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梳妆台上的拿一面镜子给我。”潘芙蓉吩咐道。
晴姝便走到梳妆台前,拿了一面背镶宝石的镜子呈了上来。
潘芙蓉接过来,伸手招呼安适过去。
安适心中奇怪,但还是听话地走到潘芙蓉身边。
刚刚走近,潘芙蓉便突然笑了。那笑容明媚,水眸晶亮,竟将那张素雅干净的脸带出几分妩媚姿色。
安适止不住有些呆,回神的瞬间她已然收敛笑容,面容清雅,仿佛刚才笑得勾人的不过是另外一个人。
“看清楚了吗?”她问他。
安适一脸迷惘地看着她,完全不知所措。
潘芙蓉轻叹了声,伸手过来将他的脸捧过,白嫩柔软的指撩起他的唇,直到调整出她觉得满意的弧度来。
将镜子放到他的面前,她让他看镜子里的自己,“以后你就这样笑。镜子送你,回去好好练,练到见到任何人都可以这样笑了再来找我。我不需要没有用的棋子。”
安适默默地看着镜子中笑容灿烂得不像自己的自己,默默地接过潘芙蓉递过来的铜镜。
“我会再回来找你的。”安适说完,拿着镜子离开了。
那以后几日潘芙蓉静心养病,安延也在和仪宫呆了好几日。
即便安延不去上朝,任右相依旧每日拿巡抚使的事来烦他。安延觉得烦人,偏又不忍心在亲外公面前发火,实在头痛。
恰好某日凌贵妃的父亲,吏部尚书凌元成请旨看望自己的女儿。安延一口应下后,顺便将心中的烦恼说了。凌元成也不推脱,当即推荐了一个人选。
安延听着不错,好歹他还认得,于是下旨定了巡抚使人选,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换来数日清闲。
那日凌元成同自己的女儿在御花园见了一面,莫约聊了半个时辰便回去了。
安延想着凌元成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而他自己,又因为怕凌贵妃拿上次责罚安颂的事纠缠他,已经许久不去贵仪宫。于是便在凌元成走后,降旨驾临贵仪宫。
入得宫中只见凌贵妃盛装来迎,笑语嫣然美艳不可方物。
“皇上,您可许久不来了。”凌贵妃倚进他的怀里,声娇音软,全然不提上次他打了安颂的事。
安延心中高兴,连忙抱了凌贵妃亲上一口,“这不就来了吗?想念爱妃的舞了。”
凌贵妃嫣然巧笑,姿态娉婷地自他怀里出来。
歌尽桃花笑不止,舞尽长安夜未央……贵仪宫,依旧是安延最爱来的地方。
、第 16 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潘芙蓉渐渐恢复了健康。
期间安延来看望了几回,坐坐便走,从不留宿。潘芙蓉难得清闲,闲时种花养鱼,却也过得惬意。
这日她正在院子荷花池边上的亭子里喂鱼,晴姝走近来报,“仁妃娘娘,子爵夫人上官潘氏求见。”
晴姝口中的子爵夫人上官潘氏,说的是她的大姐潘姣姣。
上官一家世代皇亲,先皇特许上官一族享亲王待遇。族中男子即便不入仕为官,成年之后亦可得赐爵位,享受俸禄。
潘姣姣嫁的是左相上官丘的长子上官仪。上官丘罢朝不出,亦不许膝下子嗣入朝为官,是以上官仪身无官职,自二十岁起得了子爵爵位后,便同其父一起在左相府中养花种草,不问世事。
子爵并无实权,却有品级。潘姣姣身为子爵夫人,品级从夫,命妇入宫无须请示皇上,只需向内务府报备一声,等待接见即可。
却说潘芙蓉听说自己的姐姐要来看自己,不过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便让她进来吧。”
“奴婢这就去传话。”晴姝恭敬回话,便去通传。
潘府里的三位小姐,无一不是姿容过人,人比花娇。潘作人看着女人们一个比一个貌美,心里对几个女儿的期许也分外地高。尤其大女儿潘姣姣嫁入豪门后,潘府是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豪门望族。但毫无疑问,潘芙蓉是几个女儿中最不得潘作人心的女儿,性格上她比不上潘姣姣温婉大方,容貌上她比不上潘菡萏惊为天人。若晴姝记得不错,潘作人当年,还曾因贪恋财富,起过要将潘芙蓉嫁给京城第一富商的念头。世事难料,谁会想到而今的潘芙蓉享尽隆宠,赫然变成了三个女儿中嫁得最风光的人。
通传过后,没一会便见潘姣姣一身盛装,姿态庄严地走进舒华院。
“仁妃娘娘,子爵夫人到了。”晴姝通报道。
潘芙蓉无甚反应,继续喂她的鱼。
潘姣姣看出端倪,急忙行礼,“上官潘氏参见仁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潘芙蓉终于回首,微微笑开,“子爵夫人免礼平身,赐坐。晴姝,奉茶。”
客套完毕亦无半分热情,不过转回去喂她的鱼。
潘姣姣被潘芙蓉的刻意疏远弄得万分不自在,压着脾气待晴姝上过茶后,出声请示,“仁妃娘娘,臣妇有事想同娘娘单独谈谈。”
“但说无妨。”亭子里只有晴姝服侍,显然潘姣姣并不想在昔日府中的丫环面前对她毕恭毕敬。潘芙蓉一眼看穿,反而故意将晴姝留下。
潘姣姣见赶人无望,只能进入正题,“二妹……”
刚刚开口就被潘芙蓉一口截断,却见她幽然转眸,语气里是淡淡的冷,“子爵夫人从前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要套近乎至少把称谓搞清楚了。”
从前潘芙蓉被潘菡萏夺了姓名,连带这次女的名头亦被夺去。府中皆称三小姐,到了潘姣姣这里,就成了三妹。眼下潘芙蓉重新正名,入宫为妃,潘姣姣称呼一声二妹并不为过,但潘芙蓉有意为难,自然不管她怎么称呼,都是不对。
入门到现在,还看不出潘芙蓉刻意刁难,那就是傻子了。
潘姣姣有些急怒,忍不住将长姐的架子摆了出来,训道,“晋书有云,当其得意,忽忘形骸。二妹今日得势不饶人,可曾想过来日失势,墙倒众人推?”
