
若是他真是恨您,大可以令您得不到这云珠,眼睁睁看着您产后发生各种不适,那样才算解气。可是他心系您的安危,并且默默地对您进行着关怀,尽管不在于辞色之上,但却在行动之中。您觉得,他这是恨您吗?”
“轩儿……”
兰后低低呢喃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径自淹没了所有的话语。暮雪看着兰后泣不成声的样子,眼眶亦是一番潮湿,强行沉顿自己的心绪,而后继续说道:
“娘,那日的事情,就让我们都忘却吧。一切都是形势使然,怪不得任何人。我虽然小,却也懂得身不由己的苦楚,所以您莫要再自责了。不然日后的生活,也就没法好好过了。”
第1762章 暮雪还是公主,去留何从(下)
“你和轩儿当真都是这么想的?事已至此,切莫骗我,知道么?”
兰后静静地凝视着暮雪,神情之间仍旧带着些许狐疑和猜疑。暮雪看着兰后担忧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沉顿了半晌,她才重新开口,而后迎向兰后的视线:
“娘,我和轩儿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我真的怪您,定是不会唤您一句话娘的。所以你且就信孩儿一句吧。
好了好了,方才小弟弟被奶娘抱走了,孩儿让她将小弟弟抱回来可好?话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有真真正正地看过他呢。”
暮雪说完这番话后,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于是便准备岔开话题,起身去找小宝宝。然而才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令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凝滞:
“雪儿,若是为娘定要让你和我们回无忧呢?你有何感想?”
兰后对着暮雪的背影说道,神色之间涌起一派锐色,话语之间多了一层果断。
“娘,我知道您有的是法子带我走,而且可以全然不顾我的意愿。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暮雪回头,对她露出一抹笑意,精美绝伦的小脸之上散出淡淡的光泽,令人看后不由有些移不开视线:
“但是,只要我有机会,我定是会回来的,哪怕逃也要逃回来。因为我心意已决,所以必定要做到。娘,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雪儿你……”
兰后有些气极,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颓然地跌坐在榻上,神色之间一派暗淡。暮雪看着虽于心不忍,但却仍然转头,快步离开。兰后看着她翩然而去的身影,眼泪不由悄然而下。
*****
随着兰后腹中孩儿的降临人世,去往南疆的行程便正式进入了倒计时。与之相关之人的忙碌更是天昏地暗,但仍有越演越烈之势。
兰后和孩儿的状况都甚是不错,比桑禅预想之中的要好上很多。本来一月的休养变成了半月,而后又缩减至十日。很快便定下了具体日子,准备踏上征程。
“先生,您为了我和孩儿实在是费心费力了。眼下我们已经并无大碍,所以您不必这般了,这几日好生休息一下吧。我感觉您随时都要倒地了。”
花厅之中,兰后看着为襁褓中的娃娃检查的桑禅,神色不由有些担忧。桑禅并未答她,一门心思都对着奶娘怀中的小娃儿。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这小娃娃的情况甚是不错,除却身量和体重比正常分娩的娃儿要小一些,其余的甚是不错。待日后到了那四季如春的无忧,必定会更好。
“行,一切还算不错。老朽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桑禅将手伸回来,奶娘便立即为宝宝整理衣襟。只见他微微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叹了口气,随即便开口说道:
“一个小娃儿还不足以令老朽累成如此。老朽的疲累,与夫人和宝宝毫无关联啊,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第1763章 突发奇想,两难境地的奋力一搏
“老先生这是何意?说起来若是没有老先生,我们母子二人必定会陷入危境之中。如今先生如此愁苦,我又岂能不闻不问?不过既然您如此说了,未免让我有些拿捏不准,难道是……”
兰后本觉得桑禅说出此话不过是意气之语,但见他神情之间并无玩味之意,心中猝然一惊,一个念头瞬时便刺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只见她张口欲言,但却注意到奶娘和孩儿还在,于是便清了清嗓,示意她先抱着小家伙下去。奶娘立即福身应允,怀抱小公子便出了门。
“先生,我不甚明白您的意思。眼下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且处处显示顺利之象,照理说您应该卸下些重负才是。
可是您这番样子,就好似被大山压顶一般,实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望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毕竟以后到了南疆,您与我相互照应的时间可是不短。”
见门扉关上,兰后便直截了当地阐述出自己的疑问,眉头紧紧蹙起。眼下桑孺操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她和孩儿的安危,二则是阿珍苏醒的相关事宜。既然桑禅矢口否认自己的颓废是因为她们,那就是与素珍关联甚密。
但若是原因如此,那她就真是有些想不通了。桑老先生已经想出了新的法子,并且也顺利从她孩儿身上得到了“药引子”,而且原定好的出行日子也已经提前而行……一切都已经是水到渠成,不是吗?
更何况,她昨日才去看过阿珍,发觉她的气息脸色都甚是不错,虽然脉象微弱但并不至于下一刻便消失殆尽。难道这样,还不能稍稍松口气吗?
“夫人,您当真觉得现在的状况是一切安好吗?”
桑禅抬起眼皮,而后看向兰后。眼底的淡淡青色令人一览无遗,与他沟壑甚深的纹络交织在一处,呈现出一番最为深切的疲乏和无奈。
“既然夫人要老朽坦诚相对,老朽也就不再隐瞒了,毕竟这些话压在老朽心中实在难受,正好找个人纾解一番也是好的。
此番南疆之行,老朽乃是抱着豁上一条老命的决心前去的,如若功成,也就皆大欢喜。如若不成,只怕老朽的大限也就到了。
经过这几日的废寝忘食,老朽已经从多方渠道之中搜集到了几法,待前去南疆找寻相应的药材之后便可回来实行。如若还不成,那便是老朽那徒儿的宿命,亦是老朽晚来的劫数。老朽认了便是。”
话语说罢,桑禅的眼中便划过无尽黯然,而后将那晚王爷威胁于他的始末倾数倒出。而兰后则在他的言辞之中瞪大了眼眸,一脸的难以置信。终于,话语声停止,屋中便陷入一番静默之中,窒息之感顿时席卷了人的意识。
“所以,现在阿墨为了珍儿,已经失去理智,准备行疯狂路线了?”
良久,兰后才开口道,神色一派凝重,双手不由紧紧绞在一起。一颗心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那先生当真就任凭这一切发生,而毫无法子吗?咱们此去南疆最少需要数月,而那些法子的敲定亦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只怕到了那时,阿墨的身子也就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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