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月心中冷笑,却不上当:“那就看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了。”
赵容熙道:“怎么说?”
刘海月道:“谋害皇*妃,单是这两项罪名,也足以将她处以极刑,我自问天地良心,并无一处对不住她,奈何人心不足,只因她自己没了儿子,便也要我尝尝这失子的滋味,此等恶毒心肠,便是放眼天下也闻所未闻,更勿论她还是我的嫡亲堂姐!陛下九五之尊,天下至贵,若是怜她爱她,不忍以国法宫规处之,便是饶恕了她,妾也无话可说。”
赵容熙被她字字句句看似平淡,实则暗藏锋芒的话刺得无言以对,半晌苦笑道:“月儿不必如此,朕几时说过不忍处置她了?”
刘海月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陛下也不必瞒我了。谁不知道陛下最是心软念旧,何况刘海珠跟随陛下多年,诞育一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我对这堂姐已经彻底绝望,竟连一丝一毫的亲情都念不起来。当初她若顾念亲情,便不会对我下手,更不会对嘉儿下手,纵然我的存在妨碍了她,那么嘉儿又何辜?我早已与陛下说过,我与嘉儿都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我也只希望嘉儿平平安安当个逍遥王爷,只可惜我这番良苦用心,她竟不相信!”
末了,她幽幽道:“若是方才我反应慢一些,没来得及躲开,那么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跟你说话,而是躺在床上听您给我念悼词了。”
“别胡说!”赵容熙斥道,刘海月最后一句话终于促使他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朕会处理的,你不要担心。”
“陛下如何处理,妾不想过问,妾只有两个请求,恳请陛下答应。”刘海月轻轻闭上眼,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说。”
“等嘉儿病愈,就让他回宫来住吧,我很想念他。”
“好。”
“至于刘海珠,无论陛下如何处置,我以后都不想看见她了。”
“放心吧。”赵容熙一手抚着她的青丝,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只说了这三个字。
也许是赵与嘉的天花事件触动了皇帝,又或许是刘海月的话起了作用,处置刘海珠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昭媛刘氏,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谋害皇子,行刺宫妃,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封号,贬为庶人,交由刑部问罪。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文章,如果圣旨没有加上最后那句话,那么就算刘海珠被贬为庶人,她也依旧是宫里的人,刑部是无权处置她的,现在有了最后那句话,那么言下之意就是按照国法来处置,谋害皇子,行刺宫妃,以罪论处,这可不就是打入冷宫就能了结的。
在许翀的审讯下,尚宫局当初与未央宫勾结,私自把那匹沾了污渍的雨过天青拿出来给刘海珠的女官很快招供,刘海珠谋害皇子的行为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刑部那边很快就定出结果,论罪当斩立决,念在其曾诞育皇子的功劳,令赐毒酒自裁。
这份处理结果呈交御前,皇帝并没有留中或轻判,而是直接转发内阁,意思就是默许了。
于是三日后,在严平海的见证下,刘海珠被迫喝下鸠酒,倒地立毙。
一场风波就此尘埃落定。
只可怜刘海珠的父母,也就是刘海月的伯父伯母,一心抱着女儿入宫飞黄腾达的希望,甚至从小就给刘海珠灌输这种想法,导致她入宫之后,处处算计,一心往上爬,却没想到头来害人害己,反误了卿卿性命。
事已至此,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他们与刘海月系出同宗,皇帝看在这份上,并没有罪延家人,只是大房从此以后也就止步于此了,甭想再在官场上能混出什么来。
刘海珠这一倒下,后宫所有人目光炯炯,顿时都盯着一下子空缺了大半的嫔妃位置。
皇后已薨,四妃之中,也就剩下郭德妃和于淑妃了,而九嫔里,最高的昭仪是空着的,冯昭容是个不受宠的,但她生有三公主,无论如何地位都是很稳固的,皇帝甚至很有可能为了三公主而晋封其母,将她的位份再往上提一提。
至于其他嫔妃,刘海月自不必说,自从五皇子回宫,她又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地位只有往上提,断不可能往下降的;姜佳儿则是后来居上,因为三皇子的缘故,也得了皇上三分青眼,而新人之中,无非是才人姚氏最得皇上喜欢。
姚氏是第二批秀女进的宫,如今也不算新人了,但皇帝似乎并没有再选秀女入宫的打算,朝臣也乐得装聋作哑,否则选秀一起,又是劳民伤财一笔费用,上回与羌国战争,大梁才刚刚赔了几百万银两赎回三皇子和太后遗骸,内阁更是巴不得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在众人的引颈企盼之下,同年九月,皇帝终于下旨大封后宫诸女。
二品修仪刘氏,进一品贵妃,位列四妃之首。
二品昭容冯氏,进一品贤妃,贵德淑贤,忝居四妃之末。