潘姣姣的苦口婆心不过换来潘芙蓉一声冷笑,“多谢大姐提点。不过你二妹我今日处境,一旦失势,当即性命不保,活不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你……”潘姣姣被她一番抢白堵到无话,实在不敢相信昔日府中安分守己的妹妹得势之后全然换了一张嘴脸。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潘姣姣压下怒气,放缓了声音,“我知你从前受了许多委屈,但血浓于水,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你知?”潘芙蓉纤眉一跳,冷笑出声,“你身为嫡长女,如何知道我这庶出女儿受的委屈?你若真的知道,这许多年来只字不提,等我得了势,倒想起我们是一家人了?”
潘姣姣脾气再好,也被潘芙蓉的尖刻磨光了,“霍”地站起,她愤愤不平,“左右不过夺了你的名字,难道潘家还亏待了你不成?”
潘姣姣怒形于色,潘芙蓉亦是针锋相对,一手掀了装鱼饲料的碟子,她也站了起来,“夺了我的姓名不叫亏待?家中大祭小祀从不许我参加不叫亏待?把我嫁给下九流的商人不叫亏待?大姐饱读诗书,才名远播,今日既然得闲,何不来教教你妹妹,什么才叫亏待?”
潘姣姣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得连退几步,万想不到潘芙蓉心中的怨气竟是如此之深。身在大户大家,自小便被教育嫡庶有别,许多事情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在潘芙蓉看来,却是侮辱和轻慢。
心中明白潘芙蓉的怨气不是几句话就能化解的,潘姣姣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今日来,是为着性命攸关之事。
“二妹若还有怨气,便是迁怒于我也无妨。我今日来,全为父亲性命。”她说着,咬牙跪下,“还请仁妃娘娘为父亲求情,免除死罪。”
“哼。”只听得潘芙蓉轻哼了声,冷声揶揄,“这才是求人的态度,子爵夫人。”
潘姣姣深吸口气,不让自己激动起来,“娘娘在宫中,也需要潘家及上官家在外照应。臣妇不才,还请仁妃娘娘能够为父求情,救父亲一命。”
潘芙蓉笑着回到座位,神色倨傲,“你倒说说父亲犯了何事,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
“他也是你父亲……”潘姣姣抬首的同时,正撞上潘芙蓉目光里的冰冷决绝,她明白了什么,复又低头,款款道来,“荆、充二地水灾严重,灾民流离失所。皇上洪恩,拨出国库百万银两赈灾。银两分下之后,朝中欲选一名巡抚使代天子巡视灾情,考核吏治。此事原本争执许久未有定论,但不知谁向皇上举荐了父亲,父亲便得了巡抚御史一职,前往灾地。未料不过半月,便有人举证父亲收受贿赂,私吞灾银。此案证据确凿,又是右相亲自督办,除却皇上,难再翻案。我思量着娘娘该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便来此求您。还请娘娘大发慈悲,救我父一命!”
潘姣姣说到最后,已是双眸带红,言语悲切,可抬首时,却见潘芙蓉一脸淡然,“父亲当真收受贿赂,私吞灾银了?”
