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么想着,但李馨对于这种事已经算得上熟视无睹了,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愤愤不平之类的心思,反倒是暗自庆幸当初自个有了准备,看着今日的状况,大约也能轻易过去的。如此一想,她面上越发得显得若无其事,只笑着与毕、王两人道:“嬷嬷言重了,我有什么贵重之物,值当这般仔细的?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两位且坐下来吃一盏茶。”说完,她便亲自走过去倒了两盏茶,递与两人。
这两人也不推辞,只与李馨再说两三句场面话,再吩咐了下面的仆妇两句,就坐下来接过茶盏,轻轻碰了碰唇,才是放下茶盏,心底却是有些许嘀咕:这杏娘虽是搬了过来,也有两个小幺子伺候,可看着这茶盏不过是粗瓷,茶末子冲泡的茶汤原就味道不大好,再等着冷了些,味道越发得不好了。从此可见,杏娘却还如往日一般,竟是无人伺候的。
如此一想,毕、王两个嬷嬷心底也有了数,面上虽仍旧一团和气的,可语气却比先前更冷淡了些许,也不多问那两个该是伺候的丫鬟怎么不在,只一味说着人情事理之类长篇大论的闲话。
李馨半分不恼的,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更不看那些细细搜罗的仆妇。横竖真个要栽赃嫁祸的,自己也是无法躲的,因此,她索性不往那些仆妇身上看,反倒是趁着这两个嬷嬷说道这些的时候,插了两三句婉转地探问的话。比如,从江文瀚中举引到那李元茂,又是从这之上引到更大的官员身上,以及那些有的没的八卦。
好生听了半日的八卦杂谈,李馨只觉得是受益不少。正当此时,却是忽而听到一个在边上丫鬟的箱笼里头搜索的仆妇惊呼起来:“呀,夫人的簪子藏在这里!”声音嘹亮,让原本就有了最坏打算的李馨眼皮子一跳,登时抿了抿唇角。
这两个嬷嬷原是打量李馨那安然自若的无辜神态,觉得这多半与其无关,也是越发得觉得放松,却忽而听到这一声,一时间不由得怔住,半晌过去她们才是回过神来,只四目相对一会儿,就转过头看先李馨,眼底尽是疑惑。
王嬷嬷起头轻声问道:“杏娘,您看着这事儿……”
“我也不甚分明,我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不敢出去的。如何这金簪便是长了脚过来……”李馨只垂着脸,脸色有些不好看,贝齿咬着下唇,登时就是沁出一溜儿的细碎血珠子。她虽然有了最坏的打算,但看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自然也有几分焦心,面上不由带出三分来。
听得这话,再想一想从头到尾的情状,这王嬷嬷也觉得李馨所说颇有几分道理。只是想着张氏素来待李馨的态度,她便只略略点了一下头,道:“这事原就是难说分明的。又是一个丫头箱子里头搜出来,倒也还罢了。请您使人唤那箱笼的丫鬟过来,再一并与我们到夫人跟前说个明白。您看,这般可好?”
“这是自然。”李馨看了那箱笼一眼,就是认出那是新派给自己的小丫头小蝉的,当下便道:“那个箱笼,原是小蝉的。先前我见着屋子里头无事,便让她们耍去了,只怕也就在各处院子里姐妹那里说话吧。”
见着李馨立时就是说出是谁的箱笼,可对于这两人去了什么地方却是不甚明白,这王嬷嬷眉梢一挑,倒觉得这个先前她并不放在眼底的李馨有几分意思。这眼前的东西色色分明,可是远些的却是不明白了。这是真个如此,还是假意说的?还是说这两个小丫头实在不堪,竟让人瞧不上了?
心里将这事儿琢磨了一通,王嬷嬷口中却只是吩咐人去满府里寻人,自己则依旧与李馨客客气气的说话。这会子,李馨也是动了些心思,每每将话头转到张氏的身上,又是询问张绮玉的行踪。王嬷嬷听得李馨话里话外总是带出张绮玉,她心中也留下些许疑惑的印记,待得寻回了那小丫头小蝉了,一行人回到了张氏的跟前回来。
不但王嬷嬷话里头带出些许,就是毕嬷嬷也是略觉得有些不对,着实说了两句话。这么一来,张氏也就多了三分疑虑。她深深地盯着李馨,看着她眉间紧蹙,满脸愁苦疑惑之色,却不见着多少慌乱不安,只苍白着脸不说话,心里便有几分计较,转过头看向脸色惨败神情慌乱的小丫头小蝉道:“你这小贱人!还不将事说个明白!”
