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颖微熏醉色的双眼略带不解地望向钟天宠。而他那双茶色的眸也正带着思量地望着她。
夜色中,只有酒柜中亮着一盏淡黄的小灯,昏暗的夜中,两人就这样一眨不眨地彼此相望着。
许久许久,才响起一个微带迟疑的声音:“钟天宠,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提问人那双漂亮的黑眸在黑暗中闪着认真的光亮。钟天宠心中一紧,难道她刚才那样灌酒只是为了能大胆向自己提出问题吗?会是什么样的问题?难道她察觉了……茶眸中有戒备之色浮现,语调却还是维持在平常的声调:“什么问题?”纪泽颖唇边的笑意渐渐敛起,双眸越发明亮,“你第一次见我时,有没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这个问题?钟天宠眸色微微松动,几乎没有犹豫,便坚定道:“有。”
“真的?”纪泽颖不敢相信地眨着眼,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惊喜与意外。
“被那么多青年才俊包围着的你,让我觉得很像是《乱世佳人》中的思佳丽。”那晚是她的二十岁生日晚宴,在巴黎最著名的克利翁饭店,一身耀眼明媚银裙的她就如同众星捧月的那轮皓月,谁都无法忽略她的光芒。
期盼的眸瞬间黯下,唇角扯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的苦涩。
“思佳丽……呵。那你是不是我的阿什里……”她低喃着,轻若蚊吟。
“什么?”没听清楚的人隐隐察觉出她刹那的失落,于是追问。
“没什么,只是……”只是自己在见他的第一秒,便生出了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终究还是自己错认了人。
“我想我还是少说多喝比较好。”她夺回酒瓶,给自己面前的杯中斟满时笑得有些肆意。
“你有心事?”他凝视着她,望着她眼角唇边的失意,心上泛起陌生的感觉来,有点涩。
含笑抿下一大口酒的人机械地摇着头,“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出生豪门又是艺术天才……”明明是在开心地笑的,怎么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来了?
“别喝了,你醉了。”他沉声道,同时从她手中夺过酒杯。
明知她的泪是因为喝醉的情绪失控,可却还是在触到她脸颊那晶莹的泪滴时,生出了奇怪的怜惜。钟天宠望了眼手中的酒,莫非1986年的拉菲会害人情绪失常?所以纪泽颖的流泪和自己心中的不舍,都是酒精在作祟?他想自己可能也醉了吧,虽然他的酒量并不差。
“我没醉。不信的话,可以拿一套智力测试题来考我。”纪泽颖忽然以极其不满的声调抗议他先前的话。
“智力测试题?”他失笑,她竟然酒醉时还不忘卖弄她的高IQ。
“告诉你个秘密哦。”她笑嘻嘻地将头向他凑近,淡淡的清香阵阵充盈着他的口鼻,“其实,我背过的智力测试题都可以堆成山了,所以那些图案排列和数字规律不可能难倒我的。呵呵。”
茶眸停在她因酒醉而微红的双颊上。她真的醉了,所以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为什么要去背智力题?”他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
“你好笨哦。”她瞥了他一眼,似乎真的是在嫌他笨,“不背题,怎么可能测到高智商;智商不高,怎么超过那个女人;不超过那个女人,妈妈怎么能解恨。”
“那个女人?”他曾听说过关于欧阳悦与纪书琏的一些轶事,似乎故事还牵扯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理科天才。
“那个抢走爸爸的女人呀。欧阳悦输给了她,欧阳悦的女儿,怎么可以再输呢。所以那个女人的智商是190,欧阳悦的女儿就必须是190以上。那个女人是理科天才,欧阳悦的女儿就必须是多面全才。”
纪泽颖说到这里,忽然径直将头探向钟天宠,眼看彼此的距离渐渐拉近,她那红润的唇在就要贴上钟天宠时却忽然停住。
“嘻嘻。”她倏地笑了起来,“你看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很像天才?”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钟天宠冷静拉开彼此的距离,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她刚才突然的举动给怔到了。心跳竟然微微超了速,不由摇头笑自己面对刀枪都不曾错乱的心跳节奏,竟然被这醉了的家伙给打乱。
起身欲回房,却还是忍不住回望了眼那个趴在吧台前脸上挂着笑的人。所谓的天才少女竟然并非浑然天成,而是欧阳悦为了报复那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而细心打磨出来的。喉间抑下一个深深的叹息,背智力题应该还只是冰山一角吧。想到纪泽颖那惟妙惟肖的画技和丰富的外语知识……钟天宠不由在心中揣度着,眼前这个天才少女究竟度过的是怎样的一个童年?一个硬生生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将所有大好年华葬送在乐谱、画纸和智力测试题中的青葱岁月吗?
