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么,就分给大家尝尝呀。”她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说到这个糕,正好你二伯母在崇明那边有个……算是侄子吧,今年也三十出头……”
沈文澜这才晓得什么叫喜极生悲,“用不着这么客气吧,吃点糕倒无所谓,相亲就算了吧。”被长辈安排相亲的感受就好比是一个爱好文艺的青少年被父母以“为你好”的名义送到奥数辅导班里一样难以言喻,然而成人的世界当然更加复杂,拒绝一个相亲机会或是一个相亲对象都不算什么大事,但拒绝一个苦心经营为你安排相亲的长辈可远非小事。
“你拎拎清(沪语,识相,会做人)哦,人家本地人个个都有好几套房子,一般都是自产自销、强强联合的,你二伯母这个面子算得大了,去总是要去的,你要是不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啊。”方萍苦口婆心地劝,男方有多少资产倒不重要,只是希望可以借此打开局面,让女儿出去扩展一下社交面。
第二天穿着鹅绒服的沈文澜犹如冬眠中途被吵醒的母熊一样,无精打采又气闷狂躁地出了家门。昨天除夕一整晚小区里都在放烟火爆竹,吵得她根本没睡多久,一大早就被方萍从温暖的被窝里叫了起来,走在寒风中的沈文澜愈发郁闷。
长辈们提议约在星巴克里见面,这在无形中加大了见面第一句话的难度,大过年的,开口到底是说“新年好”还是问“喝什么”,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比起开场白,更让沈文澜不自在的是,眼前这位宋先生身高也就在一米七上下,而且纤瘦如弱柳,跟虎背熊腰的沈文澜站在一起就好比中杯和超大杯放在一处般不搭调。
家住崇明,工作也在崇明的宋先生也嫌沈文澜个头太大,只是长辈们这样尽心尽力,他也不好扭头就走,干脆提出先一起看一场电影再说。这实在是个太聪明的提议了,大家不用多言语,又可以打发时间,还是经典传统的约会项目,沈文澜欣然允之,跟着宋先生过马路到对面的影院去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比黄花还瘦的已经不再是女人了,像宋先生这种骨架纤细又没有太多脂肪含量的男士们由于肩膀太窄,走路的时候往往是靠胯带动身体的,行进如弱风扶柳,很有戏文里婷婷袅袅的感觉。沈文澜羞愧难当,觉得宋先生身上一小时散发出的雌激素比自己一个月的都多,于是只能临时抱佛脚,有样学样地“莲步姗姗”了起来。
进了影院大厅,穿衣打扮都很有日韩潮流气息的宋先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现一下绅士风度,于是客气问沈文澜,“沈小姐想看什么呢?”
沈文澜还没从自己的女人味含量低于一个男性的事实中缓过劲来,懒洋洋地回答:“宋先生做主吧,我也不太看电影,大过年的,热热闹闹的就行了。”
宋先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胶眼镜框,认为这是一个展示自己大男人特质的好时机,“那就由我来拍板了,”他说完就转身走向售票处前的队伍,突然想了起什么又一个急转弯转了回来,“哦,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相亲还跟小姑娘玩AA制的人,”他说到“小姑娘”的“小”字时,刻意看了看堪称“五大三粗”的沈文澜,“你要是觉得电影票是我买的,你不好意思的话,可以去那边买点零食饮料,过会儿我们看电影的时候不至于太单调嘛。”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卖部,交代完了之后就抖搂了一下他的韩版薄风衣扭着去排队了。
沈文澜对于他的这个举措还是很有好感的,比起那些“不在没可能发展的女人身上浪费一毛钱”的男人们,宋先生至少还算大方。男方买电影票,女方买零食,不管成功与否,至少说出来大家都觉得挺公平合适的。
等到沈文澜提着一个大袋子重新和宋先生集合的时候,宋先生正挥着两张电影票蹙眉嗔怒,“我说沈小姐,你看个电影要吃这么多啊?”他露出一副“怪不得”的表情,然后为自己多舛的命途叹一口气,“好了好了,马上要开场了,我们走快两步吧。”
有些电影会让你愿意为之憋尿直到膀胱爆裂,而有些电影则让你恨不能立刻患上肾亏,其实人也一样。沈文澜坐定之后才发现原来宋先生买的是不知第几部的喜羊羊大电影,周围坐的全是低龄观影者和陪同孩子来看的家长。沈文澜只能埋头啃爆米花,大口喝可乐,以期待自己的膀胱在不久后就能“不堪重负”。
宋先生显然认为沈文澜跟自己不在同一档次,“沈小姐,你知道吗?做人呢,应该保持童真,如果一个人一直有一颗童心的话,那么无论这个人的年纪如何,他都是很年轻的。”说完这一句他都觉得浪费口水,大口喝着沈文澜递上来的可乐补充着水分。
二十九岁因为奔三而被逼出来相亲的沈文澜本想极有童真地提示他一句“听说可乐杀精”,又恐防他发觉自己是在嫉妒他身上那股文艺女青年才有的独特荷尔蒙,只好跟着灌了几口可乐,然后摸出一卷曼妥思,仔细考虑要不要化身喷泉,给童真先生一个终生难忘的“洗礼”。
念及“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沈文澜这样一个行动上的矮人当然做不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是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狼忍饥挨饿地扮演着反角,教育着祖国的花朵们,依照本能努力生存是一件多么不正义的事。沈文澜无法想象当这部动画片的发烧友成为消费主力的时候,涮羊肉产业到底会萧条到什么地步。
沈文澜开始思考这座城市里曾经相过亲的男男女女们最后究竟和谁走到了一起?是一直没有太多交集的同事?是蓦然回首还在身边的同学?是兜兜转转曾经深爱过的旧人?还是扮作热心人为你做媒的某个有心人?