这小蝉早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颤,听得这张氏的呵斥声,登时就是瘫倒在地,怕得牙齿发颤,一阵格格作响,只颤抖着道:“奴、奴婢冤枉啊!冤枉啊!”口中喊着,她一面努力移动四肢想爬到了张氏的脚跟前,只连连磕头。
“什么冤枉不冤枉!”张绮玉站在一边看着,脸色冷淡,一双妙目却是时不时地扫过肃然而立的李馨,眼中冷光闪动:“你那箱笼里的簪子可是明晃晃,金灿灿,谁个都看得分明!不是你偷得,难道那还是自己长了脚跑过去的不成?”
这话语虽是严厉,可是语气反倒是透着些许冷淡,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张氏抬头看了张绮玉一眼,就是转过头看向李馨,双目之中透着些许探究的味道:“杏娘,她到底是你的丫鬟,你有什么话说?”
“妾无话可说。”李馨只垂着脸,低声道。她自打跨入屋子里,看到了张绮玉那双满含冷意的眸子,就是知道今日之事只怕多是她在边上拨火儿。张氏与其虽有些隔阂,但待她比之自己,却是天上地下的分别。且那簪子也是从她屋子里的丫鬟箱笼之中发现的,先头便是输了一筹。既是如此,与其搜肠刮肚地寻什么辩驳的话,倒是不如做出灰心丧气,疑虑重重的形象,让张氏自个心里头想一想。
果然,张氏听得这话,稍稍一怔后,看着李馨瞬间红了的眼圈儿,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李馨这么些年老老实实,也是人人可见的。她看在眼中,自然也是知道。当下思量一番,看着这主仆两人一个沉默黯然任劳任怨,一个兢兢战战惶恐无比……
“这事,倒是有几分蹊跷了。”半晌过后,张氏才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一侧站着的张绮玉眼中闪过些许懊恼,又是狠狠瞪了李馨一眼,就是道:“姑母,这可不是小事儿。要我说,不论是不是这丫头偷了去,多半与她有些干系在的。否则,这东西如何落到她的箱笼里头?哪怕就是栽赃,也是有一份仇隙在,方才如此。”
“嗯……”听得张绮玉这么说,张氏迟疑半晌,才是转过头与那过去搜罗的毕嬷嬷道:“依着你们看,又是如何?”毕嬷嬷与王嬷嬷自然不会随意插嘴,这李馨倒还罢了,只怕后头江文瀚那里可就难说话了。由此,她们只是唯唯诺诺罢了。
却有一个仆妇,忽而开口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看着杏娘的首饰,却只那么三四样,会不会这个丫头……”
手打txt 第三十三章 路有左右 事有祸福
第三十三章 路有左右 事有祸福
屋子里顿时一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匍匐在地的丫鬟小蝉身上。
“没、没有我没有啊冤枉冤枉啊”那小蝉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惊恐的水眸慌乱地掠过一个个人。见着自己看着的对象一个接着一个避开脸,眼底却满是打量与怀疑,她心底猛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手指不断地颤动,半晌过去,她才是哑着声音,垂头放声哭泣起来。
李馨站在一侧看着,心底也有几分不忍,只是她知道这会子自己开口说了什么,因着张氏个人对自己的厌弃,终究也是无用的。由此,她垂下脸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底的酸涩更是翻涌而上。什么时候,自己才是能和以前一样……不,哪怕是不和以前一样,只要能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不用担心天降横祸,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么想着,她面上也露出些许神色来。边上的张氏瞟了一眼,虽是看着不分明,但也发觉李馨的眼圈儿发红,略一思量,再看了跪在那里放声大哭的小蝉,她有几分厌烦,当即便道:“嚎丧什么”
这话才是落地,边上的王嬷嬷边上往前一步,伸手就是与那小蝉一个巴掌,冷声呵斥道:“还不住口若是惊着了夫人并小娘子,仔细你的皮”说着这话,她又是抬腿踢了那小蝉一下。
小蝉猛得打了个嗝,红通通的双眼里满是惶恐,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呛着了,没说出半个字,只连连咳嗽不绝。张绮玉看着她这么一个软弱无能的模样,暗暗有些后悔:或许自己着实有些急了点,不然要是再做得更繁复细致些,这小贱人身上的污水却是实打实的了。而现在,这小蝉才是拨过去没多久的,若说她都是那小贱人所指使的,却是与情理不合呢。
罢了,只是起头而已。后面,自己还有不少招数呢。思及此处,张绮玉不免又是泰然起来。
而另外一厢的李馨,看到这些打骂,心底却是一紧,她再次看向那小蝉:不过八九岁的小丫头,面容稚嫩,肌肤微黄,身量瘦小,穿着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衫裙,惴惴不安地如同一只饱受惊吓的兔子。这么一个小丫头,自是没有资格到张氏的屋子里来,哪里能偷得那什么簪子?