忽然有些可怜这个表面风光内心却堆满了孤寂的女孩子。收回迈开的步子,告诉自己,或许该她送回房才对。并非害怕她会受凉或是冲动地想给她一点关怀,只是若她病了,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任务的顺利进行。是的,只是因为工作。
第4章(1)
钟天宠望着餐桌上那个神采飞扬的人,她竟然在一大早问自己是谁半夜开了她小舅舅的拉菲。
若不是她开瓶的手法独特,自己恐怕将不得不摸出一万三千美金来做赔偿。
“我没有对你酒后非礼吧。”纪泽颖突然笑盈盈地问。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询问。
喝着玉米浓汤的人被呛得直咳,“咳咳,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是酒品相当不错的人。喝醉了以后,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大哭大笑,可那副明明眼泪不曾停过还在不停微笑的样子却让他很心疼。
“我不想……我不想做天才……真的不想……”
自己将她抱回她的房间时,她仍在朦胧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茶眸移向对面那个正在拧着纯水瓶盖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对这“天才”的名号,竟然是又倦又厌的。
“嗯?你在看什么?”纪泽颖发现钟天宠那双探究般落在自己身上的茶眸,于是注意力自纯水转向他。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下今天的行程。”他说时,已自然而然地由她手中取过那瓶纯水很轻松就替她拧开了她半天也不曾打开的瓶盖。
她开心地接过水瓶,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我有个水彩画画家会议要参加。”还不是讨厌的琼尼,临走前还给自己接了这么个活。
“水彩画?我以为你是画油画的。”虽然对她的具体艺术成就不太了解,可是在来城堡之前,老板给他的那撂厚厚资料中可是分明地记载着她用别名画的油画已经在黑市叫到了天价的相关情况。
“有时候也要鼓励一下水彩画家。毕竟每个油画创作者都必须有扎实的水彩画功底。”唉,竟然让自己用十岁以前就炉火纯青的基本功练习去和人同台竞技,这根本就是送给她首奖的比赛。
“那下午呢?”第一天的“德国行”令他印象深刻,所以他必须在一清早就将所有的行程都问个清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垂下的长睫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中的慧黠光芒。
始终注视着她的人却并没有错过这一抹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钟天宠心中暗暗叫苦。这回又会是哪里?瑞士?比利时?还是西班牙?
游乐园?
茶眸再次望向那几个身着卡通装的工作人员同大大的小丑灯牌上系着的五彩气球。确认完毕,自己竟然真的身处游乐园门前。忽然生出一种想逃的昏眩来。他已经不小了,二十六岁的年纪,有多少初恋成功的同龄人已经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小孩来逛游乐园了。
“走吧。”纪泽颖对着他甜甜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贝齿。
“我还是在出口处等你吧。”让他进游乐园?这和让他抱着维尼熊看《猫和老鼠》有什么区别?
纪泽颖满脸的失望,“还以为总算找到个胆子大点的可以陪我去玩云霄飞车呢。”
他知道自己不该介怀这样幼稚的激将法。可是……他能忍受各种各样的挑衅言语,却唯独被一个小女生怀疑自己的胆量的事让他觉得很受不了,尤其这女生还正巧是纪泽颖时。
他迎上她闪亮的眸,“那走吧。”说罢便径直下了车,恭敬为她打开车门。
她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迟疑地望着他道:“你要是害怕的话……”
“闭嘴。”他沉着脸阻止她再继续将自己往“胆小鬼”上推。
纪泽颖看着钟天宠郑重其事的样子,虽然被凶,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让自己才小小地激了他一下,他就气成这样呢?没想到一个二十六岁的人还能单纯成这样。
“你确定要试这个?”眼见着从双人车上下来的人,许多还没解开保险带便已经大吐特吐,再看看那个蜿蜒在整个游乐园上,时而左侧、时而倒翻的轨道,他实在是很为纪泽颖捏了把汗。
“你想反悔……”纪泽颖眸中闪过小小的挑衅。
“我是怕你后悔。”他摇头。不懂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和她抬杠。
“走了啦,我可不想再等一轮。”她迫不及待攥起他的衣袖,满脸跃跃欲试地向云霄飞车方向跑去。
钟天宠的视线自她无意间始终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缓缓移向她那张清丽的容颜。心,猛地被撞了一下。
她很漂亮。第一次觉得,她仿佛被淡淡的光氤所笼罩一般,即使穿着那身并不合适她的水蓝色,仍是说不出的清秀绝伦。
任由她牵着上了车,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系紧了保险带。
“千万谨记,半途不能私自解开保险带,由此造成的任何伤亡,游乐园盖不负责。”工作人员那例行公事的叮嘱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钟天宠侧目去看工作人员,却注意到纪泽颖因这警告而微微扬起的唇角。
她在笑什么?