英语里的“相亲”叫“blind date”,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其成功率与瞎眼老太太穿针有的一拼。这个城市里有太多人相见不相亲,这样的“相亲”与配种又有多少分别?两个人条件相当,彼此又都能够接受对方的经济环境和教育背景,然后觉得年纪到了,于是一拍即合,结婚,生育,背叛,忍受,爆发,离异或继续忍下去。在这样的生活里寻找快乐,比起在生命里寻找鬼魂一样的真爱,真不知道哪一个更有胜算。
“那么今天就这样吧,再见了,沈小姐。”宋先生对于神情呆滞、尤胜男儿的沈文澜自然是敬谢不敏,客客气气地道了别之后就打定了永不再见的主意。
由于见面之前,长辈们已经替他们交换过了手机号码,沈文澜在本次相亲的尾声阶段唯有礼貌性地再客套一句,“到了家里给我发个短信报平安啊。”成功地毁灭了今后每一年过年吃到崇明糕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女汉子和男妹子的组合一般都很亮瞎。
相亲就像实习,单身大学毕业前基本都要经历,无论结果如何。
、崇明糕(下)
这场中性时代的相亲活动宣告失败,沈文澜偷得浮生半日闲,买了张地铁日票四处转转,感受一下新春的节日气氛。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路上的女孩们无论天气如何寒冷,无论上衣如何臃肿,永远永远都只穿一条裤子,用以暗示“只是穿得厚,其实我很瘦”。沈文澜走在人群中,看着往来的各色棒冰下的那两根棍子,再看看商铺橱窗上自己的影像,发觉好像少了一个一起看冰棒腿的伴侣。她自然而然地想起李念琛,连带着想起自己有些想念他。
李念琛曾经问她:“你是真的不介意我们出去的时候我看其他女人吗?”
她从理性高度回答:“我只介意你跟谁一起回去,”又从事实角度出发,“再说大家都是一起看的嘛”,最后抑制不住自己的惯性思路,“你是男人啊,我怎么可能让你压抑自己的天性呢?这就跟出门遛狗不带报纸一样好吧?!”
后来李念琛把她当作打过来的肉包子,叼到角落里啃了又啃,试图让她感染上狂犬病的险恶用心十分明显。彼时他也没有坦白护照过期结婚无效的事,她也没有交代多囊卵巢综合症生育几率低下的病,虽然面上的和谐不真,但当时的快乐却不假。
和一个人发展一段亲密关系,是不是总要有一些隐瞒,是不是不该坦诚到赤×裸的地步,是不是带了些秘密的人才能保持那种具有诱惑力的神秘感?沈文澜不知道,她原以为一段关系里大家都该坦诚相待,好比崇明糕上的那些果仁,有什么都袒露在面上,看起来也会安心一些。但事实似乎恰恰相反,有些人认为爱情里容不得半点欺骗,可偏偏有许多爱情都是从欺骗开始的。
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年前沈文澜刚刚过了二十九岁生日,接着过了年,又再长了一岁。沈文澜虚岁三十高龄了,居然还相亲失败,错过了小宋这个如此世间难求的好对象,当然理应归入压仓货的范畴。于是乎,热心的业余红娘们都撤退了,大家有志一同地决定把沈文澜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更加专业的机构来处理。
“老沈,这家说车轮大战一年,如果搞不定你,到时候会退百分之五十的会费,听起来是不是保险很多?”已婚妇女钱笑也在不久前加入了这个七大姑八大姨的行列,可能是女人一旦婚姻幸福就希望爱满人间吧。
“听起来就像是保险,欺负群众不知道资金的时间价值,他们集资,还款,到最后是我损失利息。”沈文澜头也不抬地织着手上的毛衣,对于职业配对机构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老沈,你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难道就没有半点正能量吗?”钱笑对着视频窗口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去撒娇,“老公我要吃苹果!”某些穿着居家服也光彩照人的人×妻大概在假期注射了过多的正能量,“老沈,我觉得我最近好像胖了……”
女人嘛,就是通过节食、锻炼、化妆等等自虐又欺骗大众的方式,花光前半辈子的时间,把自己打扮得精致漂亮,找到一个可以慢慢习惯自己邋遢、贪吃、懒惰、自私的“真面目”的傻子。触动沈文澜的不是一年后能退回的那一半会费,而是钱笑可以肆意自在的幸福。
在如今的婚恋市场上,不少二十出头的青春少艾都一早加入了战圈,期望早日寻得如意郎君,以免最好都被别人早早挑去了。因而年近三十的沈文澜并没有任何的优势,但相亲的要义便是这种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奥运精神。
