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听惯了这样的话。她是生于二月的女子,江南风俗是为不祥。所以她一出生就被送出了皇宫,由母家舅舅抚养,过得很不如意。她也常常背地里怨恨,可是再恨再怨亦无法改变她是个不受重视甚至被嫌弃的公主,握紧拳头只想快点离开。
还差几步就能逃离所谓的家宴大殿了,她步伐迈的有些急又低着头,却不料撞上了同样走的急正准备进殿的萧煜。
“小心一点!”温和的嗓音,温和的手掌将她扶住,让她不由的抬头。
这一抬头,便入了魔障。她从未见过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是画中人吧!
正当她脸红耳赤准备表达歉意时,就听见身后传来自家父王一声大笑:“阿煜你这小子,还知道回来!一走就是几年,若不是有书信时时传回来,我都要派人寻你了。”
那白衣男子亦是一笑:“王兄挂念小弟,是小弟的福分。”
这一声“阿煜”让她明白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是何人了,她虽不受人待见却也身在王室的圈子里,自懂事起常常听到其她女子说他,说他有天人之姿,说他文武双全,说他不拘小节不喜王室生活,常年在外游历天下。
听多了也就同她们一样对这个小叔叔有些好奇有些仰慕。可惜自她懂事起这个小叔叔就常常不在国都江陵,她这个尴尬的身份除了重大的日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圈子里,所以一直未曾蒙面。直到那日家宴他从外赶来,与刚刚要退下的她撞到了一起。
“你是谁家的丫头,生的这样别致。”他以为她是宗室近臣的女儿。
“我……,我是……”她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耐心的站在那看着她,大殿上的人也纷纷注视着他们这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窘迫,但也不愿意让他瞧低了自己,声音不大却也清晰:“萧媚,我叫萧媚。”
白衣胜雪的男子看了她半晌,亲切的摸了摸她头发:“原来你是阿媚啊,都长这么大了。”
她从未想过他居然知道她,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嫌弃,有的只是爱怜和温暖。
那日过后,据说父王与他彻夜长谈一番,他便留了下来再没有回到自由自在的天地里去了,据说有那好事者去问他为何不再离去,他苦涩一笑将佩剑出鞘,答道:我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江陵的那个早春因为他的归来,多少闺阁女子喜上眉梢,暗自欢喜。
大殿一别之后,她又回到了舅舅家里,依旧谦卑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是他竟然常常来看望她,给她买时兴的衣裳,带她出去游玩。
他说:阿媚,你与那些人的不同的,你是干净的。
他常常同她说他在外面的日子,有仗剑倚歌的潇洒,有肝胆相照的兄弟,有为民除害连破数十山寨的豪情。
他说她便乖巧的听着,他笑她便陪他笑,他苦闷她便为他斟酒。因为他对自己的亲近,以外不待见不亲近她的那些女子也纷纷向她示好,借机打听他的事情。她不喜欢她们,甚至是厌恶但是她也懂得何为人情世故,所以也常常同她们说些他的事。不过她从不担心他会喜欢这些女子,因为这些人不过是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他的眼。
直到他将要大婚的消息传来,他的王妃是他的幼时的青梅竹马,朝中一个老臣的女儿。她对这个女子是有几分印象的,姿色平平,不爱说话,也是少数几个没有对她露出嫌弃之色的女子,每每见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她也纳闷过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为何还没有出嫁,如今才明白,她一直在等,等他归来。
她急匆匆去找他问:为何要娶那个女子时。
他对她说:馥儿等我多年,我不可负她!
她突然就在他面前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哭的就更厉害了。
他很着急的问:阿媚,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小叔叔替你出气!
他说:谁也不能欺负我们阿媚!
她不敢答他的话,只是拼命摇头,她心里的话不敢说出口,怕惊了天,造了孽,怕报应在他的身上。
见她哭着摇头,他试着问道:是不是在你舅舅家过得不好,不如我大婚之后,请求王兄,让你跟着我可好?
她呆住了,跟着他?止住眼泪抽搭道:我不祥的。
他却笑着说:我也生于二月,有何不祥?我明日就去请求王兄,阿媚也是我们西梁的公主啊!