张绮玉先前的一番话,平平想来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可是仔细一思量,若是这丫头是惯偷,偷的是自己的东西,那这簪子还能是怎么来的?自然是自己先窃取了,后头又被她偷了去……这固然只是一个逻辑推理的可能,但是在这个事件上,做裁决的可不是现代讲究证据的法庭,而是张氏这么一个先天对自己就是有些歧视厌恶的人。除非这事情能一瞬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含含糊糊了结,这一盆脏水就是彻底落在自己身上了。而若是在这当场闹腾大了……
也是如此,自己先前却是不敢多说。但是,这王嬷嬷的一个巴掌一脚并一声呵斥,却无疑实实在在让李馨觉得既是难堪,又是咬牙切齿。这并不只是落在小蝉身上,也是显出张氏的心思:这事儿没完
恨恨咬着牙,李馨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是情势如此迫人,再看那懵懵懂懂尚不知道多少事情,却是被当做棋子来的小蝉,她咬了咬牙,还是狠下心跪了下来,强忍着心头的愤怒不甘与痛苦悲哀,与张氏磕了一个头,低低着道:“夫人,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又能知道什么,只怕也就是被人栽赃的……”
“那你倒是说说,是被谁栽赃的?”张氏冷笑一声,看着忽而跪下来的李馨,暗暗思量。若说这李馨偷了那簪子去,她是不信的。
不说自己和屋子素来整理地妥妥当当,严整得很,就是李馨自小的性子,也不是那等有胆子偷东西的。先前吃穿无靠,样样艰辛的时候,她都是不曾偷了什么东西,眼瞅着自己长子江文瀚与她另眼相看了,日子也好了些,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偷窃?
只是,明白这个是一回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处置,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真个坐实这李馨偷窃簪子,让文翰厌弃了她,还是将事儿慢慢查清楚,与这李馨一个清白?若是能两样都是做得圆满,张氏自然会选前者,但是她暗中思量,偷窃一说连着自己都是怀疑的,文翰素来聪慧,哪里会想不到的?只怕越发得觉得自己是对这李馨不怀好意,想法设法地陷害栽赃。
但是想到后者,张氏自觉又是有些咽不下那一口气——李馨是什么人?值当自己这么费尽心力地与她清白?
就在张氏思量的时候,张绮玉却是恨不得仰天大笑两声,她看着跪在那里的李馨,脸色苍白,神情不甘,眼圈泛红的双眸之中犹是带着三分痛苦与不甘,让她越是看着想着,便是越发得欢欣鼓舞——就是表弟有些许看重了你,那又如何?姑母对你这么一个丧门白虎星,可是从没好声气
可惜表弟不在,没有真真的看到。后头说到起来,他那么一个执拗的性子,却是不好分说的。若是他在这里,这事儿只怕立时就成了
“哪怕这栽赃的人是我,也不会是她那么一个小丫头做的。她连着夫人您的门也是跨不进的,如何能偷了那簪子去。”李馨已是收敛了心中情绪,面色虽是苍白,神情却只是淡淡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张氏,又是着重盯了张绮玉几眼,直到后者避开了她的目光,方是重头垂下脸去。
张氏听得这么一番话,一时倒是怔住了,半晌过去后,她才是回过神来,心中顿生恼怒:你这般话说的,难不成还是我陷害栽赃你不成如此一想,她霍得起身,面带恼怒之色,抬脚就是往李馨的身上踹去,口中犹自道:“你这贱骨头,说得好不阴毒听着你的意思,难不成,竟还是我栽赃你的不成”
话音落地,她还没踹下去,右脚在空中一顿,后头竟是收了回去,一双眼睛盯着默默垂首的李馨,半晌没能说出什么来。好半天的功夫,张氏才是恨恨坐回到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李馨已是开口了,她眉间微蹙,双眸泛红,只低低着道:“到底,她也是夫人您与我的,虽然不过两三日,我与她也不甚相熟,可、可是,她还那么小,我心里总是过不去……”她声音颇为低微,言辞也有些不大成条理的,但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也人人听得分明。
“你……”张氏登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盯着李馨那微垂的眼角,见着她神情真挚,却又有几分淡淡的味道,心底由不得生出几分异样来。半晌过去后,她才是轻声道:“你真是如此想的?”
“是的。”李馨垂着眼,低声回道。
张氏抿了抿唇角,有些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但是有一个念头却是在心底一闪而过:这么一份一分善心诚心在,倒也算难得了。若是这李馨家世丰厚些,有个娘家做靠山,那这婚事还罢了,只是可惜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张氏心气也渐渐平复了些,她挥了挥手,淡淡道:“罢了。我也是知道。你自小就是手脚干净的,从未有过偷鸡摸狗的事儿。方才也是吓唬那丫头几句,逼出她的真话,倒是让你看着竟是心软了。行了,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丫头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想来事儿也与她无甚关系,放了她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张氏微微一顿,一双眼睛却是盯着李馨:“可是,日后若你那屋子里还出什么事……你该是知道我会怎么做的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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