有了上次的经验,方萍当然不忍心再把跟自家女儿单独相亲的男士暴露在前任光芒万丈的对比辐射下了,于是她旁敲侧击地鼓舞沈文澜去参加那些计时换人的大型相亲会,一来多些选择就是多些机会,二来免得对着她几个小时的那位受不住身心煎熬做出一些对自身或他人有害的行为。
沈文澜没想到钱笑所说的“车轮大战”会这么快就兑现,这类相亲大会根本就是个特卖会,大龄女青年属于换季折扣,长相欠奉的则是包装破损,像她这种功能不全的女人,简直就该回厂返修!沈文澜想到之前有读者寄了邮件来问关于相亲的建议,她还昧着良心回了一些“真诚有礼”之类的内容,现在想来,当时应该坦白告诉那位读者,此乃问道于盲。
钱笑对这件事的关注程度显然超出了沈文澜的预计,按照她的说法,沈文澜其实长得相当贤良淑德,有一种传说中的正室原配的大气,一看就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相伴相随的好老婆。但是要找到一个慧眼识英雄的还是需要一些包装的,于是钱笑拿着老公给的压岁钱,快乐地踏上了与闺蜜的又一次血拼之旅。
沈文澜“出征”前一晚,钱笑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过“千万别吓着人民群众”,这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窝在床上考虑着明天是不是该打电话过去关心一下沈文澜再战江湖的战况。
李浩鹏掀开被子睡到床上,“你这个朋友不是写两×性专栏的吗?不至于沦落到要参加这种大型相亲会吧?”他想到沈文澜做他们婚礼伴娘时那副“内有恶犬,生人勿近”的样子,只好改口说,“就算是她明天要相亲,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钱笑扯过被子盖上,“你们这些男人当然觉得女人都是发了疯一样恨嫁的没有原则的动物啦!”她大力翻身背向丈夫,悉悉索索的声响彻底击碎了李浩鹏申辩的欲望,“我知道沈文澜心底里还是在等他。”她幽幽地说道:“李念琛走了之后,沈文澜从来没有回过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有些事,我们都知道是事实,只是如果不去承认的话,至少还可以骗骗自己。”她想到自己本身的经历,更是感慨万千,“其实真爱过的,大都痛过,但不是每个痛过的都会痊愈,都会圆满。你走以后我爸也说过要送我去美国读商科,我说不喜欢,说人离乡贱,其实是想留在这里就可以随时去走一遍我们一起上学的那条路……”说着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我当时都不知道我是在等你,还想过相亲找个人嫁了算了,遇到好多极品……问题是,你他妈还让我等了这么久……”她抽泣起来,“你死回来也就算了,老沈那个都不知道死不死得回来!你们姓李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钱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李浩鹏也没有任何解释的立场,他在黑暗中搂住窝在床边赌气的妻子,“乖,不要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嘛,不哭了不哭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出差也带着你去,你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哄起人来虽然简单粗糙,但至少还算真心,钱笑当下就决定原谅他,虽然爱情里不分输赢,但婚姻可就要另作他论了,“明天陪我去买鞋?”她想到几个春季新款,还算是蛮符合她新婚少妇的气质。
李浩鹏还在诧异女人迅速流泪和迅速停止的功能,就被等他回答等得不耐烦的老婆肘击了一下,“哎哟!咳,哦好好好,去买去买。”他总觉得把婚姻比作鞋子的那句话一定出自女人之手,不过也幸得她们把婚姻当做鞋子,就算磨得满脚血泡也坚持认为“新鞋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新鞋适应了没多久,钱笑的体检报告就指出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可以穿着高跟鞋了,算算日子,他们的孩子是个十足的蜜月宝宝。这样算来。他们比一般人稍长一些的蜜月旅行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钱笑比沈文澜小一届,所以无论如何计算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