后来果真他大婚之后,她便住进了他的王府,生活也涣然一新。王妃也待她很好,可是她却不愿意与她亲近。天下局势越来越紧张,他已经常住军营,她十天半月才能见上他一面,一次见他比一次消瘦,她那时便恨自己为何不能为他分担一些,于是她读兵书习谋略甚至学帝王权术,只为有朝一日能为他排忧。
他与王妃之间,她总觉得有些不对。王妃对他很好,无微不至,那一腔情义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也无需掩饰。他对王妃也很好,但那种好那种笑,让她觉得或许他根本不爱王妃,娶她只是为了还情。
她暗暗欢喜着这种猜测,却不料一日王妃高兴的对她说:公主,你又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她神志不清的说着恭贺的话,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醒来便听说王爷回府了,正高兴呢!从那时起,他回府时间明显多了,也高兴了许多,她甚至敏感的发现他看王妃的眼神也渐渐不同了。
她很害怕,他有朝一日会不会同别人那样遗弃她,惶惶恐恐的过了几个月,王妃分娩下一个女孩,那是她的堂妹。他爱如珍宝,取名喜乐。
他的眼里心里再无她分豪,她恨透了这个妹妹也恨透了自己恶毒。
惶恐和恨意压的她无法喘息,她不顾一切的告诉他:她喜欢他!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
当她把这话说出之后,他没有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也没有厌恶,而是平静的告诉她:他是她小叔叔,他们之间早已注定只是亲人。
她何尝不知道,她崩溃的大哭,撕心裂肺的抱住他,告诉他:她不在乎,她愿意同他一起离开,去过他想过的那种日子。
他却推开她的拥抱,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让她彻底疯魔的话:馥儿已是我妻,喜乐也出生。她们才是我一生挚爱。
就因为这句话,她疯魔了,是不是没有这妹妹,他就会跟自己走,甚至接受自己。于是她将不到三个月喜乐偷偷抱出了王府,交给人伢子。她给了许多银子,让他们给她找个好人家,喜乐身上的那枚玉坠她本是想取下来,可是一迟疑终究还是留在了她的身上。
小郡主失踪生死未卜,王妃本就是难产伤了身,大悲之下竟然消香玉损。她日日愧疚难安,但是每每想到以后他身边只有她一人了,便也是高兴的。但是他却越来越颓废,校场练兵竟失手重伤了自己,她日日在他塌前照料,但再没有见他笑过。
她哭着劝他,让他同自己走,离开江陵,寻一处世外桃源再不理天下纷争。他却只顾喝酒,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有一次她问急了,他将酒壶摔的粉碎,第一次吼她:西梁安危是我的责任!我岂可一走了之,要走你自己走吧。
她被吓坏了也气从心来,她不惜犯下罪孽,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一赌气,便从王府搬了出去,回了舅舅家,每次心软想去看他时便自己将门锁住,她以为他还是会同以前那般来宠溺她,来迁就她。
一直等,等来的却是他咯血病逝的消息。她跌跌撞撞的跑回王府,晕倒在他灵前,醒来之时已经身在王宫。原来他临终有言:一是放心不下西梁安危。二便是放心不下她。父王在他弥留之际答应他,会让她重返王宫,补偿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回到了最富丽奢华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他死了,她也就跟着死了,他临死之际都还不放不下西梁,她便帮他守着。西梁无危之后,她自甘愿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他能原谅她。
杨坚兵马来势汹汹,她父王与朝中大臣欲降,只有她力劝与大隋生死一战。可惜无人支持她,降国那日,王宫女眷纷纷自尽不愿受辱,唯有她单骑出城,去见了杨广。西梁若亡,她有何面目再见他,唯有报仇,灭了大隋,她才敢去见他!
小叔叔,刀山油锅十八层地狱我都不惧,唯怕你不肯见我,原谅我!
74。第七十四章 心疼
遗落从萧美娘的寝宫拐了出来之后拐了许多弯都没有拐回住处。适才在萧后的宫门口候着的时候,她觉得渡娘在那眼巴巴的有些懒的等,就坚持让她先回去了,结果出来时她不知是走岔了还是这行宫修的太蜿蜒复杂了,她楞是走了大半天也没走回去。
好不容易碰见几个宫女太监,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做粗活的,一问三不知,捶着腿挪到一阴凉的花坛上坐着,心想渡娘久久不见她回去,应该会来找她的吧!小时候家里长辈不是常教:如果走迷路了,就在原地不动,会有人来找你的。虽然她现在处的这个地也不能“原地”的了,姑且就当它的“原地”吧。
坐了大约半个钟头的样子,渡娘这丫头终于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她面前,大口出气:“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见你许久没回来,担心死我和秦将军了。”
遗落还没有回复力气,恹恹的看着她:“我迷路了。”
渡娘想笑不敢笑的,憋的很辛苦:“看姑娘你以后还让我先走不?”