三品婕妤姜氏,进二品昭仪,列九嫔之首。
四品美人韩氏,进三品婕妤。
五品才人姚氏,进四品美人。
五品才人周氏,进四品美人。
同年十月,贵妃刘氏诞下一女,取名为灵钧,序齿应为五公主。
同年十一月,皇帝下旨,大封诸子女。
大公主赵仙蕙,赐食邑高阳,进封号高阳安平公主,并为其择婿,驸马是首辅仲庸老年得来的幼子蒋斯仁。
这大梁的驸马虽然没有不可参政议政的限制,然而娶老婆跟娶公主还不一样,公主不用给公婆请安,反倒还得公婆给她请安,丈夫当然也不能像对寻常妻子那样对待她,除了那些想通过依附公主得到荣华富贵的势利之徒以外,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肯定都不会想娶尊佛回家供着。
皇帝在为大公主择婿上还是花了心思的,怎么说大公主也是他第一个女儿,婚事马虎不得,礼部把名单呈上来,他都不满意,最后挑挑拣拣一整年,才选定了蒋家的幼子。
说来也是天赐姻缘,这蒋斯仁不喜仕途,倒爱丹青书画,性格也是疏朗豁达,没有寻常男人那些唧唧歪歪的心思,大公主寻了机会与他见了个面,双方都满意得很,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妇唱夫随,经常在京城和公主的封地之间两地跑,游山玩水,唱词作画,堪称神仙眷侣,这是后话了。
除了大公主之外,其他子女自然也分别得到晋封。
二公主虽然早年殁了,但也被赐了封号含山。
三公主赵燕宜,赐食邑东庭,封号东庭柔敏公主。
四公主赵琳琅,赐食邑福清,封号福清康华公主。
五公主赵灵钧,赐食邑宝庆,封号宝庆福成公主。
三皇子赵与荣封寿王,赐封地汝阳。
五皇子赵与嘉封宁王,无封地。
这一道道旨意下来,令人目不暇接,但最耐人寻味的却是最后一位。
宁王没有封地,这是宠还是不宠?
若说不宠,子以母贵,母亲都是众妃之首的贵妃了,没理由儿子连个封地都没有,若说宠,何以连个公主都不如?
然而这次皇帝并没有让众人猜多久,在同年十二月,他很快就揭晓了谜底。
、相处之道
“敕封太子?”
刘海月脸上不见狂喜高兴,却隐隐凝重的模样,让严平海颇为意外。
“是,皇上透露了这么一个口风,奴婢去给寿王宣旨回来,顺道就过先给娘娘道个喜了!”严平海笑道。
刘海月微微一笑:“多谢严公公了,您可有心了,若是不忙着回去,不如留下来吃杯茶再走吧?”
严平海笑道:“奴婢倒是想,可惜还赶着回去复命呢,陛下跟前得有人伺候着,怕是要错过娘娘这杯茶了!”
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严平海是个知情识趣的,当年刘海月未发迹前,他便不时施以恩惠,现在刘海月成了六宫之首,他也没有因此就挟恩骄狂,又或者对刘海月越发巴结奉承,他依旧是那个御前总管,永远带着和蔼的笑容,不站队,不掺和后宫争斗,明哲保身,屹立宫中数十年不倒。
刘海月道:“既是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先前我娘家送了些茶叶进来,还是难得的吓煞人香,我知道公公爱茶,特地给你留了一些,翠雀,给公公带些回去。”
严平海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这茶叶奴婢也久闻其名,听说是产自南方吴地,此番要运到京城来,只怕殊为不易,娘娘家人对您一片心意,奴婢怎好夺爱!”
刘海月调侃:“公公明明喜欢得很,却偏要推辞几番,可惜眼神却暴露了,咱们都十数年交情了,还推辞这番作甚!”
他们关系熟稔,是以刘海月的调侃,非但不会让严平海恼怒,反倒尽显亲昵,严平海噗嗤一笑:“那奴婢就不客气了,权当借了娘娘的光!”
然而严平海一走,刘海月脸上立时没了笑容。
杜鹃不明就里,“三娘,您怎么了?可是严公公有什么不妥?”
赵与嘉既然回了宫,她便也跟着一道回来了,因她照料赵与嘉有功,刘海月特地在皇帝那里给她讨了丰厚的赏赐,以及五品女官的称号,虽说这些赏赐比起杜鹃做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但总算聊胜于无。
“其实我不想让嘉儿当皇帝。”刘海月叹了口气。
这句话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她是真心的,虽然杜鹃翠雀等人并不会这么想,可她们也同样无法理解刘海月的想法,毕竟她们与刘海月之间有着上千年的鸿沟。
在后世的人看来,皇帝可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活,当然,假如你当昏君的话,想干嘛就干嘛,自然没这个烦恼,但就算你不想当明君,只想当个守成之君,看赵容熙就知道了,这守成之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为此没了母亲,差点亡国,纵然最后保住了国土,可这必然成为史书上重重一笔。
杜鹃迟疑道:“可严公公透露了这么个消息出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刘海月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皇上当真如此安排,嘉儿也只能领受了。”
所幸现在后宫仅剩一个三皇子,皇帝也已经封了名号,等他成年就要前往封地,总算不用再出现像之前那样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争。
翠雀却没有她这么多心思,只喜上眉梢:“三娘何故愁眉不展,五殿下当上太子可是大好事,从今往后,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刘海月失笑:“难道现在就有人敢欺负他不成?”