潘姣姣张了张嘴,最终沉默。
潘芙蓉已经明白,“即是如此,父亲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潘姣姣听她如此说,只觉心如火煎,止不住握紧了拳头。焦灼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叩谢起身,出声告辞,“娘娘既有难处,臣妇这便告辞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拱手递上,“这是临入宫前刘姨娘托我带给娘娘的,还请娘娘收下。”
潘芙蓉满是冷色的脸上终于微微动容。
接过潘姣姣手中的锦囊,她将锦囊放在鼻间轻嗅。合欢花的香,香味清甜,入人心脾。
“父亲不会有事的。”转身的同时,潘姣姣听到了潘芙蓉掷地有声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77
、第 17 章
送走潘姣姣,潘芙蓉便带着晴姝,心急火燎地往和仪宫赶。
后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潘姣姣进宫的消息自然逃不过张淑妃的耳目。
近日潘芙蓉行事着实猖狂,大有要跟她和凌贵妃三分天下的势头。张淑妃虽则有意拉拢,但深恐养虎为患,所以渐渐不似往日殷勤,大有坐观潘芙蓉和凌贵妃争斗,自己在旁伺机而动的意味。
今日潘姣姣入宫,她便猜到了她来的目的。
张淑妃出身名门,父亲官拜太尉,从小耳濡目染,她对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看得也较他人通透。那日凌元成入宫,第二日皇上就钦点了潘芙蓉的父亲潘作人为巡抚使。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再者自古官官相护,收受贿赂什么的在本朝早已蔚然成风,潘作人却被单独揪出来重点打击,本来就不寻常。她这样一理,便知道此事幕后必然有凌贵妃的授意。
那潘芙蓉胆敢怂恿皇上责罚凌贵妃的宝贝儿子,明目张胆地向凌贵妃宣战,凌贵妃亦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便予以还击。这一还击,矛头直指潘家。受贿一事可大可小,只怕到时,便是潘芙蓉身在宫中,也要受到牵连。
早在潘芙蓉到达和仪宫之前,张淑妃便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
倒不是她怕了凌贵妃,只是这潘芙蓉似乎过于有主张,未经她的许可便公开向凌贵妃宣战。她自不量力咎由自取,便不值得她花费大力气去救她。再者这潘芙蓉,似乎并不似看起来这般好欺负,她也想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权衡间潘芙蓉已经来到和仪宫。张淑妃命人放行。
“姐姐!”潘芙蓉一进门,便凝着一双泪眼跪在了她的面前,“姐姐救命!”
张淑妃故作惊讶地将她扶起,吃惊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泪人?”
潘芙蓉的眼泪成串地落着,说话倒是清晰,“今日长姐入宫,说是父亲惹上了官司,恐怕性命难保,要我去向皇上求情。可是眼下皇上正在贵仪宫,我不知该怎么办,六神无主之际想到了姐姐。姐姐快帮我出出主意,我想到父亲身陷囹圄便觉心痛难当,全没了主意。”
张淑妃见她言辞恳切,以为她真的极坏了,先自安抚,“妹妹勿急。莫说你一时半会见不到皇上,便是见了皇上,如何求情也需斟字酌句。否则求情不成,反而唐突了圣驾,岂不是惹祸上身?”
潘芙蓉听了张淑妃一番话,先是一怔,而后哭得更加厉害,“那我……我该怎么办?”
张淑妃心思微转,先将潘芙蓉按在了椅子上,“妹妹可知你父亲究竟犯了何事?”
潘芙蓉流着眼泪,将潘姣姣对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番话是潘姣姣用来打动潘芙蓉的,言辞恳切毫无保留。张淑妃听她和盘托出便觉潘芙蓉对自己十分信任,思量过后,觉得不能辜负这信任,如何也要借此挑拨挑拨潘芙蓉和凌贵妃原就紧张的关系。
“妹妹不知,其实此事我亦有所耳闻。我听人说,举荐你父亲担任巡抚使的,就是凌贵妃的父亲凌元成。这样想来,这一次你父亲入狱,竟是凌贵妃父女早早设下的陷阱!可苦了妹妹你,竟得罪了如此阴毒的凌贵妃。”张淑妃说着,拿过帕子痛心地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潘芙蓉听完立刻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竟是这样!凌贵妃竟如此歹毒!有什么便冲我来,为什么要为难我的家人?我要告诉皇上!”
潘芙蓉说着便要往外,被张淑妃拦了下来。
“妹妹不要冲动!”张淑妃拉着潘芙蓉的手,句句在理地分析道,“你此刻冲到皇上面前告凌贵妃的状,全然空口无凭,如何取信?再者你父亲贪赃枉法的证据确凿,到底是你家理亏,皇上便是秉公办理,你也无话可说呀!”
“那可怎么办?”潘芙蓉噙着眼泪,一张小脸上竟是慌张无措,“父亲若是因为我的缘故性命不保,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姐姐!”潘芙蓉再次跪下,“你一定要帮我!你的大恩大德,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张淑妃原本打定了主意不插手此事,但此时见潘芙蓉如此,竟有些动摇了。潘芙蓉看来非常信任于她,若是她能助她救下她的父亲,她日后必定感恩戴德,对她言听计从。但是她至今未曾公开跟凌贵妃叫板,为这小丫头跟凌贵妃撕破脸皮又不值得……
张淑妃犹豫片刻,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语重心长地对潘芙蓉道,“自古妇人不语政,朝堂上的事,我们这些后宫女子能说上什么话呢?我怜妹妹一片孝心,便帮妹妹一回。你且回去,我替你想个办法,让皇上到你那里去一趟。你仔细想好如何开口,姐姐不才,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就全靠妹妹自己了。”
潘芙蓉听她如此说简直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道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送走了潘芙蓉,张淑妃便亲自下厨煮了一锅酸梅甜汤,而后带着甜汤来到了贵仪宫。
贵仪宫中丝竹正盛,欢歌笑语被和和的暖风带出。
得了允许进去,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