遗落做讨好状的扶住她,坚决表明立场,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超乎她智商的事。
其实她也快误打误撞的走回去了,只是一直在后面那一块转悠,始终转不到前面来。渡娘不亏是一盏指路明灯,依旧带她七拐八拐没拐多久,就拐回去了。其实渡娘刚回去休息了会,觉得遗落差不多从皇后娘娘寝宫出来了,便去接她,结果到了皇后娘娘的宫门口,听那些丫鬟说:姑娘已经走了。她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结果还是不见遗落,心里琢磨她定是迷路了,这又急急忙忙的去寻她,过程忒曲折蜿蜒了。
走到回廊处,见秦鹰在那杵着,便问道:
“将军回来了吗?”
秦鹰听她问及,有些皱眉道:“将军刚刚回来,末将觉得他脸色不大好。”
遗落心里“咯噔”一声,暗自想到莫非是因为李元霸的事生气了。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就瞧见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将门反手关上。走过去故作轻松道:
“你回来了啊!我刚去皇后娘娘那里了,怎么样皇上对鹏弟可还看得上眼?”
宇文成都端酒杯的手一顿:“恩,他是唐国公的四子——李元霸。”
把刚在路上排练许久的吃惊表情拿出来,惊讶道:“真的?臭小子居然敢骗我!”
“他倒也不是真心骗你的。”宇文成都将大殿上发生的事给遗落说一遍,下结论道:少见的赤子之心。
“哦。这样啊,那也确实不能怪他,鹏弟倒也笨的讨人喜欢。”
见宇文成都还在喝酒,遗落私以为很久没看见他这样喝了,听他话的意思也不像是生笨鸟的气啊!将凳子往前搬了搬,挨着他左手边坐好,俏皮的唤道:“将军大人?”
宇文成都自知右脸还有些红,不想给她看见,见她靠过来,身子往右边侧了侧。
“天宝将军大人?”
“成都?”遗落见他不说话,见她坐过来,居然还往外挪了挪。
越发狐疑嘟囔道:“怎么了?”
“没事。”宇文成都不想她担心,也不想她卷入朝廷之上来。
遗落揪着他威风凛凛的红披风扯了扯:“那你见我坐过来,躲甚躲啊?”
宇文成都闻言,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太明显了,又将身子挪过来点,以示自己并没有躲她。这一挪就让遗落十分眼尖的看见他右脸有些红,下意识的就探了探脑袋想看个究竟,瞧仔细之后,楞了会:“你脸怎么了?”
宇文成都没说话,抬手又灌了一杯酒,可是脸色的苦闷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了。
遗落看着他脸色的红印心疼不已,小心的问道:“相国大人打的么?”
宇文成都放下酒杯,突然将身边挨的极近的佳人揽入怀中,按在胸前,低声道:“落儿,别问了。”
遗落在他怀里眨巴了一下因为心疼快要出来的眼泪,也伸手将他抱住。
“好,我不问。”其实有些事,她也能猜到不少,比如他背上的那些伤,比如他曾反复告诉自己,如果他父亲来找她,让她一定要小心应对。
这一身铠甲她挨着都是冰凉的,他穿在身上且不是又冷又重。八卦飞龙宝甲即使再威风再耀眼,又和枷锁有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从他怀里起来,伸手摸了摸他有红印的右脸:“还疼不疼?”
宇文成都将她抚上来的手握住,脸色要好了许多:“不疼了。”
遗落鼻子又是一酸,起身去柜子里将她的薄荷膏拿了出来,故作严肃道:“不要乱动,不然我一不小心抹进你眼睛里,那就难受了。”
宇文成都见她去那盒子就知道她又要给他上药,不过他觉得这次实在没必要上药,遂轻声婉拒道:“不用,一点都不疼。”
“你别动。”遗落压根不理会他的拒绝,依旧将药膏抹上他的右脸。也不知是被薄荷的味冲的还是见他嘴角还有丝丝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心里一难受,眼泪就掉下来了,滴在他的铠甲上。
宇文成都见她哭,叹口气,又将她揽入怀中。手掌摩挲着遗落的头发,哄道:“别哭了,真的不疼。”
遗落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才没有哭,是这薄荷膏熏着我眼睛了。”
“好,都怪它。”宇文成都带着笑意的说道。
遗落见他心情好了许多,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矫情了,又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那玉坠子你带在身上么?”
宇文成都点头,自从遗落给了他之后,他一直贴身带在身上。
“怎么了?”
“我刚刚不是去找皇后娘娘还她的令牌子么!她拿了一盒玉坠子说要赏我些,我没敢要。但是我在那里面发现一个坠子和我这个真的很像。”
宇文成都卸下盔甲,从怀里拿出遗落那枚玉坠子,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遗落从他手里接过来,又根据印象对比了一番,确定的点头道:“恩,我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和我这个确实长得像。”
又有些失落的说道:“可惜皇后娘娘说她不记得她那个玉坠子是从哪得来的了,只是觉得独特,便留了下来。”
宇文成都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