翠雀道:“就算明着不敢,风言风语总少不了的。”
刘海月一愣:“此话怎讲?”
翠雀道:“先前我听五殿下身边的人说,五殿下回聿怀馆去上课的时候,那些同窗没少在背后说他贪生怕死没有去羌国。”
刘海月挑眉:“竟有此事?嘉儿竟是提也未曾提过。”
翠雀道:“五殿下懂事,怕您烦恼,自然是不提的。”
那些人会这么说,必然是平日里在大人们身边耳濡目染的,朝廷里那些公卿世家的秉性刘海月也略知一二,除了韩国公一家镇守边关有功之外,余者不过是靠着家族祖辈的庇荫,生下来就享尽荣华富贵。到了他们这一辈,没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家长里短倒是杀不了,赵容熙也没少在她面前抱怨,平日里要推行什么政策,但凡伤及这些阶层的利益,他们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对,导致很多事情无法推行,中途辄止。
现在这些人之所以在背后说闲话,无非是觉得赵与嘉只是一个从修仪晋升上来的贵妃的儿子,生母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家庭的女儿罢了。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现在刘海月有着强大的背景,那皇帝还会不会立刘海月为贵妃?如果不是有刘海月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那赵与嘉就是再优秀,也抵不过别的妃子在皇帝面前吹一吹耳旁风。再退一万步说,搞不好皇帝现在就该开始担心儿子以后面临后族的威胁了。
杜鹃一听翠雀这么说,自然也很恼怒,“三娘,我们要不要跟皇上说?”
刘海月在一开始的生气之后,就已经逐渐平静下来,闻言摇摇头:“不必了,既然嘉儿不说,我们便都只作不知,这也是对他的一个小考验。若他连这关都过不了,那以后还谈何治国。”
二人听罢,自是答应了。
晚上赵容熙歇在了建章宫。
随着年纪渐长,他身体渐差,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每夜必点美人侍寝,太医也多次嘱咐他要养生,不过兴许是那年大病一场落下病根,赵容熙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遇到天气转凉更是动辄就染上风寒,卧病大半个月,日常政事交由内阁处理,至于由内阁呈上来的折子,则常常是由刘海月念给他听,有时候代笔批阅。
大梁仿唐,还没有后世对女子的种种限制,纵然有些大臣私底下对一个贵妃代行皇帝之事有所不满,也没人不识相地跳出来指责她*鸡司晨。
“朕时常想,若是没有你,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容熙盖着薄被半躺在软榻上养神,刘海月一心二用,一边代笔批阅奏折,一边与他说着笑话,其乐融融,这种轻松的氛围也是赵容熙喜欢到这里来的原因。
总而言之一句话,跟刘海月在一起,男人没有压力。
因为没有要求,所以男人越发觉得她淡泊名利,真心以对。
说到底,这世间男人都有点犯贱,你若是倒贴上去,人家反倒不稀罕,若你一屑不顾,他反倒觉得你才是真心,皇帝也是男人,自然脱不开这些毛病。
年轻的时候爱美色,临了临了,倒觉得像刘海月这样的,才是心头那颗朱砂痣。
当然,刘海月也并非不是美人,她十五岁入宫,如今逾十载,也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光景,虽说比不上刘海珠卫贵妃等人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但她向来注重保养,也很少去用古代那些含铅的胭脂水粉,这么些年下来,容貌也只是越发成熟妩媚一些,并不显老,正是后世那些年轻正常女孩二十五六的模样。
“陛下这么说,妾可就消受不起了,就算没有刘海月,也会有什么李海月王海月的,后宫之大,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刘海月抿唇一笑,头也没抬。
灯下美人,越看越爱,赵容熙静静端详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刘氏海月可是天底下独一无二,蕙质兰心的,谁也取代不了!”
皇帝说起甜言蜜语来,可也不比其他人逊色,刘海月笑嗔道:“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赵容熙哈哈大笑:“朕是没有宋玉那等风流文采,否则也来一篇《续登徒子好色赋》,岂非也是千古佳话?”
刘海月咯咯一笑:“那到时候妾就有幸陪着陛下到佳话上露一回脸了,好教后人知晓,有其帝必有其妃!”
这便是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