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揣摩,车子已缓缓启动。随着速度的加快,车子越开越快,每到转角处都仿佛要直直冲出轨道直击地面,却被那车身的惯性一把拉回。
钟天宠静静坐在座位上,聆听着身前身后传来的阵阵尖锐叫声。可他这个经历过子弹从耳边一擦而过的人,却根本无法体会这种程度的惊恐所带来的乐趣。
“前面好像要180度翻转了。”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幽幽开口。
她害怕吗?茶眸望向纪泽颖。眼前一幕惊得他心跳倏地狂乱起来。她竟然正在用手擅自解开腰间的保险带!她在干什么?难道工作人员的警告她没有听懂吗?
“快点系回去,这很危险!”他大声喊着,声音却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散。
纪泽颖忽然仰头,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不待他反应,已经探身吻上了他的唇。
呼!车身猛地一个底朝天翻转过来,钟天宠本能地紧紧将那个吻上自己的人搂入怀中。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松手,这一松,纪泽颖非摔成散架的娃娃一般,他不可以让她受伤。
心跳声渐渐掩去了车子前行的剧烈呼啸声。纪泽颖原本以为是自己吻上了他,可渐渐地,她发现好像是他在吻自己。车子不停地在空中翻转着,她忽然想起《乱世佳人》,那个在炮火声中,在喊叫声中,在马蹄声中,与白瑞德深吻作别的思佳丽。
呼啸声越来越小,车子也趋于平缓。钟天宠清楚感觉到她玫瑰般细滑的唇却仍眷恋着自己的不愿离开。她身上特有淡淡的清香很好闻,而自己正贴在她背心的掌心可以清晰感觉到她那微快的心跳。一瞬间,钟天宠有些微微的晕眩,情不自禁去回吻她那甜美的温热。
不对!老天!自己在干什么?一把将她推回到座位上。而周围猛然响起激烈的鼓掌声。不知不觉间,车子竟然已经到了起点。同车的或是准备上车的游客、工作人员、路人,围观起哄的人越聚越多。
工作人员微笑着为纪泽颖打开车门,“小姐,虽然你违反了规定,可是我不得不说,你们真是太浪漫了。”
“谢谢。”纪泽颖红着脸笑得有些羞涩。黑眸转向身边人时,却发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纪泽颖边轻搅着杯中的奶茶,边打量着对面那个与自己相对而坐,一直以沉默表示抗议的人。
真是头痛。她吻了他,结果他就一直对自己这样黑着脸。
“是不是水果味的唇彩你不喜欢?”她挑着秀丽的眉,故意开玩笑打破沉默。
钟天宠缓缓抬起茶眸,直直地带着审视地注视着她,然后沉着声,很郑重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我喜欢你。”纪泽颖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黑眸中有着绝对的认真,“不是玩笑。”
“纪小姐。”他无奈。
“为什么你就认定我不会喜欢上你?”她些微地恼。二十年来,第一次以这样认真的心情勇敢地去爱,竟然被完全轻视了。
“好吧,你给我一个理由。”茶眸抬起时,恰遇上她始终停在他身上的黑眸,他避开她的眸,也同时避开了她眸中的认真。
“因为……因为……”她该不该将那段或许与他无关的事说出来。可万一他不是呢。现在她还能欺骗自己说是他忘了自己,若事情说穿了,他又真的不是,自己能承受真相带来的失望吗?
“因为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司机让你觉得很新鲜也可以毫无顾忌。”他替她说着。相信她只是心血来潮。
他亲眼见过她在生日宴上,被那样一大群的青年才俊包围着。她完全没有爱上自己的理由,唯一的解释便是,来自平凡、贫穷的自己激发了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无限好奇。
“我从来不觉得,感情是一种随便的东西。”他根本就是先入为主地将自己划分为了小说中的那种富家千金。
“那你觉得感情是什么?”他忽然反问。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真的、专一的、坚定的情感。”上流社会有着太多触目惊心的貌合神离和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那不是她要的。
她的回答引出他茶眸中一闪而过的柔色,“那纪小姐也该知道,从我这里,你至少不可能得到专一了。”
“你是指……”她话未说完,眼中已有沮丧。是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的心中,早就有了另一个人。那个冰冷的、连笑容都懒于给出的女孩子。
“所以,请纪小姐成全我。让我能保留我那份发自内心的、纯真的、专一的、坚定的情感。”他将她对“感情”的定义原原本本还给了她,一字不漏。
“呼,我还真是羡慕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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